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农村生机勃勃,小孩围着池塘和果树嬉戏,大人在田中浇下汗水,准备收割这半年的丰穗,长者在树荫下弹曲对弈,聊聊家常。
来了学地村这段时间,好像是第一次能静心地欣赏一下这平静的生活。但很快,我的心情又被搅浊。
“雨泽,净过大师怎么办?”在去子寒外婆家的半道上,熊叔问我,“这两天又瘦了些。”
“子寒,你去跟外婆报平安吧,我先去看看师父。”
“我不急着见外婆,先去五叔公家。”提起师父,子寒也紧张起来。
五叔公在学校跟老李处理孙彤孙杰尸体的事情,留了钥匙给熊叔。打开门,一眼看到炕床上空空如也。
“师父呢?”
“在地上!”
我箭步上前去,把师父扶起。但他依然紧闭着双眼,身上还有点发热。
“怎么回事?大师是醒了吗?”若柳在一旁问。
“好像还没有,眼睛都没睁开。”我把轻得像一个小孩的师父抱起,重新放回炕床上。
“没醒,那怎么掉下床了?”熊叔又问。
“师父,能听到吗?师父。”子寒凑到师父耳边叫唤。
师父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怎么回事啊?回光返照啊?”熊叔随口道。
“胡说胡说!找死呢你。”我呛回熊叔,然后对子寒说,“可能是师父在阴间受苦了,阳间的魄和阴间的魂有所反应。要赶紧想办法救师父的魂出来。”
“怎么救啊?你有方向了吗?”子寒眉头紧锁地问。
“牛头马面说过,要救师父就去城隍庙。我不知道城隍庙在哪,等五叔公回来了,问问他。”看着师父骨瘦嶙峋的身躯,我苦恼不已,“在这里不是办法,明天送师父到医院去吧,吊吊盐水也比这样干躺着强吧。”
众人未能拿定主意,便先散去。若柳到外婆家张罗着午饭,我与子寒抓紧时间补眠,只留熊叔照看着师父。
不久后,五叔公也交待妥尸体的事,回到家里。饭桌上,我便问起五叔公关于城隍庙的事。
“本地的城隍庙,在崖山上。”五叔公说。
“崖山?是南宋覆灭的那座崖山?”我停下碗筷追问。
“对,这段历史你们都懂吧?”五叔公乜斜着眼看我们,大家连连点头。
崖山位于珠江水系最西段的出海口崖门,可南眺南海。七百多年前,宋元相争,南宋一直败退到大陆南端,在崖山上建立行宫,顽抗元军。其后两军在海上决战,元军以少胜多,宋军全军覆没,赵宋皇朝陨落。
“那城隍庙里供奉的是谁?”子寒问。
“那你们先要搞清楚城隍庙是干什么用的,”五叔公用筷子指了指我们,说,“城隍庙就像是我们社会上的政府大楼,里面的城隍爷,相当于是县长吧,所以各地的城隍爷都不相同,一般都是供奉当地历史上有名的,受人爱戴的人物。所以我们这个地方的城隍爷,是丞相陆秀夫。”五叔公把“陆秀夫”三字顿挫地说出来。
“这名字很熟啊。”熊叔歪过头对我说。
“说你高中不好好学历史。陆秀夫就是背着赵昺跳海的那个呀。”我鄙夷道。
当年宋元海战,宋军大败,眼见突破无望,为不受辱,左丞相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连同玉玺,跳入海中殉国。随后,南宋十万军民跟着投海殉国,次日,海上浮尸千里。
陆秀夫与文天祥、张世杰并称“宋末三杰”,三人被奉为民族英雄。陆秀夫因其英勇殉国的事迹,在当地极具威望。
因为这段历史发生在本地,所以以前读书时,老师总会比书上所写的多讲一些,因此我记忆颇深。
“崖山离这边也大概是一个小时车程,拾掇拾掇,明天就出发去看看。”打定主意,我便继续海吃。
“要不要先找个姓赵的朋友一起去,估计见面了也好商量啊。”子寒开玩笑说。
五叔公敲了一下他的头,训道:“就数你没个正经。”
“五叔公,我们师父,明天送到诊所去好不好,现在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呢。”子寒缩着头说。
“可以,你找你爸妈付钱。”五叔公爽快地说。
“又是我……”
“什么又,哈?刚才那群人我都打发走了,没让你破费请一顿九大簋呢,信不信我把他们叫回来。”五叔公直起腰板。
子寒委屈地说:“好好好,我付。”
若柳看着子寒的可怜样,在一旁一直憋笑。
饭后,我也顾不上再休息了。还能用的法器我都整理整理,只是五雷令牌暗下了两张,而且包括主牌镇煞令。我也无计,只能把它放在烈日下,试试能不能靠着日积月累的暴晒来驱走邪气,恢复灵力。
处理完法器,我在院子里找个阴凉处,打坐炼气。无论我怎样尝试,天道眼确实已经再也打不开了。没有了天道眼提供的大量法力,依靠我自身原有的法力,甚至连五雷令牌也使不动。明天还要去闯城隍庙,这可如何是好。
当时天道眼吸收孙杰的邪气,完全不受我的控制,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我现在也不知道所以然。
理不出个头绪,我只能先放一放,又找出从孙兴身上拿到的《青乌子阴阳法.阴卷》来翻阅。阴卷所载阴派的各种道法,原理与平常道法相反。平常道法是求请道上三清的帮忙,而阴派是借助地府魑魅魍魉的能力。
阴卷中,详述有画符、咒术、养鬼、炼尸、布阵等道法。翻卷中,一个眼熟的阵图一晃而过,我回翻去细看,正是在孙兴房中木桌上画的图。这一节,介绍了“假寿阵”,把施术者的阳寿借给受术者,受者延寿,术者减命。
这是逆天改命的禁术啊!我不禁想,接着往下看。
此术半月一施,不可或断,否则不能再续。施术时,需要寿者的身体部件,如头发、指甲等。
头发?孙兴房中的盒子里确实装有一簇头发。孙兴在给谁送阳寿啊?他最爱的家人都已殒尽,还有谁值得他牺牲自己?
