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三人都不说话,只剩竹篙搅拨河水的声响。我能感觉到爷爷带有一点愠意,可能是因为带上了孙彤,使得陈老无法上船。我之前一直没有跟爷爷透露我打算连同孙彤一并救出,所以爷爷只计算三人出逃,确实是我的错。
孙彤一直把头压得很低,如同一个受责的孩子,或许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拼死救出孙彤呢?大概是出于同情吧。从老李向我们透露了孙彤孙杰的死因后,我就打心底地同情这对姐弟,若不是实在无法超度孙杰,我亦会想办法连同他也救出。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的行为真是莽撞。如果不是有陈老帮忙,这次逃狱断然不会成功,但结果,却无法把他带出。
船划到了河中心,前后不见岸,只有茫茫迷雾。
孙彤几次用眼角看我,似是有话想说,但是被这气氛吓得不敢开口。我正想着如何缓解一下气氛,倒是爷爷先开口了。
“雨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上岸后,直奔黄泉路去,想办法找到爷爷。还有,答应了莫红的事,不得不完成。”我说。
“只是不知道,城隍庙容不容我们。”
“牛头使者说过,让我到城隍庙找他,他应该会救济我的。”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可是地狱的逃犯,”爷爷把手搭在船舷,望着前路说,“虽说城隍庙跟地府并不属于同一系统,但毕竟都是官家,要把我们逮捕,交回给地府,也不是不可能。”
“只能,见步行步吧。”我只能敷衍地回答。
船终于顺利靠岸,这一刻,才算是真正逃出了地狱。我记得来时的路,顺着大道一直前行,直到岔口,就会看到去往黄泉路的路口。
我们疾步前行,不知到达何处时,前方传来了说话声。我们三人对视了一下。“躲!”
路旁都是没腿高的荒草,我们蹲在草丛中,加上光线昏暗,来人应该注意不到我们。
“这混账黑冬瓜,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看我把你胃刺个窟窿,让你喝!”是白无常的骂声,黑冬瓜,大概是指黑无常吧。
“这么快?”我轻声问。
“不应该啊。难道是任务失败得太快啦?”爷爷说完,便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他大爷的,害我一个去受罪!我定要禀报判官大人,最好撤你的职!”白无常骂骂咧咧地走到了我们这一段路。他手上绕着铁链勾,走路一拐一瘸的,平常戴的帽子都不见了,披头散发,神情狼狈。看来真如爷爷所说,任务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太快,爷爷也意料不到。
白无常突然停了停,爷爷紧张得又再握紧了手中的刀,但白无常只是正了正衣襟,又继续一边骂黑无常,一边前行。等他声音渐渐消失了,我们才敢冒出头来。
“他刚才,是发现我们了吗?”我惴惴不安地问。
“我也不清楚,赶紧走。”爷爷说。
我拉了拉孙彤的衣袖,让她也跟着跑起来。
不一会,岔路口终于出现了,右边便是黄泉路的方向。这时,身后传来金属碰击的声音。
“小心!”我大喊道,同时推开了孙彤。爷爷也早有预备,侧身躲过了攻击。
“哟,你们爷孙俩,出来散步吗?怎么还拐了个女孩呢?”白无常收回铁链,轻蔑地看着我们三人。
“白爷,在阳间吃了魃的瘪,现在来找回场面吗?”爷爷表面也不怯他,只是手臂已经轻轻把我往后推,示意我跑。
“不必耍这些无聊的把戏,我定然不会放你们走。你们也算本事,能逃出地狱……这么说,灌醉黑冬瓜的是你?计划得很周详嘛,打算把我也搭进去?那么在公在私,你今天也得交代在这里了。”白无常腾起邪气,再次甩出铁链,用劲更胜。
我也激发天道眼中邪气,运出一股劲,推向铁钩,令其改变方向,撞入了路边的一块石中,深陷其中。
“嗯?祝由大哥成功了?”白无常并不慌张。
“快走!”我喊道。三人扭头便跑。
前方不远处,便看到了一座门楼,上书“黃泉路”。门楼下,蜷缩着一团黑绒绒的庞然大物,身形有阳间的马匹般宽厚。它听到脚步声,原本被手掌压着的尖耳朵倏然竖起,然后又慵懒地压下去,似乎是懒得理会。
“玄猫!起床啦!”我拱圆了手大喊道。
玄猫愕然地抬起头,异瞳瞪得浑圆,见到是我,马上端坐起来,尾巴晃了几下,又甩到面前,用前掌压住。
“玄猫,别耍帅啦,帮我收拾后面那只白衣鬼差!”
