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知三国时期的蜀汉五虎将！
不过，在真实的历史场景中，却并没有《三国演义》描述的“封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为五虎大将”这一幕。但五虎将也并非空穴来风，《三国志·蜀书六》就专设《关张马黄赵传》。一般来说，大体相当的人合并作传。另一位名将魏延本来很有竞争力，可惜晚节不保，只能与刘封、彭羕等同列，遗憾地被打入了另册。
建安二十四年（219），刘备自立汉中王，当然要论功行赏。第一行列的四方将军，他让关羽担任前将军，张飞、马超分别为右将军和左将军，后将军的职位则给了不久前立下殊功的黄忠。那么，赵云当时在“排排坐”中吃到了怎样的果子呢？有点遗憾，他只被封了品级较低的翊军将军，假如按“官本位”衡量，自然难以进入虎将的“G5”组合。但既然破例了，就表明他必定有常人未有的非常之处。蜀汉景耀四年（261），赵云见谥顺平侯。若在魏国，这是极平常的一件事；但在蜀国，那就极不平常了。要知道蜀汉立国四十多年，死后拥有谥号的大臣仅区区十二人，分别是法正、诸葛亮、庞统、关羽、张飞、马超、黄忠、赵云、蒋琬、费祎、陈祗、夏侯霸。前七个人，都是声名显赫的开国元勋；后四个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后期辅臣。赵云与他们同列，其分量不言而喻。
关羽、张飞、马超、黄忠、赵云五将，就追随刘备的年头来看，最早的当数关、张两人。他们大致于中平元年（184）就与刘备抱成一团，属于最铁杆的初始创业者。黄忠、马超在这方面要逊色得多，分别于建安十四年（209）、建安二十年（215）归附。由于刘备在赤壁战后已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先是占据了荆州，继而剑指益州，两将好比在股票增发阶段认购，属于中期加盟者。但赵云的资历却很深，他于建安五年（200）入伙。此时的刘玄德连一块像样的地盘都没有，赵子龙跟着出生入死，故属于早期创业者。可见，赵云在蜀汉绝非一般的杂号将军，而是除却关、张，舍我其谁的军队缔造者。以关、张、马、黄、赵为五虎将，可谓天经地义。
那么，蜀汉五虎将的武功究竟如何？他们之间孰高孰低呢？假如历史就像罗贯中的小说，我们不妨凭着战场上的交锋回合作推理，比较势必简单得多。可惜史书根本没有此类记录，而且古代战争绝非将对将厮杀，却让兵士先在一旁瞧着。事实上，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也不靠将军逞匹夫之勇，而更需他们从战略、战术层面运筹调度，将智与勇、力与谋高明地组合起来。因此，对五虎将的武功就有必要设置指标进行综合分析。
一、威名：当时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若论大名鼎鼎，关羽可算第一人。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死后的声望和地位竟不断被拔高，以至登峰造极到与孔子并尊“武圣”“文圣”。不仅如此，关羽甚至已不是一个人，而成了一尊神。到了清光绪年间，其封谥竟长达二十六字：“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但历史上的关羽，与作为文化现象的关羽无疑两码事，所以同时代人怎么评价，才真正具有说服力。比如，吕蒙视关羽为“熊虎”，[56]希望时任吴军统帅的鲁肃早拿主意。扬州刺史温恢也称关羽骁勇善战，将给敌方造成祸害。[57]
