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弓没兴趣的将保胎药放回了公孙长善的手中，没有发现公孙长善的半刻僵滞。
马车缓缓而行，而她趴在公孙长善的腿上，指手画脚道，“肩膀疼。”
公孙长善便抬手替她轻捏。
力道适中十分舒服，伴随着马车小小的颠簸，莹弓很快就发出了微微鼾声。
公孙长善这才收回了手。
垂头拂过莹弓额前的碎发。
方才那丝血光并不是错觉，而是的确隐在莹弓的额头。
公孙长善的目光，逐渐凝重起来。
这丝血光，只有他看得见。
意思就是，在不久之后，莹光会遭受生死之劫。
可是目前他还看不清楚，因为改了命轮，他也不知道命运到底走向何方。
马车行了半日，终于到达晋国边境。
这两年多以来，晋国变了些模样。
大略是因为止战书即将到期，所以晋国边防更严了。
朝氏听到了莹弓回来的消息，顿时一喜，到后院一看。
看到公孙长善扶着马车下来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激动的哭了出来。
“莹弓……”朝氏连忙拥住莹弓，眼底满是心酸。
北地的这两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莹弓，尽管有公孙长善的书信来往，但是信上的只言片语又怎能抵过现在的亲眼所见。
莹弓抿着唇抱过朝氏。
上善都云看着公孙长善，点点头，“好……好……”
公孙长善连忙跪下，“实不相瞒，在羌国，长善和莹儿已经成亲……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公孙长善开口，莹弓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跪下。
按照凡间的礼节，却是要如此。
当初公孙长善书信来往，成亲时念的也是尊卢夙和血鸳的誓词，所以并未告诉莹弓的父母。
朝氏这才注意到莹弓的发髻已经挽了起来。
按照年岁，如今莹弓也十七了，刚好是为人妇的年岁，只是可惜的是，在晋国莹弓已经死了，也不能晋国的国都，也不能与他们相认。
“能嫁给你，是莹儿的福分……”上善都云连忙扶起了长善。
莹弓虽然回来了，可是她一是一紧嫁出去了，二是不能在这里久待，只能暂住几日。
所以上善都云问了二人之后的打算。
公孙长善要带莹弓去沱国，所以要了一份详细的地图，不过上善都云听到了沱国，却是思量了半晌，开口道，“沱国？你说的是那个女子主政的国都？”
公孙长善点点头，“是的，无意间听闻过这个传奇的国都，所以想带莹弓去看看。”
上善都云摇摇头，“可是，沱国三十八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莹弓微微一怔。
当年沱国女皇为了一名男子，让沱国上下大乱，而后她也似乎无心朝政，几天过后沱国里出现了奸细，半夜打开了城门，引进了数万敌军，边防沦陷，很快沱国就覆灭了，与徐国想并。
听到上善都云的话，公孙长善和莹弓相视一看，不约而同道，“那我们就去徐国。”
地图上刚好，从徐国到文莱是南去的一条路，大峪离的远了一些。
“此去路途遥远只怕要数十年……”上善都云有些舍不得。
二人准备去的话，那么，他们就至少有数十年的时间，无法再见面了。
莹弓也有些犹豫。
上善穗玉走了，将军府没有后人，上善都云和朝氏以后都没有人照顾。
就在此时，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莹弓顿时睁大了眼睛。
孩子？
朝氏顿时才想起来，拉着莹弓，“忘了告诉你……你走之后的半年，为娘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说起来，朝氏也有些害羞。
她十六岁嫁给了上善都云，十七岁有了穗玉，二十岁有的莹弓，然后十八年过去，肚子就再无动静。
而如今她一把年纪，想不到却还能为上善都云留下子嗣，而且还是个儿子。
莹弓一喜。
就看到奶娘抱着一个八九个月大的婴孩出来，“将军、夫人，不知为何，小少爷总是啼哭不停，喂奶也不喝，应该是想爹娘了……”
果然，朝氏一抱过他，他就不哭了。
一双黑咕隆咚的眼睛四面八方的看，好像在认人的模样。
“莹儿，你来抱抱……”
莹弓微微一惊，连忙接住朝氏手中的小东西。
手忙脚乱的抱着，小小的一团生怕伤了他。
小东西倒是不怕，还似乎和莹弓很亲近的朝她咧嘴笑，牙都还没长齐呢。
这可爱的模样，倒是让莹弓想起了小元宝。
她很喜欢小元宝，可是因为小元宝的事情，她心里有个结，总觉得小孩很容易就受了伤。
她只抱过元宝一次，可是之后，元宝就不在了。
可是这一次，很明显感觉到这个小东西和元宝不一样，他很健康，朝着莹弓咯咯的笑。