白无常本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笃定我们即使进入黄泉路,也没有多大本事逃脱,想不到我竟然主动叫醒了渡灵使者。
“渡灵使者,他们是逃犯,你身为隶属阴司,帮我拦住他们。”
玄猫俯下身,扭了扭身躯,箭一样蹿出,往白无常冲去。白无常甩动铁链防御,但玄猫何等灵巧,轻松躲过了铁链,举起手掌,准备拍下。白无常爆发邪气,护在身旁,玄猫的肉掌呼下,把白无常击出几米远。
“可恶,若不是我本就受伤,我定剥了你的皮!”白无常勉强地站立着。
“白爷,今天到此为止吧,我们不想再伤害无辜!”我站在玄猫身后说,倒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
“我今天就放你们一马!但是,到得了城隍庙,你们也自由不得,我们地府一定会将你等缉拿归案!”白无常放下狠话,悻悻地转身离开。
我们一行都松了口气。我上前挠玄猫的下巴,它一贯地睥睨着我,不过身体倒很诚实,脖子越压越低。
“玄猫,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在这里当差,是不是又无聊又累啊?对了,我师父呢?”
玄猫直起了身,注视着黄泉路前方。
“在前面?快带我们去。”我拍了拍玄猫,说,“不过,玄猫你到了阴间怎么这么大只?我们累了,让我骑上去可以吗?”
玄猫乜斜了我一眼,我感受到了杀气。
“雨泽,”孙彤贴近了我身边,细声说,“你师父看到我,会不会,对我有意见呢?”
“不会,师父也知道你是无辜的,怎会怪责你。到了城隍庙,我们争取个机会,好让你轮回。”我说。
“好,反正我就跟着你了。”孙彤说完又瞄了瞄爷爷,似乎有点害怕他。
黄泉路就像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农村泥路,每隔一段路,就可以看到路旁悬着明亮的渡灵灯,把时时刻刻昏暗无光的阴间照得光明。
“喵。”玄猫忽然叫响一声,快步跑向前。
前方路边有一间小庙,门楣上挂着两盏灯笼。玄猫率先冲进去,我们跟在身后。小庙方方正正,并没有其他房间,只有厅正中放着一个神台,台前点着油灯,台上盘坐着一个虚无的魂体,正在闭目修炼。
“身为渡灵使者,你又偷懒啦?”师父不紧不慢地说。
“师父!”我惊喜地大叫出来。
师父猛地睁开眼,吃惊得半张着嘴,慢慢地抿住嘴欣慰地笑。
我蹦到神台上,坐到师父身旁,说:“师父,找你找得可苦了。”
“对啊,找爷爷也没这么上心呢。”爷爷说着侧过身去。
这算是吃醋了吗?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雨泽,这位是你爷爷啊?”师父也听得出,便把话头转向爷爷。
“在下许晚秋,阁下对雨泽的照顾,多谢了。”爷爷自然是没有矫情,拱手向师父自我介绍。
“许晚秋?原来是前辈,久仰久仰!”师父也回礼道。
“你认识我?”爷爷问道。
“前辈的威望,在道上自然是人尽皆知。当初我求学问道,也想过向前辈讨教,可惜并未有缘得见,真是遗憾。”
“现在相见也不迟,我们都是有缘人,虽然聚在这里有点寒酸。”我笑着圆场。
“这位姑娘,叫做孙彤是吧?”师父又问孙彤。
“是,我,我叫孙彤。之前在学校,我得罪大师了。”孙彤吞吞吐吐地说。
“无妨,雨泽能把你带在身边,这事就已经过去了,”爷爷严肃起来,说,“但是,你俩都穿着囚服,又出现在黄泉路上,这事绝不简单。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盘起脚,说:“那我慢慢给师父你捋一捋,这事可能要说上一两天,你可要打起精神听。”
爷爷轻轻点头,然后向玄猫一挥手,玄猫便听话地靠到爷爷和孙彤身后而趴下。
“两位,坐吧。”师父让他俩靠着玄猫坐。
“师父,玄猫现在这么听话啦,当初在上面,它还会挠人呢。”我饶有兴趣地说。
“喵!“玄猫不满地吼了一声,我连忙对它道歉。
“呵呵,因为在黄泉路上,它跟我可算是相依为命,久而久之便有所依赖了。当初牛头使者把我们带到阴间,也算是尽心尽力帮我恢复魂识,让我不致被玄猫误吞的朱砂消灭。但我在城隍庙里没有户籍,不能长久呆在里头,使者便命人把这破庙简单修一修,让我暂留。我在这里修炼,慢慢吸收阴间的阴气,现在也算是魂识稳定了。”师父抬头看了看四壁,说,“雨泽,开始说你的经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