但关羽并非一个人在战斗！有太多的人，一提起关羽，就会带上张飞。从程昱在赤壁大战前称“关羽、张飞皆万人敌也”，预料孙权将借助刘备之力抗曹，可知两人早已扬名中原。刘晔也称“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甚至连极傲气的周瑜，都视关、张为“熊虎之将”，这表明他们是刘备麾下两张公认的王牌。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关羽+张飞”几乎等同于刘备的武装力量。陈寿在传记中也将关、张并提，喻作“万人之敌，为世虎臣”。
在五虎将中，能挑战关羽、张飞威名的，唯有马超。自古英雄出少年，马超便是一位少年英雄。作为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他自小随父出征。杨阜就曾评价马超有韩信、英布之勇。而较之关羽、张飞，谁的名头更响呢？话说马超降刘不久，关羽便致信诸葛亮，问马超的才能可以同谁相比。得到的回答是：马孟起文武兼备，是一代豪杰，能和张益德并驾齐驱，然而赶不上你美髯公那样的超逸绝伦。[58]诸葛亮这番话，明摆着取悦关羽，但至少说明两点：一是马超大有来头，以至让云长争胜；二是关羽在蜀将中位居至尊，故处处想压人一头。
可要是客观分析，马超的江湖地位曾长期压倒关羽。早在建安二年（197），荀彧便对曹操说，关中将帅以韩遂、马超最强。[59]时年马超二十二岁，关羽在那年龄也许刚投奔同样无名的刘备。后来，周瑜也有“与马超结援”伐曹的构想，曹操自然视之为心腹大患。如雷贯耳的影响力，就带来如剑悬顶的威慑力。据《典略》记载，刘备听说马超来降，兴奋地断言“我得益州矣”。果然，一等马超带兵逼近成都，城中震惊恐惧，刘璋立马投降。[60]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乃用兵“善之善者”也。成都当时尚有精兵三万人，积蓄的粮食、衣物足够支持一年。[61]所以，能够想见马超给刘璋带来的恐惧。建安二十四年（219）秋，刘备自立汉中王。在联名上表的一百二十人中，平西将军都亭侯马超正是领衔者，诸葛亮、关羽、张飞均居其后。
然而，让马超威名远播的，是西凉之马超，而非蜀汉之马超。这么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当来到益州之后，却渐渐销声了。早年提起“关中将帅”，荀彧、周瑜首先会想到马超；可一提起蜀将，人们首先想到的却是关羽。魏黄初元年（220），曹丕诏问群臣，预判刘备是否将出兵东吴，众人都说蜀是小国，名将只有关羽。[62]此时关羽已死，张飞、马超尚在，三人之轻重不言而喻。事实上，随着刘备势力的扩张，关羽的名气也水涨船高。尤其建安二十四年（219）水淹七军后，声威震动华夏，在那一刻，关羽之名如日中天，已非马超能比。
因为长期被当作蜀将的头牌，加上早年投曹却不忘旧主的传奇，关羽成为了三国时期独树一帜的英雄，并让曹操、孙权都高看一眼。曹操曾赞他是天下义士。[63]孙权数次屈尊示好，在擒获关羽后，还惜其将才，曾想招降于麾下。[64]曹操后来得到关羽的首级，居然用诸侯之礼安葬。[65]此种待遇真是匪夷所思，足见关云长的分量。综合比较，马超的名头居关羽、张飞之间。