“果然是血浓于水，第一回见你，就一点不怕……”朝氏欣慰的笑了笑。
看到这些小东西，莹弓心底才彻底的放了下来。
将军府后继有人，她就放心了。
“你们呀……也是时候生一个了……若是你们带不过来，到时候就带回来，娘帮你们带，大不了对外说娘又生了一个……”朝氏笑着看了二人。
莹弓噗嗤一笑，连忙小心翼翼的将小东西放回了朝氏手里，“好……”似乎也不是那么抵触小孩儿了，转过头看了看公孙长善，却看见公孙长善眼底的担忧。
“怎么了？”
公孙长善回过神，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对外宣称我借住是借住在这里，但是是否还要告知我哥和我爹。”
听到这话。
几人都是一愣，为了以防万一，莹弓是不能进晋国国都的。
朝氏拍着小东西，想起了一事，对公孙长善道，“三个月前，你大哥娶了个续弦……”
说着，笑的有些苦，“那姑娘虽然是个清白人家，但是家室十分普通，原本是配不上你大哥的，可是你大哥偏生要娶了。后来，有人传了画像过来，我们看了看，那姑娘的五官跟穗儿……有五分相像……”
若是如此，欣慰，但是也难过。
公孙长善点点头。
晚上莹弓趴在公孙长善的胸膛上，喃喃道，“其实，我有些想元宝的了呢……”
想起了孩子的事情。
撑起了手道，“我们若是有了孩子，在我们百年过后，孩子会如何？”
莹弓不能想象，他们的孩子，以后会紧紧是个凡人，一世又一世的轮回湮灭。
公孙长善眼睛一眯，轻声道，“我们不会有孩子。”
莹弓心头一紧，就听公孙长善继续道，“命轮里，你和我都会死，只是早一步晚一步，只是我为了不让你嫁到宫中插手更改了命轮，但是我们之间也依旧不会有孩子的……”
莹弓眼睛一眯。
下意识的反驳，“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呢？万一有了呢，你也说了，你已经改变了命轮。”
倒不是真的想探究有没有这个问题，就是下意识的和他争个高低。
下一刻，莹弓就被公孙长善翻身压下。
公孙长善挑了挑眉，有没有那也得先做些能让她有的事儿不是。
这几日公孙长善却见莹弓么遇见的血光逐渐加深，却察觉不到危险的来源，如今，还有谁要对她不利？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为了以防万一，公孙长善准备提前离开。
原本说好住七日，提前到了五日。
第五日莹弓和公孙长善赌气不和他说话，怪他提前走，原本以后再见面的日子就难了现在还偏偏要提前。
公孙长善也不解释，带着莹弓离开了晋国前往徐国。
距离徐国就要穿过羌国，还好羌国和晋国暂未开战。
莹弓一路都没有跟公孙长善说话，公孙长善倒是忍不住笑了笑，错了错莹弓的腰，莹弓敏感的一缩，回头瞪了他一眼。
“我不高兴了！我要反悔了！”莹弓咬牙。
公孙长善一听，目光凝重了，指节轻敲，“车夫，调头回去。”
车夫一愣，还是调转马头，“是。”
莹弓一听，眼角顿时一弯，但是面上还是麻着脸，“我不高兴，回去我要……”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黑。
公孙长善见她突然翻了白，连忙伸手将她接住，皱了皱眉头。
“去羌国。”这里离羌国近一些。
只见这一次，莹弓额头的血光涌的更为明显。
直觉告诉公孙长善，和莹弓晕倒的事情有关系。
车夫听了之后有些纳闷儿，找公孙长善确认了一边，才再一次调转，赶去羌国。
找了一家客栈，然后让人寻了大夫过来。
大夫在为莹弓把脉后，却是向公孙长善道喜，“恭喜公子，尊夫人怀孕了。”
公孙长善眉头一皱，“你确定？”
大夫笑着点点头，“我医术虽然不高，但是喜脉还是把的出来的。”
公孙长善转过身看着床上躺着的莹弓，目光中是莹弓身上隐隐的红光涌动，低声道，“谢谢大夫。”从腰间拿出了银子，递到大夫手中。
大夫没有看出公孙长善的喜色，有些奇怪，但还是说，“我这里开些安胎的药方，去附近的医馆抓药就好了。”
等公孙长善点头后，就跟着小厮离开。
在大夫离开后，公孙长善才凝重的解开莹弓的衣衫。
无心旖旎衣衫下诱人的风景，只是撩起了粉色的肚兜，看向那平摊的小腹。
小腹中，果然汇聚着点点红光。
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孩子，会害死她。
如今红光暂时不深，还有挽救的余地，所以，这个孩子不能要……
整理好了莹弓的衣衫，转身开门，恰好见大夫写完了药方交给小厮，连忙道，“等等。”
大夫笑道，“公子何事？”
公孙长善垂眸，想了一想，沉声道，“这个孩子，不能要。”
大夫微微一怔……
这对夫妻看起来如此恩爱的模样，有了孩子应该是喜事，为什么不能要？
“这……公子是有难言之隐？”大夫不免多问几句。
