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仁说:“是这样,可当时我记得我好像被造反派打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至于密码是从什么时候被造反派弄去的,我至今也弄不清楚。”
白露说:“造反派打昏了你后,你住过院吗?”
余天仁陷入了沉思,半天才说:“好像住过,我记得我当时被打得挺重的,什么也记不得了。”
白露说:“在造反派抢钱时,他们有没有要枪毙你?”
余天仁想了一下说:“好像有吧,那时候的造反派坏得很呢。”
方达说:“听说造反派还打了一个借条,你在这个条子上签字没有?”
余天仁的身子打了一个寒噤,但他旋即就镇静下来,微微地笑了:“我现在记不清了。如果说没有签字,那肯定是我的本意,如果上面有我的签字,那肯定是他们把我打昏后抓住我的手写上去的。你想,这么严重的问题,我怎么会同意呢?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啊!这点原则性怕是有的吧。你们说呢?”
白露说:“余老,当年造反派抢银行时对工作人员搞过假枪毙没有?”
余天仁转过目光盯住白露:“你去问问被假枪毙的人肯定知道这件事。”
白露说:“你是说这事真正的发生过?”
余天仁转过了目光,他的神情里显露出一丝疲惫。“要是他们说自己被造反派枪毙过,那就是说真正地发生过这样的事。”
方达说:“可我们调查下来结论却不一样,有人说有这事,有人说没有这事。”
余天仁打了一个哈欠:“那就不好说了。但我却记得自己好像也被抓住要枪毙呢。”
白露说:“当时造反派没有夺你的权吗?”
余天仁说:“好象夺过。”
白露说:“夺你的权时把密码也夺去了吗?”
余天仁愣了一下,半天才说:“这个……记不清了……”余天仁停了一下忽然就说起了自己的病,“你们说现在咱们国家的医疗技术那是多么的先进啊。我的肝坏了。花了一百多万元换了一个新肝。这个新肝是一个年轻人的肝脏。他出车祸死了,可惜了呀。可他却救了我的命。我真是感谢他呀……”
小姑娘这时候出来了,阴着脸子说:“爷爷,时间到了,你就少说点吧。看见什么人了就说你的病,夸耀什么呀!”
余天仁不好意思地笑笑,打住了。
方达与白露告辞余天仁走了出去。
走在大街上,白露气哼哼地说:“你说说他一个快要死的人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敢承认自己在借条上是签了字的?”
方达说:“是谁告诉我们余天仁在借条上签了字的?”
白露说:“你想想,如果余天仁没有在借条上签字,那造反派能答应吗?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在上面签了字的。”
方达说:“你忘了,我们问的其他人也不是说他们见到的借条上没有人签字吗?”
白露气愤地说:“这就是他们要极力掩饰什么的最好证据。”
方达说:“白小姐,别生气了,我们找一个地方吃点饭去,可别饿坏了身子。尤其是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身子。要是出了麻达,我可负不起责任。要是你的当人大主任的父亲问起来了,我可吃不了要兜着走的。”
白露不高兴地说:“你以后少提我的父亲人大主任好不好?我可不想炫耀自己是官二代。我可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警察学校当上警察的。我现在的一切与父亲无关。”
方达说:“遵命。不过我可是想见见令尊大人。”
白露斜睨了他一眼:“又有什么花花肠子?”
方达说:“你难道不想介绍我认识他一下?”
白露说:“至少现在不行。”
方达说:“为什么?”
白露调皮地瞪他一眼,嘻嘻地说:“你的表现还没有过关。”
方达说:“那好,我一定要努力表现自己。争取早日过关。”
十一
“白露,其实能提供最有力的证明的可能是当年的造反派。”方达说,“要是我们能找出一个现在健在的当年参与抢劫银行的造反派,结果就会大白于天下。你说呢?”
白露说:“此言正合我意。不是说当年抢银行的造反派在第二天武斗时大多人都死了吗?”