相形之下，黄忠、赵云的威名要次一等，陈寿只将他们与汉初的灌婴、夏侯婴类比。值得关注的是，刘备打算任黄忠为后将军时，诸葛亮认为黄忠的名望一向不能与关羽、马超类比[66]——强调“关、马”而非“关、张”，从另一侧面也印证马超的影响力居张飞之上。黄忠投靠刘备较晚，又不像马超声震四方，故在关羽眼中就一老兵，甚至不愿在职位上同列。[67]诸葛亮的担忧并非多余，但刘备的一句“吾自当解之”，体现了君王的风范。
按照小说家言，赵云应比黄忠出名，可现实也许正相反。赵云追随刘备虽早，但长期充当护卫性质的偏将，或是执掌内务的留营司马；此后陆续被封翊军将军、中护军，翊即辅佐，护即保卫，终究是一个大警卫员。合适的岗位锻炼人，在这样的岗位上太合适了，却也耽搁人，因为很难充分施展才能，势必制约影响力的拓展。可以说，世间既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之情形，也不乏“时有英雄，奈何无用武之地”的遗憾。赵云被埋没，并非不遇明主，而是离主公太近，就少了纵横驰骋的广阔空间。
二、勇武：搏杀能力和英勇气质
史书中的关羽，不曾骑赤兔马，也未见使青龙刀。像“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等故事，要么移花接木，要么无中生有。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武功盖世。建安五年（200），关羽暂时投靠曹操，虽然身在曹营，却心系刘备，总想着立功报效后离去。此时，袁绍遣大将颜良进攻东郡，曹操以张辽、关羽为先锋应战。作为袁绍麾下的首席骁将，颜良非等闲之辈，一代名儒孔融就夸他“勇冠三军”。[68]然而，关羽却在顷刻之间给对方画上了句号。
按照史书的记载，关羽此战远远望见颜良的旗帜和伞盖，竟单骑闯入士气正旺的袁军阵中，以锐不可当之势斩杀颜良，随后割下其首级，并在众敌眼皮底下全身而退。[69]这是何等的神威！毫无疑问，斩颜良是三国最经典的强强相杀之作。毕竟不是武侠小说，但关羽以武侠小说才有的速率，震慑了袁绍的先遣部队。迅雷不及掩耳的出击，也让另一位顶尖高手张辽成了无所事事的看客。
上述一幕反映了关羽的超凡武功，但神勇不光在战场。当一个人可以理性决定的时候，他所体现的勇敢，也许更强于不得不豁出命来的瞬间。“刮骨疗伤”便是绝好的例证。史载关羽的左臂被流箭所伤，痊愈后每逢阴雨天，骨头仍时常疼痛。据诊断，原来箭头有毒，且已侵入骨头，唯有刮去毒素，才可能消除疼痛。当是时，关羽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交让医师剖开，并请部将宴饮对坐。只见臂上鲜血淋漓，随即注满盛接的盘器，他却依旧割肉烤肉、倒酒饮酒，一副谈笑自若的轻松模样。人的超越往往建立在忍耐的基础上，料想当时并没有麻醉措施，也可肯定关羽有着常人的痛感，可他却以非常人的意志加以克服，这不更是一种英雄气质？！
张飞素以威猛著称，尤其长坂坡上的一幕令人震撼。时值建安十三年（208），曹操挥师南下，刘备弃新野南逃。曹营的精锐部队追了一天一夜，使得刘备在仓促间丢下妻儿，仅让张飞率二十名骑兵断后。敌军不久到来，却见张飞在拆断了桥梁的河边怒目圆睁，横持着长矛说：“我是张益德，敢来和我决一死战么！”敌人全都不敢近前，刘备等人才得以脱险。[70]这实在是小说才有的场景，可它居然载入正史。人数占压倒性优势的曹军铁骑，竟被张飞的霸气震住了，无一人敢上前交战，真是何等戏剧性的场面！