公孙长善目光一沉，没有开口。
大夫摇摇头，“公子，恕老夫直说，孩子是公子与尊夫人的，公子可有问过尊夫人的意思？”
公孙长善沉默，这个孩子还未生出来，他预料不到它的运，说明它不是生灵。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它会和莹弓一起死。
既然如此，那么不如现在就不要。
“有很多女子，一生难育子嗣，落胎药伤身，这一胎若是没了，也许就很难再有下一胎了……”大夫语重心长，不愿意葬送这已经来了的小生命。
公孙长善正准备开口，却见大夫目光转向他身后。
莹弓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看着大夫，唇边的笑有些僵硬，却是压低了声音的柔和道，“大夫去开药吧……安胎药落胎药都要……”
公孙长善眉心突突的跳了两下，突然有了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这……是……”大夫听到莹弓开口，却是有些懵了，不知道这夫妻二人是在玩什么，但是看到公孙长善僵硬的面容，便知道还是得按照这夫人的意思来，于是又开了一个药方。
莹弓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公孙长善的肩膀上，公孙长善微微一颤。
转过头就看见了莹弓冰冷的目光。
“我不要它是有原因的……”沉声开口。
莹弓骤然缩回了手，想也不想的开口，“你若是不要它，那我也不要你！”
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原本她是没刻意想过要孩子，前些日子他也说过他们不会有孩子，她也就放下了。
可是现在孩子出现了，为什么不要呢？
公孙长善没想过莹弓说的这样决绝，连忙道，“这个孩子会害死你，你知不知道！”
莹弓一顿回过头，看着公孙长善示意他继续说。
公孙长善才开口，将他当日看到她额头红光的事情告诉莹弓。
他本以为是留在晋国会有危机，所以才急着带她离开晋国，却不想到了羌国才发现，危机是来自她肚子里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莹弓听完公孙长善的话后，心底倒是不怪了，只是眼睛一眯，“说完了？”
转过身，对准公孙长善的鼻尖，拿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尊卢夙你忘了我是谁？我不会死……你想要留住我的原因，无非是担心，当我回到了炼狱后会食言。我们拜了堂，成了亲，我血鸳立了誓，不管我怎么说，神仙之誓不得反悔，我也是半个神，也未想过反悔，你不必担心。”莹弓笑了笑，“你说它会害死我？可是你也曾说过你改变了命轮，我们不会有孩子。”
“白尘那一世的时候，我是用真身参与进来的，可是却还是改变了命轮，尊卢夙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些命运，也许是你也看不见的，就像它……”莹弓好久好久没有向现在这一刻这么理智过了，或者说现在的这一刻，她才真正的回到血鸳的身份。
“若是……这个孩子也会死呢……”公孙长善垂眸。
“若是死了，也是它的命，但是我作为它的母亲，我却是不能够作出主动放弃它的事情，我是个半神，我既然不会死，又为何不尝试一下呢，这一世，只怕我尝尽了悲欢离合的滋味，却还未尝试过做一个母亲……”莹弓开口，才让公孙长善陡然醒了过来。
他是尊卢夙，他不仅仅是公孙长善。
而她是血鸳，也不仅仅是上善莹弓。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但是她说的很对，也许他太过于依赖祖神的精元，有很多命运，也许是他看不见的呢？
虽然被上善莹弓说服，但是隐隐总是感觉有一丝预感，感觉不会像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小厮按照大夫给的药方，去抓了药。
过来的时候看到上善莹弓和公孙长善已经腻歪了在一起。
“少爷夫人，这两副药……”一副是落胎的，一副是安胎的熬哪一副？？？
“熬安胎药……”公孙长善开口。
上善莹弓连忙道，“等安胎药熬好后，再找一个药炉子，把落胎药也熬了……”
小厮懵了。
啥？
那……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
公孙长善也皱了皱眉头。
只听上善莹弓幽幽道，“谁让大夫开的落胎药，谁自己喝……”
小厮便顿时明白了，噗嗤一笑，捂着嘴弓腰道，“是，夫人。”
转身下去。
