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乔城县工商银行会计科科长卷款外逃后,石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方达奉命侦察此案。经过近半个月的奔波,终于查清了案件的来龙去脉:会计科长利用支行制度不健全的漏洞,采用伪造单据的方法,贪污了单位和储户的3000万元存款,分数次成功地转移到境外。方达很快写出了案情汇报。就在他决定离开乔城县支行时,乔城县支行行长盛一民找到他,对他说了四十多年前乔城县支行发生的一起银行抢劫案,要他把这起案件侦破一下。盛一民说:“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七年武斗时,县城的一家造反派冲进支行,抢去了支行金库里的五十万元人民币。文化大革命结束后虽然国家对这笔账做了冲销,但我们支行的职工至今对这件事心有疑虑,他们不知道当年究竟是什么人打开了支行的金库大门。因为当事人谁也不承认自己打开过。你如果有兴趣,可否给我们把谜底揭一下。让我们全行职工心里明白。毕竟这是一起历史的悬案。”
方达说:“好吧,我回去汇报一下。如果领导同意,我可以抽点时间来破一下案子。”
盛一民说:“那可太感谢你了。”
方达回到石城市把盛一民提出的事情向局长罗肖汇报了。罗肖说:“方达你有什么想法?”
方达说:“会计科长卷款外逃的案子我们已经侦察清楚了,案卷也交了。我想,现在有点时间,我们何不对这起四十多年前的银行抢劫案进行一番侦察呢。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罗肖说:“我支持你的意见。可这是40多年前的案子,你不怕破不了?”
方达说:“如果我们尽了力而没有收获,那也可以提高我们的破案能力嘛。”
罗肖笑说:“我同意你的观点。”
方达沉思了一下说:“你给我派几个人?”
罗肖说:“只给你一个人。这个人由你挑。”
方达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让白露去吧。”
罗肖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挑中她。好,我答应你。我现在预祝你喜获双丰收。”
方达的脸微微地红了。
二
一辆标有公安字样的白色的桑塔纳小轿车在宽阔的柏油路面上狂奔。车厢里,手握方向盘的方达与坐在另一侧的白露拉着话。
“方达,你说罗局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破案?”
方达眼睛直视前方。“是的,我提出让你去,他当时就答应了。还说预祝我喜获双丰收。”
白露不解地说:“什么双丰收?啥意思吗?”
方达笑而不答。
白露似乎明白了,白嫩的脸颊微微地泛红了,嘴一撇:“想得倒美!”
方达超了一辆车子,转过头望了一眼白露,说:“白露,有没有信心破案?”
白露目视前方,说:“你是福尔摩斯,我跟上你是学手来了。别指望我帮你。不给你填堵你就偷着乐吧。”
方达说:“快别这样说。我们两人不存在谁帮谁的问题。”
白露说:“罗局也真怪。把当年抢银行的歹徒抓来一审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方达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罗局却告诉我说,他知道这起案子,当年那些抢银行的歹徒在第二天的武斗中死于非命。这才留下了这起悬案。”
白露叫了起来:“难道就没有一个活的吗?这怕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了吧!”
他们来到乔城县工商银行。行长盛一民热情招待他们,说给他们已在乔城宾馆登记好了住处,他笑了,说:“我以为你们会来一队人马呢,没有想到只有两个人。而且还有一位美女侦探。”
方达说:“你说这话白露爱听。”方达停了一下又说,“我们现在就想开展工作。”
盛一民用手在光秃秃的头顶上摸了一下,仿佛那里是他说话的开关,说:“先休息一下吧。再急也不在乎一半天。”
方达说:“你把当时在支行当出纳的人员名单给我一个。”
盛一民似乎早已准备好了,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交给方达,方达只见上面写着这么几个人的名字:
景玉珺 霍光 杨大炮
盛一民笑说:“你们公安干警雷厉风行的精神真正地打动了我。景玉珺是一个女同志,造反派抢钱时她正在支行里当出纳。现在已经退休了。就住在秦岭脚下的汽车城里。离县城有三十公里路。你们如果要去的话,我给她打电话。霍光与杨大炮住在县城里,现在也早退休了。”
方达说:“好吧,你给她打电话说一下。”
盛一民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说市上来人要打听一件事儿,让她在家里等人来。
方达开上车朝秦岭脚下的汽车城驰去。
三
半个小时后,方达他们的车子已经来到汽车城里。他们在一处叫做碧草园的小区里下了车,一个门牙长得有点前突的老婆子站在楼门口朝这里打量着,看到他们了,走过来问道:“你们是市上来的同志吗?”方达说:“正是。你是景玉珺老师傅吗?”叫景玉珺的老婆看看他们,神情有点紧张,语无伦次地说:“你们是……我……我没有犯……”白露说:“阿姨你别紧张,我们找你是想问一个问题。”
景玉珺叹了一口气,带领他们上了楼,坐下后,方达说了前来的目的。
景玉珺忽然放缓了口气:“那你们为什么不找霍光呢?”她的目光望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放大了的装在镜框里的相片,相片周围围着黑纱,看样子那是她的老伴儿。
方达说:“我们当然会找他的。”
景玉珺说:“他当年也是出纳啊。”
方达说:“我们想先从你这里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我们再找霍光谈。”