战将之勇，终究离不开“战”字。纵观张飞的交战史，与曹魏名将张郃争锋一役最为辉煌。建安二十二年（217），曹操命张郃进犯巴西郡，刘备即令张飞驻扎阆中以抗衡。“两张”都是顶尖高手，他们对峙了五十余日，这表明两人真正地掰上了手腕。所以，此战输赢是硬碰硬的角力，而不是偶然性的偷袭结果。经过较长时间的对抗，张飞决定另辟蹊径出击。他率一万多精兵发起进攻，由于山道狭窄，曹军前后不能相救而遭惨败。张郃最终弃马爬山，只和部下十多人寻小路逃脱。战国赵奢认为，两军在一条狭长的险道上对抗，就好比两只老鼠在洞里争斗，胜利属于勇者。[71]张飞与张郃之战，印证了前者的英勇气质与搏杀能力。但按照陈寿的观点，张飞在勇武方面略逊于关羽。[72]
马超长年纵横西凉，无疑是一员勇将。建安七年（202），他在平阳讨伐郭援，脚部中箭受伤，却毫不退缩，只是简单地用布包扎后，继续领军作战，最终大破敌军。[73]但除此之外，史书却鲜有其个人英雄主义的具体事例。马超曾与韩遂麾下的勇士阎行在战场相遇，后者刺来长矛，被马超折断，阎行便用断矛击打他颈部，差点杀死马超。[74]而在潼关之战中，曹操单骑出阵交谈，马超自恃勇力过人，事先在马上放置六斛米袋，用以推测对方体重，想暗中偷袭擒拿。[75]待临阵之际，发现许褚在旁瞪眼怒视，便没敢动手。建安十九年（214），张郃率五千步骑兵抵达渭水边，马超率数千氐羌兵迎战。双方人数旗鼓相当，可未等交战，马超先撤逃了。[76]就出身而言，马超并非世族，却也算“官二代”，加上成名较早，比草莽英雄难免会多顾忌一点身段。故时人虽称其勇，但综合若干实例，他在胆气上似乎略显保守。
在后人眼里，黄忠是老当益壮的代名词。他究竟生于何年，已无法考证，但从关羽称其“老兵”，且在五虎将中病逝最早，推测其年龄也许是老大。年龄与冒险往往呈反向的关系，黄忠却经常冲锋陷阵，“勇毅冠三军”。尤其定军山之战，他面对夏侯渊统领的精锐部队，只率一支分队奋勇进击。其时战鼓动天、杀声穿谷，黄忠的锋芒无可阻挡，不仅大败曹军，还斩杀了长年“虎步关右”的夏侯渊。值得一提的是，夏侯渊当时并未像《三国演义》描写的在马下休息，而是出城救火，与蜀军相遇，短兵相接身亡。[77]可见，黄忠与夏侯渊打的是遭遇战，能战而杀之，绝非侥幸。仅凭此战，他的勇武记录胜过马超，但不如张飞在长坂坡喝退曹军更显传奇。
长坂坡上的张益德并不孤独，因为还有一位英雄横空出世。“赵子龙单骑救主”，是罗贯中笔下浓墨重彩的章回。虽然陈寿的记载仅寥寥数语，[78]但我们不难想象此间的惊涛骇浪。刘备当时弃妻儿南逃，唯独赵云逆向往北，冒险寻找、救护一对母子。这有别于奉命前往，也有别于一路随同保护，赵云纯属自我担当，并且是从安全之境返回死亡之地。彼时的赵云，连最低级的杂号将军都不是，却以无与伦比的使命感，只身去拯救已被主公割舍的家眷。因此，不管在力保母子脱险的过程中有无酣斗，赵云之勇都透着别样的血性与忠诚，是真正意义的大无畏。
赵云的搏杀能力又如何呢？且看建安二十四年（219）的一次激战。夏侯渊被斩后，曹操亲自率军争夺汉中，并运送大量军粮到北山下。黄忠认为可趁机取粮，随即领兵前往，可过了约定时间却未见身影。赵云于是率数十骑兵出营，不久遭遇大队曹军，并陷入了包围。却见赵云奋力突击敌阵，且战且退，敌阵一次次被冲破，又散而复合。但前赴后继的重围，又怎能拦住子龙将军？当赵云闯出一条血路时，发现受伤的副将张著仍被围困，就再次杀回，直至救出张著才返还蜀营。[79]可以说，赵云此战如入无人之境，不仅左冲右突所向披靡，而且为救人来回折返，其精湛的武功非常人所及。在勇武方面，赵云的史料比张飞更出彩，难度系数仅次于关羽单骑斩颜良。
