喀喇沁王府前面的广场上,站满了人,外围的是海德旺带领的两千多军兵,除了去茅荆坝驿馆迎接的,其余的都像是钉子一般,站在了广场之上。刀枪剑戟林立,甚是威严。
再往里,便是喀喇沁旗各级大小官员,再往里,便是王府的宗亲了。
大家都是一句话没有说,面带愁云,福晋穿着暗色的蒙古服饰,外面罩着白色的素布,却是庄严肃穆,一点表情都没有。
站在旁边的,便是杨锐。
现在旗中,杨锐的存在已经不是个秘密了,但是他们只是知道,在喀喇沁旗王府之中,有这么一个破了相的残疾老者,却不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只道一个奇怪的朋友罢了。
杨锐眉毛上落满了雪,右脸上的刀疤抽动了几次,稍微靠近了福晋,低声的道:“福晋,为今之计,还是要沉稳一些,功败垂成在此一举了。”
福晋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杨先生你放心。”
远远的,王爷灵柩的车辆出现了晨光之中,一行只有六七个人,燕崇楼赶车,裘仁达和周春芳等人扶灵,沿着大路,朝着王府赶来。
现场虽然有几千号人,但是却不闻咳痰之声,所有的人都蒙在了鼓里,对于王爷去世的消息也是相信的,这种悲切是发于内心之中。
灵车稳稳的停在了大门前面,有三十二个壮汉,都是一身素,上前朝着棺材跪拜,旺达站在了台阶上,声音悠长的下令道:“起灵!安置!”
在场的男男女女的发了声,却不是悲切的痛哭,而是不知道是谁带领的,听上去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年人,嗓音干亮,竟然唱起了悲怆的长调。
“哦~~~嗬~~~~依~~~~~”
这是草原上送葬的曲子,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虽然生活并不拮据,但是心中都是很苦,这长调悠远苍凉,像是老狼在寒风席卷的旷野,站在土崖上,对月长嗥。
然后男男女女,都跟着唱起了长调。男人声音浑厚,女人嗓音尖亮,调子千回百转,像极了人曲折坎坷的一生。
福会寺的喇嘛也都是穿着齐整,纷纷垂头,吟诵往生咒,而几个呼麦的小伙子,也都是满脸悲怆,在长调的声音中,低沉但是震撼的唱着。
虽然文初一,杨锐和福晋等人,知道王爷还在的消息,但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人忍不住悲从中来。
举重(抬灵)的壮汉,伴着悠远的长调,上前一步,每个人左手握着棺材底,右手扶着棺材天,齐齐用力,便将这厚重的棺材抬了起来,赶车的燕崇楼将马车挪开。
这时候,几个壮汉恰到好处的将十二根桦木长杆排在了棺材底,又有几个人拿着桦木长杆,横向固定了,用麻绳仔细的绑缚,就这样,搁置棺材的架子便铺设完毕,三十二人齐齐的弯腰,捉着桦木,稳稳的抗在了肩膀上。站在了蓝底金字的喀喇沁秦王府的匾额下,伫立了良久。
“恭迎王爷进府!”
广场上的长调戛然而止,剩下的就是一缕呜咽和呼啸的北风,齐齐的跪了下去,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悲悲戚戚。
王爷的灵柩,稳稳的停在了王爷府议事厅之外,灵棚之内,没有生火盆,海永傅和巴汉便成了这王府之中的主人一般,一边给进来吊唁的人拱手。
可以看得出,巴汉的脸上,是真实的悲切,而海永傅的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丝得意。他望了望人群的最后面,跪着的却是自己的父亲海山,海山投过来一个赞许的眼神,海永傅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喀喇沁旗虽然是蒙古人统治的地界,但是和喀尔喀蒙古不一样,这里的葬礼已经是接近中原的了。但是还保留着自己的一点传统。
王爷的灵柩安放了之后,扮作内务府差役的四个军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来自于关内的人,其实凤鸣来到喀喇沁,也都是心理揣着不安。
在小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喜欢讲一些老辈子的故事,其中就提到了很多蒙古骑兵践踏中原的时候,挖小孩子的心,吃小孩子肉的事情,他们都管蒙古人叫做鞑子,所以小的时候,要是调皮,家里的大人都会说:“再闹,再闹叫骑马的鞑子来了,把你捉走吃掉!”
再后来,便是到了北京,天津这样的地方,见到的世面就更多了,听评书先生讲《明英烈》的时候,将蒙古人说的残暴不堪又愚蠢之极,所以他们一直很迟疑,但是这是袁世凯的命令,便不敢反抗。
见到了这样的葬礼,四个人也是感觉到了震惊,他们头一次知道,没有吹鼓手吹走《百鸟朝凤》的葬礼,竟然能这般的肃穆和震惊。
四个官差完了差,便领了赏离去了,要到茅荆坝驿馆与王爷汇合。
而就在王爷的灵位前面,却是吵吵闹闹的不堪。却是宝日勒和敖尔博格两个人面红耳赤的吵了起来。
敖尔博格今日穿的,却没有那么隆重了,只是一件羊皮袍子外穿,羊毛朝外,脸上被冷风吹的通红,露在外面的手都是关节发白,紧紧的捏着沙棘木拐杖,胡须都在颤抖。
‘“你什么意思?按照规矩,王爷是郡王爵位,应该是葬到辽宁的祖坟之中,但是在起灵之前,要在王府之中停灵七天,这是规矩!”
眼看着王爷的棺材停在这里,宝日勒的胆气却渐渐的旺了上来,道:“我说的也是规矩,王爷过世,按照规矩是七日之内必须起灵赶往王陵之中,从北京运出来已经耗费了足足的五天光景,若不现在启程的话,七日之限便耽搁了!”
敖日博格气得浑身乱颤,用拐棍一下一下重重的敲击这地面,大声的道:“王爷暴死在外,还不能在自己的府邸里面多住上几天吗?”
“你就不怕王爷的尸体会腐烂生虫么?那时候有事什么光景?”宝日勒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和自己作对的老棺材瓤子,但嘴里却是据理力争道。
海永傅也是斜着眼看着敖日博格,心中便是埋怨宝日勒,早就说将此人做掉,却留到了今日,依着敖尔博格的身份和资历,没有几个人敢公然反对他的。
“你放屁,现在是什么光景?晚上不穿皮袍都能冻死人了,能如何?你还是乌梁素的后裔吗?你的眼里,还有王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