方达说:“试试吧。说不定会捞出来一个呢。”
方达与白露一起来到乔城县公安局,调出支行金库被抢的案卷,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叫邵天娃的人。这个人被法院判了五年徒刑。现在说不定还活着。方达与白露驱车来到离乔城三十里的驿马镇镇西村,找到了六十五岁的邵天娃;他的腰肢伛偻了,眼睛也昏花了,脸上的皱纹刀子刻的一样。方达他们刚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颤抖着身子,脸子也白了,说:“我再没有犯罪吧?你们……”方达掏出烟卷给他抽,说:“我们想通过你了解一下当年乔城县人民银行职工和干部在造反派抢银行时的表现。”邵天娃说:“多少年啊还问这事?是不是要判他们什么徒刑吗?”白露说:“不是为了判刑,我们是想了解一下当年真实的历史情况。”邵天娃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说一下。”事实证明,邵天娃对参与抢银行一事记忆犹新。方达提出要把他的话录一下音,他同意了。下面是邰天娃的回忆。
“你们问究竟是谁打开了乔城县支行金库的大门?不懂历史的人一定会说是我们造反派拿枪逼着银行职工打开的。你们都错了。真实的情况是,我们当时进去的时候,手里根本就没有拿枪。我们是赤手空拳进去的。我们是排成整齐的队列进去的。我们进去后站在那里念了一大段毛主席语录。其实是毛主席写的诗词,我记得其中有一句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等等。我们念毛主席的诗词时,支行的职工就与我们一起念。念毕了,我们的头儿提出要借一些款子作为造反的经费。当时支行的造反派与行长很快地就在一起商量了。不到三分钟,他们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也是出乎我们意料的决定:同意给我们借支五十万元。我们的头头任卫彪当即就打了一个借条,你们的行长就在上面签了字。”
方达忽然大喝一声:“你胡说八道!你们是带了枪进去的。你们是拿着枪逼着支行的职工与干部打开金库的大门的!你们在支行把六七个职工与干部推到金库不远处的墙壁跟前搞枪毙。许多人昏死在你们面前!”
邵天娃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方达,怪怪地笑了一下,说:“我说的千真万确,一点不假。我们根本没有枪毙过任何人。因为我们进去时根本没有拿枪嘛。我们进去时甚至受到银行职工的欢迎呢。他们把我们当英雄看呢。我觉得在那件事上支行的全体职工都有责任。你想想,当时有哪个人站出来反对一下子呢?真实的历史是,没有一个人。当我们这些造反派提出要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无产队级文化大革命的成果时,有谁会反对呢?没有一个人。他们全都觉得我们这些造反派做得正确,应当大力支持造反派的革命行动才对。所以正是在这一点上,乔城县全支行的职工都成了造反派的帮凶。也就是说正是他们促使了我们造反派的抢劫成功。其实我们当时进去时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的,因为我们谁也不敢保证支行金库的钱有那么好拿。可当我们提出以神圣的名义要借支造反经费时,支行的职工谁也没有站出来反对,出纳拿出了钥匙,有人输入了金库大门上的密码。行长在借条上签了字。出纳还帮着把钞票装进了麻袋。会计还在帐上记了帐……”
方达接过话茬大声地说:“可现在却全变了,他们全都成了英雄,成了天下最伟大的战士。他们中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正视自己的灵魂,敢于正视自己的愚蠢、麻木和卑鄙。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文化大革命会在整个陆如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因为我们有这么一批国民嘛!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到现在,我们当年参加过文化大革命的人有许多竟然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与罪责。这是我们民族的悲剧啊!”
邵天娃说:“要是当年支行的职工在这件事上拒绝了我们,我也不至于被判五年徒刑。唉,这都是命啊。”
白露说:“当年在金库大门上输入密码的人是什么人你记得吗?”
邵天娃想了一下说:“我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银行的行长。我们在拿到款子回去后,我听我们的头头说,要是行长不输入密码,款子根本拿不到。”
从邵天娃家走出来,方达一语不发。白露也心事重重。他们坐上车子,闷声不响地驶上公路。
白露说:“方达,你准备如何办?”
方达眼睛望着前面,头也不回地说:“我能怎么办?我他妈能怎么办?我他妈全被整糊涂了。”
白露说:“给罗局汇报一下吧。听听他的意见。”
方达说:“先别急着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