三、战功：对蜀汉政权的功勋业绩
对蜀汉政权的创立，数关羽、张飞建功最多。历史上虽无桃园结义，但关羽、张飞从一开始就紧随刘备，三人是真正的老伙计和铁哥儿们。刘、关、张“寝则同床，恩若兄弟”，实有非凡的渊源和情谊。
在蜀将之中，关羽是天经地义的“带头大哥”。凡刘备分兵两支，均由关羽统领其一。据《三国志·先主传》所载，徐州遭吕布袭取之后，刘备屈身求和，“布还其妻子。先主遣关羽守下邳”；刘备杀了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自己则回到小沛；曹操平定荆州时，刘备一边向南撤退，又“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约定在江陵会合；刘备后来向益州发起总攻，“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将兵溯流定白帝、江州、江阳，惟关羽留镇荆州”。这表明关羽是刘备最倚重且能独当一面的强将，几十年信任如初，也印证了他对蜀汉政权的独特功勋。
建安二十四年（219），关羽立下了最轰轰烈烈的战功。《三国演义》第七十四回《庞令明抬榇决死战关云长放水淹七军》，描述的正是这场大戏。面对关羽的大举进攻，曹仁镇守的樊城岌岌可危，曹操急派“五子良将”之一的于禁前来救援，并以西凉名将庞德辅佐。时值八月，因连降大雨引得汉水泛滥，平地水深五六丈，曹魏七军全部被淹。关羽乘大船出击，于禁走投无路之际投降，庞德遭俘虏后被杀。此仗打得极其威风，连周边反叛势力也纷纷接受关羽所授的官印、官号，声势之盛让曹操倍感压力，并一度打算迁都以避锋芒，[80]蜀汉政权自此抵达兴盛的顶峰。
除早期随刘备南征北讨外，张飞的战功主要在入川数役。建安十八年（213），张飞和诸葛亮奉命逆江进入益州，分兵平定了沿途郡县，包括在江州活捉巴郡太守严颜，最终与刘备在成都会合。当然，最具含金量的建功是战胜张郃。曹操当时派夏侯渊、张郃屯守汉中，多次侵犯巴西郡地界。张飞受命进兵宕渠，与张郃战于瓦口关。这是顶级水准的强强较量，张飞赢了，并几乎让敌方全军覆没。此战对蜀汉政权意义非凡，既使巴西郡获得安定，更保住了蜀地的门户。
关、张的功勋在他人之上，这从刘备的封赏中可见一斑。赤壁之战后，刘备夺取了荆州江南诸郡，封拜立头功者，即任关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任张飞为宜都太守、征虏将军。益州平定后，对关羽、张飞的奖赏与诸葛亮、法正同为第一等次。[81]很显然，刘备心里的这杆秤首推关、张二将。
那么，关羽、张飞究竟谁更居功至伟？前者从场面来看似乎占优，水淹七军的轰动效应堪称非凡。但战功的价值是相对的，局部之功也可能带来全局之过。正如关羽镇守荆州之功，不抵破坏孙刘联盟之过；水淹七军之功，却酿成让吕蒙乘虚袭击之过。建安二十四年（219）败走麦城，使刘备兴复汉室的事业在鼎盛之际突遭毁灭性冲击，也宣告了诸葛亮“隆中路线”半道夭折。蜀汉景耀三年（260），后主刘禅追谥关羽为壮谬侯。《逸周书·谥法解》曰：“胜敌志强曰壮”“名与实爽曰缪”。二字一褒一贬，既表彰关羽的征战之功，又指出他因严重错误对蜀汉所造成的巨大损失，应是比较公允的盖棺定论。从历史的角度看，关羽的功勋不如张飞。