景玉珺想了想,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谈了起来:
“在说清问题之前,我得先给你们说一下我们支行金库的有关情况。我们的金库是前后两道门,前面一道门是杨大炮一个人拿着钥匙,他平时晚上在里面看库。进了这道门还不能说是进了金库,因为还有二道门。这二道门打开了才真正是进了金库。二道门上的钥匙是两把,一把是我拿着,一把是霍光拿着。别以为有这两把钥匙就进了门,还不行,还得有密码。而支行只有余天仁行长一个人掌握着密码。所以说,要进入到金库里去,必须得三方面的条件具备才行,我们三个人都到场,才能行,缺少一方面的人是不可以进去的。”景玉珺说到这里看了方达与白露一眼,稍稍地停了一下,又说了起来。
“我现在已经记不准了,隐隐约约记得当时好像天天在打枪,枪声响得让人心惊肉跳。那天枪声响了半天后,银行的大门被人敲开了,进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造反派,他们找行长余天仁,支行职工去敲余天仁办公室的门,他的门开着,但人却不在,也不知走了什么地方。造反派等不及了,便找出纳员说他们要借点造反经费。要我们把库房的门打开。霍光吓得脸子白了,全身颤得如同秋后大风中的树叶子。杨大炮是管库员,也白了脸子。我也很害怕,但我想他们也许是闹着玩呢。怎么能从银行借造反经费?大概是我们都吓呆了,一时竟拿不出钥匙,于是造反派就在他们身上搜,在杨大炮和霍光身上搜出了钥匙,于是把他们放了。但我却把钥匙提前放在办公桌抽屉里了,我不给他们钥匙,他们便把我推到山墙那儿,让我站好,然后他们就举起了枪,要把我毙了。我看了一下,已经脱离危险的霍光与杨大炮的脸子都没有了血色,浑身抖得仿佛是在跳迪斯科。造反派问我:你交不交钥匙?我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的降临。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造反派的枪响了,子弹在我的耳畔发出一阵阵爆裂声,我脑子里轰地一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死了过去。后来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了过来,一看周围,造反派已经不见踪影了,支行大院也鸭雀无声,静得如同坟墓一样。支行的职工也不见一个人。我站了起来,愣了愣,然后发出一阵阵疯狂的大笑:我庆幸还活着,没有被死神夺去生命,造反派并没有真的枪毙我,他们只是吓唬我罢了。后来我去看库房,库房的门大开着,里边的现金少了50万元,但桌子上却放着一张借条,只是借条上没有行长……余天仁的签字。一年后,支行进行整顿,我们都在会上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下,行长余天仁发动群众对霍光和杨大炮进行了批判,说要给他们给处分,但最后却没有给,只是让我们都把那天的情况写了材料,对我却进行了口头表扬,但是并没有树立典型什么的……
方达说:“景师傅,你能记得那张借条上面没有余天仁的签名?还有余天仁是不是当时掌管着金库的密码?”
景玉珺摇摇头:“我记不得了。”
方达又说:“造反派真的当时要枪毙你?把你推到墙脚那儿一字儿站好?还举起了枪瞄准你?”
景玉珺揉揉眼睛,说:“好象吧。我记得前不久看一部电影,里边的希特勒的党卫军枪毙战俘,就把他们推到墙脚那儿一字儿站好,我记得好像这与我的情形相像……”
白露笑了起来:“景师傅,你怕把电影移植到你的历史中来了,对不对?”
景玉珺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副无知的样子。
方达说:“景师傅,你这些年一直这样向人们说文革中造反派抢劫库款的事?”
景玉珺的眼睛眨了眨:“我记得是这样的,我反正是记不太真了。但大框子还是对的,差不离儿。”
方达把记下的景玉珺的口述笔录让她看看,并让她在上面签名。景玉珺说:“还要签名呀?”方达说:“这是手续。”景玉珺说:“把造反派要枪毙我的事不要写上。能行吗?”方达说:“那一定要写。因为那是你的光荣。”景玉珺脸红了红,说:“那就签吧。”在笔录上签了名。临走时,方达又问:“你对余天仁有没有在借条上签字真的记不清了?”
景玉珺又把眼睛眨了眨:“大概是这样吧。他是行长,行长怎么能给造反派当帮凶呢?如果签了那与他的身份不符合吧。”
方达有点生气了,说:“景师傅,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你的判断,而是事实。你不能想当然。是怎么就怎么样。”
景玉珺摇头,说:“我反正记不太准了,你们可以再问一下霍光,周一平,杨大炮,对了,杨大炮这人是管库员呀!”
在回去的路上,方达不住地喃喃地说:“白露我们见鬼了。我们在大白天见鬼了,真他妈的把人能气死。还被造反派推到墙脚那儿要枪毙呢?亏她一个老出纳能想得出这情节哄骗我们。”白露放声大笑起来,一会儿就直喊肚子疼。
方达说:“小心笑瓜了。笑瓜了就嫁不出去了。”
白露反唇相讥:“有些人不正是想着这样的好事嘛。”
方达看了一眼白露,说:“别逗了,你说说,景玉郡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故事?”
白露想了一下说:“这可能有这么几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可能有老年痴呆症。二是现实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足以篡改我们的记忆,篡改我们的历史。”
方达说:“不管记忆如何,不管现实如何,我们可是一定要找出一个真实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