公孙长善面色僵硬，转过头看着上善莹弓，轻声道，“夫人……”
莹弓挑了挑眉毛，“怎么不喝？”
公孙长善咬咬牙，“喝。”
在莹弓的眼神逼迫下，公孙长善迫不得已的喝了一大碗落胎药。
每一服药，大夫都开了三天的分量。
这落胎药，是真苦。
喝了安胎药，最后二人还是决定回到晋国。
羌国的边防有些奇怪。
毕竟公孙长善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次。
其实也可以留在羌国，只是晋国和羌国的止战合约快到了，近日两国边境都开始戒严，莹弓怀了孕不能再车马劳顿，自然是回到晋国的好。
于是刚送走莹弓没几天，朝氏和上善都云又看到他们回来了。
公孙长善在隔壁买了个院子。
莹弓倒是好奇了，“你怎么还有银子？”虽说原来做少将的时候攒了些银子，可是买院子可不是笔小数目，加上他们在羌国的几年，用的可都不少，公孙长善也没出去做活儿，哪儿来的银子？
公孙长善才陡然想起了这件事，幽幽道了四个字，“你的嫁妆。”
莹弓一懵，嫁妆？
她什么时候有的嫁妆，她怎么不知道！
殊不知在公孙长善带她走的时候，上善都云就给了公孙长善一笔银子，让他拿着以防万一。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几乎是自给自足，上善都云给的对将军府来说不值一毛，但是却足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所以公孙长善才能买座宅子。
让人将宅子置办好了之后，公孙长善才带着莹弓搬进新宅子里，毕竟二人不能一直借住在将军府里。
可是一进这座新宅子，莹弓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身子微微一僵，在门口滞了半刻。
“怎么了？”
“我总觉得，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就像是……”魇？
莹弓诧异的看了院子内，没有说出口。
但是这味道她闻了那么多年，一闻就知道了。
摇摇头，没有告诉公孙长善，但是心底却是微微疑惑。
公孙长善明知道她藏了话，既然现在不愿意说，那么就罢了。
随着一天一天，莹弓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
公孙长善也看到莹弓身上的血光越来越浓。
莹弓倒是要主动安慰公孙长善，“等我回了炼狱，我可以用真身来看你……这个宝宝它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它的命……至少，我们没有愧疚……”
她以为，他是担心她走了之后，会留他一个人在这轮回中。
却不想公孙长善转头问道，“那一日你刚进院子里的时候，你闻到了什么味道？”
到现在莹弓也没有说。
莹弓在这院子里住的久了，反倒是觉得像是错觉了，倒是没有在意道，“我闻到了魇哥哥的味道……说起来，这一次我来，他却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有些奇怪。”
公孙长善却是多了一番心思。
他特意向上善都云借了人安插在附近随时查看，可是若是魇出现了，那么他们看不见也是正常，但是莹弓既然能感觉到，他可能真的来过，或者就在周围。
警惕的看着这院子里的每一个地方。
周围没有人，公孙长善独身开口，“若是在，那便出来，我们是故人今后也会是友人。”
刷的一声，公孙长善回过头，却是风吹过扬起了几片落叶。
莹弓转角过来听到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仔细听了听，挺着肚子上前，“如果魇哥哥在的话，他一定会出现的，也许他只是来看看我就走了呢，我现在都没有闻到他的味道了，兴许是他不想影响生灵的运。”
公孙长善挑了挑眉。
因公说的不无道理，但是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随着莹弓肚子逐渐大了起来，一直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是院子里的血光越来越沉，公孙长善几乎一抬头，就能看到血红的天，一直到莹弓即将生产，早已经唤了稳婆准备。
随着莹弓痛苦的呻吟。
稳婆让人烧了水，朝氏和上善都云走在门外来回走动，公孙长善稍显冷静。
“不好了，稳婆说婴孩卡住了，出不来，夫人只怕是要难产，得请大夫……”丫鬟慌慌张张的出来。
就算公孙长善早已知道了结局，听到这话心头还是不免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