相比关、张建功的时间跨度，黄忠可谓一战定江山。建安二十四年（219）春，刘备率精锐一万余人，从阳平关南渡汉水，在定军山摆开阵势。夏侯渊也率兵前来争地。此战胜负事关汉中归属，尤其对刘备更是命脉所系。沧海横流之际，正是英雄出世之机。只见黄忠居高临下，乘着激越的战鼓声，向敌方发起猛攻。这一仗大获全胜，还斩杀了夏侯渊及益州刺史赵颙，令曹魏失去主帅，又担心被乘虚袭击，因而三军震恐。[82]可以说，这是刘备开创帝王基业的关键之役。收到捷报后，他将黄忠升为征西将军；自立汉中王时，又使之与关羽、张飞、马超平起平坐。此种厚待连诸葛亮就怕摆不平，担心关羽会不高兴[83]——诸葛亮在此体现了一如既往的敏锐与谨慎，刘备则体现了不拘一格的气魄。对后起的蜀汉政权，必须建立有效的军功激励机制，对黄忠破格正是绝佳的示范。刘备最终坚持己见，也充分表明了黄忠建功的分量。
定军山之战对蜀汉政权的实利，大于关羽水淹七军，但相对张飞的瓦口关激战又如何呢？这两战对刘备都只许胜、不许败，否则就没有汉中，继而令益州无险可守。比较张飞、黄忠在其中的作用，前者与张郃在宕渠长时间相持，通过出奇兵挫败对手；定军山之战由法正施策，刘备指挥调遣，黄忠主要承担先锋突击的角色。可见，张飞是作为一方主将赢得胜利，其难度更大，且上万人的用兵规模非黄忠所部堪比。另一方面，瓦口关激战发生在建安二十年（215），即刘备与孙权争夺荆南三郡数月之后，曹操又刚趁机抢占汉中。由于前临强敌、后有摩擦，加上在益州根基尚浅，此役对刘备集团没有半点退路。假如张飞输了，所产生的骨牌效应将很致命。在这生死攸关的十字路口，张飞能拼掉张郃，甚至比四年后黄忠力斩夏侯渊更为关键。因此，张飞是对蜀汉开国最具价值的一员虎将。但综合考虑历史性贡献，关羽的战功排位应列黄忠之前。
马超归降刘备后，即获封平西将军，延续先前的都亭侯爵位。刘备为汉中王时，又拜为左将军，并授予符节。蜀汉章武元年（221），马超升为骠骑将军，兼任凉州牧，进封犛乡侯。但在一个政权体系中，尊贵地位不见得大任在肩。因长期割据西凉，马超既非刘备旧部，又非蜀地人士，因而在益州显得孤独，刘备对他的任用也有所保留。打个比方，在蜀汉这座新起的大厦中，马超好似装饰墙，而算不上承重墙。建安二十五年（220）发生的彭羕事件，更反映了马超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心理。[84]从投刘到去世的七年间，马超参与的战事有限，驻扎汉中以防御性为主，几乎寸功未立。
在五虎将中，赵云是未尽其才的英雄，终其一生都缺乏真正意义的领军机会。但即使如此，他照样脱颖而出。长坂坡单骑救出幼主，截江逼孙夫人留下阿斗，这对蜀汉政权有着特殊而重大的意义。蜀汉景耀四年（261），后主刘禅追谥赵云为顺平侯，可谓迟来的补偿，这也得益于姜维等人打抱不平。区区一个镇东将军，在死去了三十多年后，却让并无渊源的时任大将军记挂，不正说明难以磨灭的功勋？当然，因缺乏大战役的辉煌业绩，赵云的功劳在黄忠之下，但高于马超。
四、谋识：战略远见和用兵计谋
关羽有较强的统兵能力，但由于骄傲自负、刚愎自用，在战略层面明显缺乏见识。建安二十四年（219），他在刘备立足汉川未稳之际攻打樊城，挑起与曹魏的战争，当属未看清大势的冒险之举。更为致命的是，他守卫荆州这一纷争之地，却丝毫没有先固后方、再图进取的意识。孙权曾派使节为儿子求娶关羽女儿，原本利于加强孙刘联盟，可关羽竟断然拒绝，还破口辱骂来使，让孙权极其愤怒，[85]也进一步埋下白衣渡江的祸根。