“五弟。”屋门方向有人声传来,是子寒外婆。
我收起阴卷,回屋里去。五叔公正躺在地面的凉席上午睡,支吾着醒来,说:“姐,怎么了?”
“去龙母庙帮手啦,今晚河祭忘了吗?”
“哪敢忘啊,你们这些老太婆最重视这事啦,准备了都半个月。话说你又不懂,紧张什么?”五叔公伸了伸懒腰,站起来。
“我是不懂,但这是传统,大家聚一聚多高兴,这就马虎不得,就该一代代传下去。”外婆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好好好,你最有道理。我马上就过去。”
“诶,乖孙,你们年轻人也过去搭把手,也好看看这些过节的热闹气氛啊,城里哪见得到。”外婆向子寒招呼。
“好,外婆,我们待会跟五叔公一块去。”子寒应声。
“好,若柳也要一起去啊,我让庙祝给你俩求个符哈……哎哟五弟,你这朋友脸色不大好啊。”
“姐,你多事,他正减肥呢。你先去忙,先去忙。”五叔公把外婆送出了门。
外婆走后,我们几人准备了一下,也随五叔公出门了。学地村龙母庙位于河的上游边,我们步行过去,一路上看到许多村民担着缠上红巾的箩箩筐筐来来往往,热情地和五叔公打招呼,好似干劲十足。看来村里头把中元节看得很重。
拐过几弯,终于来到了龙母庙。龙母庙占地不广,大约是半个篮球场大小,面向河水。庙内,慈悲端庄的龙母危坐在神台上,关怀地端详着她的子民。
庙前已有一众村民在忙前忙后,我们也来不及细细参观,就被外婆指挥着帮忙。按照当地的习俗,会在河边点起一排香烛,为亡魂照出一条道,其后向河中泼洒食物,让亡魂饱餐,最后放下灯船,送亡魂回阴间。
忙碌完祭祀的准备,已经日落西山。村民聚在庙前,享用丰盛的围餐。餐毕,请来的法师已适时到场了。
法师穿戴整齐,有模有样地在庙内摆坛布器。吉时一到,他便敲起木鱼,在录音机播放的往生咒伴奏下,喃喃地念起了咒语。我如今是开过眼界,所以一眼便看出这是没实料的神棍。不过只是祈福作法,走走过场,只要村民心安喜庆,那就够了。
祈福完毕,河岸的香烛也一一点亮,在黑暗中连成了一条光明大道。大家端起食盘,往河中泼洒米饭菜肴。我们觉得新鲜,自然是泼得特别起劲。
待香烛差不多烧尽,就到了放灯船的环节。子寒和若柳果真被外婆拉住,在庙内向庙祝问卦,熊叔被五叔公拉住,在炉前顶着热浪大汗淋漓地烧金银元宝。只剩我一人放灯。
我取过三只纸船,逐一点亮。第一只,我写上“许晚秋”。“爷爷,如果你能收到这只纸船,今晚就来梦里见见我吧。”
其后,我写上孙杰孙彤的名字,把三只灯船放入河中。这三点烛光在岸边不舍地转了几圈,终于是顺着河水前行,但是未出几米,一阵阴风掠过,河上灯船上百,唯独吹灭了我放的三只。
“呵呵,”耳边竟然想起了阴沉的声音,“你亦不是凡人,有何能耐为亡魂送行。”
我茫然地抬头,身边并没有人,那便是鬼魂!但我天道眼已关,无法看到身边到底是何方神圣。此时寒气骤起,我心感不妙,拔腿就跑,跑往烧炉方向。
“熊叔……”我刚喊出两字,就被异物卡主了喉咙。熊叔似乎也听到了我的喊声,扭过头来。
我脖子上的异物似乎是一条绳子,箍得愈紧,使我无法喘气,最后发力把我一扯,我感到身体飘然向后,然而我却看到身躯真切地在我面前倒下。
我的灵魂,被扯离了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