对大局把握和事态判断的欠缺，向来是关羽的软肋。据《蜀记》所载，刘备曾在许都与曹操一起打猎，关羽劝刘杀曹，但没有被采纳。裴松之为此注释：“曹虽可杀，身必不免，故以计而止。”以曹操当时前呼后拥的场景，刺杀并非易事，关羽的动议虽充满血性，却不免显得鲁莽、草率。曾国藩说：“古之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缺一不可。”关羽有其豪迈，但欠缺周密。建安二十年（215），孙权派吕蒙攻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表明荆州防御是多么脆弱。而此次的不堪一击，并没有引起关羽以及刘备的重视。不知亡羊补牢，不除后顾之忧，又怎能避免接踵而来的灭顶之灾？
关羽最大的问题是骄横，无端与马超争魁，不屑与黄忠同列，都暴露了他狭隘的器量。麋芳、士仁投靠东吴，使吕蒙唾手取得南郡，根子也在于关羽对两人的轻视。关羽之败，纯属自掘坟墓，丢失荆州也使蜀汉的大好形势为之逆转，令北伐从此缺了战略支点。纵观吕蒙袭取荆州的全过程，关羽步步失策、渐入圈套，甚至得到孙权写给曹操的信后仍犹豫不决，[86]充分暴露了智谋上的欠缺。巴郡太守廖立指责他依仗勇猛、治军无方，因一意孤行而丧师惨重。[87]言辞之犀利，已不是一般的微词。
张飞的识见如何呢？义释严颜，体现了他的气度；对垒张郃，更是其扛鼎之作。陈寿称张郃熟习战术变化，善于安营布阵，精通战势地形，连诸葛亮都心存忌惮。[88]张飞与之周旋五十余天后能力克强敌，足见运筹统兵的能力。相比关羽，张飞在战场上没有留下败笔，更不会罔顾大局任性。但关、张两人各有短处，史称关羽善待士兵而对士大夫傲慢，张飞尊重君子却不体恤下属吏卒。[89]虽经刘备多番劝诫，张飞仍对随从喜怒无常，刑杀鞭笞过度，最终自取其祸，为帐下将领所杀。
马超多被认为有勇无谋，但据《山阳公载记》所述，建安十六年（211）潼关之战时，马超打算于渭水北面阻击曹军西渡，认为过不了二十天，河东军队就会耗尽粮草，可韩遂另有主张。曹操后来获此消息，感叹道：“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事实上，曹操是役赢得并不轻松，他曾将马超唤作“狡虏”[90]，深为自己在战场脱险而庆幸。[91]马超后来虽一路败亡，还暂时投靠张鲁，但觉得对方难谋大事，便辗转归到刘备麾下。可见，马超对局势和人主极具判断力，这也是高明之处。难怪陈寿称他能从穷困变得通达，比关羽、张飞的识见要强。[92]史书缺乏黄忠的相关记载，就不便妄论。
最后谈赵子龙，他是真正的智者，《云别传》记下了不少鲜活的故事。刘备最初依附公孙瓒，赵云那时就与他深交，誓言终不背弃。“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在群雄并起的东汉末年，在刘备卑微之时即锁定主人，赵云无疑慧眼独具。赵范想将“有国色”的寡嫂许配给赵云，他坚决推辞，并认为对方被迫投降，“心未可测，天下女不少”。赵范不久果然逃走。更可贵的是，赵云还有着对天下大势的清醒认知。面对刘备誓言伐吴，他劝谏道：“国贼是曹操，非孙权也，且先灭魏，则吴自服。”可惜刘备执意报仇，未能采纳他的中肯意见，但历史证明了赵云的远见。
赵云在战场上的智谋也可圈可点，尤其一曲“空营计”令人叹为观止。建安二十四年（219），曹、刘争夺汉中，赵云在一次战斗中突围回营，曹军追赶而至。他下令大开营门，并偃旗息鼓，敌方怀疑有伏兵，便向后撤退。刹那间，蜀营鼓声震天、弩弓齐发，曹军万分惊恐，竟自相踩踏，坠入汉水淹死者甚多。凭着赵云的胆识，一个小小的蜀营，竟让杀气腾腾的曹军人仰马翻，难怪刘备赞叹“子龙一身都是胆也”。蜀汉建兴六年（228），面对敌我兵力悬殊、马谡失街亭的不利形势，赵云巧妙地收缩固守、稳住阵脚。诸葛亮曾问：街亭退兵时，我军乱成一团，为何箕谷退兵，却能井井有条？副将邓芝回答，只因赵将军亲自断后，所以军需物资和兵将都没有遭受损失。[93]可以说，赵云谋识之高，五虎将中无人能出其右。
综上分析，五虎将的威名排行为：关羽、马超、张飞、黄忠、赵云；勇武排行为：关羽、赵云、张飞、黄忠、马超；战功排行为：张飞、关羽、黄忠、赵云、马超；谋识排行为：赵云、马超、张飞、关羽、黄忠。由于史料的局限，上述评判难免有所片面，但哪部史书未曾经过主观的筛选，又何尝没有以偏概全的结论？！因此，姑且依据上述每项的排序，再分别按五、四、三、二、一计分，五虎将的综合排行为：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
需要特别指出，排行虽表明五虎将在刘备集团中的基本格局，却不必然代表其综合素质。从深层次考量他们的强弱，还可引出如下问题：谁适合守荆州？
关羽诚然最有资格，但事实表明，他足以守汉中，却不足以守荆州。经略四战之地，绝不能缺政治头脑，终须刚柔相济、智勇双全。骄狂的关羽有其刚，却无其柔；有其勇，却无其智。“暴而无恩”的张飞也不适宜，仅就死于非命这一点看，不能保自身，又何谈保全城？！黄忠属冲锋陷阵之将，坐镇荆州略显单薄。马超身经百战，有江湖威名，且不乏韬晦之术，若辅以智士在旁，统御能力应不输于驻守襄樊的魏将曹仁。但由于非刘备旧臣，委以一州之地，多少有几分顾虑。
除此之外唯赵云，而他正是理想之选。一是有战斗力。无论统筹指挥，还是单枪搏杀，他均有经典事例，堪称智勇兼备。二是有忠诚度。赵云长年追随刘备，乃至似关羽、张飞那般“同床眠卧”。他忠心耿耿、淡泊名利，是极其可靠的外驻将才。三是有大局观。作为一员武将，赵云却对孙刘联盟的战略意义有着清醒认识，且深明大义、不贪小利，这对守卫荆州尤其重要，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腹背受敌，促进抗曹统一战线的深化。
赵云自然也有薄弱环节，主要是欠缺统御一方的经历。但当年吕蒙向孙权推荐陆逊，其中的一条重要理由，不正是对方没有什么名气，不会被关羽所忌惮？[94]蜀汉章武二年（222），陆逊被任作吴军大都督，更是初登帅坛即与刘备亲率的举国之师对敌，孙权的眼力与魄力令人钦佩。若遥想汉高祖刘邦设坛拜将，韩信更只是一个管理粮饷的都尉，此前默默无闻、寸功未立。而以赵云的资历与位阶，虽不比关羽、张飞，但相对于拔擢前的黄忠、魏延，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赵云绝非马谡，其卓越源于实战，史料中的几次精彩展现，均非兵力占优之下的高歌猛进，而是面临极不利形势所作的巧妙应对。因此，用赵云守荆州应属上策。
纵观赵云一生行迹，实属一流将才。可惜刘备始终用作护卫，在给予信任的同时，也让一员虎将白白耗在了“笼子”里。从很大程度上讲，赵云是被埋没了的英雄。不过，英雄的一大命运是被埋没，而在被埋没之后的飞鸿留痕更显生动，也更令后人永久地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