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泽,你长出息了。”半路上,师父对我说。
我把镜子举到面前,雀跃地说:“哈哈哈,谢谢师父夸奖。我们马上要回去了!”
我们在城卒们疑惑的目光中跑出了城门。我一边大喊着玄猫,一边往黄泉路冲去。大概走到半程,前方就出现了一团黑绒绒的物体。
“玄猫!”我挥着手大叫。
它本慵懒地带着一个新来的灵魂在过黄泉路,看得我喊它,瞳孔一眯,马上扑过来,用额头把我拱倒了。
“玄猫,我们可以回去了!师父也一起回去了!”我拉着它的毛站起身,挠了挠它下巴。
“玄猫,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师父说。
玄猫趴下身,把猫掌揣到肚子下。
“雨泽,玄猫让你上去。”
“不是吧,猫,你转性啦?”
“喵!”玄猫又不耐烦地叫道。我连忙服从地跨到它背上。
“这位小伙子,”玄猫带来的灵魂上前叫住我,“你们是要走了吗?”
我回头看去,此人四五十岁模样,中等身材,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戴一副厚重的眼睛,书生气很重,一个老学究的范。
“是的,我们要走了。先生,你顺着这条灯路走下去就行,不远就到城隍庙了,没岔路,放心。你慢走。”
“那好,谢谢了,再见。”老学究摇手道别。
我并没有说再见,我可不想再回到阴间来,只抱拳回应,便让玄猫起步。
玄猫风驰电掣,片刻便回到城隍庙中,我指挥它直奔轮回厅去,在大门前,牛头已经等在台阶上。
“赶紧吧,城隍爷还有许多公务要办呢。”牛头使者招呼我们上前,并拦住了玄猫。他抬手扇到玄猫的脖子上,手掌深陷到毛团中,待他手掌拔出时,一根长针已夹在指间。
玄猫怪叫了一声,身体就开始缩小,如泄气的气球,缩回到原来的大小模样。
“好了,走吧,终于不用再为你的伙食发愁。”牛头使者说。
回到厅中,与城隍爷,爷爷与马面使者汇合,我们一同绕道到轮回厅后的一条走道,向上爬了七层楼梯,有断断续续的鼓声由上至下传来。楼道的尽头,是一处庙宇的后门。
“子寒!”我惊喜地叫道。
熊叔和五叔公正盘坐在地上,各自捧着一桶方便面狼吞虎咽。而子寒便在墙边击鼓,若柳拿着葵扇,为子寒扇风和抹汗。此时我们依然是阴阳相隔,他们并没有听到我的叫声。
“乌烟瘴气!”城隍爷嗔道。
我莫名感动,鼻子酸起来了。城隍爷说,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天了。他们不可能知道我在阴间的情况,却不离不弃地等在这里。有这等朋友,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城隍爷走到厅中,竖起两指,大喝一声,一股氤氲扩散,把庙宇完全笼罩了。城隍爷布置了一个冥境,把此处的阳间与阴间打通。
熊叔和五叔公察觉到异样,疑惑地抬起头,便看到威武的城隍爷堵在他们面前。
“鬼啊!”熊叔吓得低下头,把桶面举到头上,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我没有钱,手上只有方便面,大人你先充充饥。”
“是城隍爷?”五叔公也是吃了一惊,倒没有太失态。
“雨泽!”敲鼓的子寒算是先看到了我,挥舞着手上鼓棒吸引我注意。
“你们,把我的城隍庙当什么地方了!”城隍爷略有愠色地说。
我绕过牛头马面上前去,把熊叔的桶面取下,说:“别怕,都是自己人。”
熊叔这才缓缓抬起头,捏了捏我的脸,说:“雨泽,你现在,算是人,还是鬼啊?”
我苦笑一下,回道:“嗯,算是鬼。”
“许雨泽,你们赶紧走吧,别在城隍庙胡闹了。”牛头使者说。
“知道了,牛头大哥。”
“哇,雨泽,才几天,你都跟阴差称兄道弟了?”子寒来到我身旁,斜着眼怯怯地看牛头马面。
“雨泽小伙,我们把你们肉身带来了,赶紧返阳吧。”五叔公把地上的床铺掀开,里面竟然躺着师父的肉身。我本以为那是他们住宿的床铺。
“不是吧,这么热的天,不得把身体憋死啊。”我惊讶道。
“没事,我特意在被子中留了孔,”熊叔又掀开另一张被子,露出了我的肉身,“我们不捂得死死的,那人家不得以为我们在运尸体啊,要报警了。”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具肉身,和他们乱七八糟的造型,怎么感觉就像医闹现场啊。
“许雨泽,把镜子拿出来。”城隍爷向我伸出了手。
我掏出镜子,双手呈上。城隍爷掐了一决,便一掌拍到镜面去,然后向后一扯,师父的三魂就已经收到他掌中。城隍爷握着拳,蹲到师父身前,捏住他的嘴,把三魂放入口中。不一会,师父就在我们期待的目光中,睁开了眼睛。
“大师,感觉如何?”五叔公扶着师父坐起。师父好像要说话,但只是沙哑地咳了两声,五叔公又扭开一瓶水递给师父,说:“别急,慢慢恢复,比较离体了这么多天。”
玄猫见师父已醒,也凑到他身边去。
“许雨泽,难道还要城隍爷动手吗?”马面使者在后面捅了捅我的腰。
我撇了他一眼,然后就闭上眼,聚精会神。肉体对灵魂是有天然的吸引力,我把身体放空,就已感到一股拉力,把我向肉体扯去,就像是在大冬天的夜里,钻到暖烘烘的被窝中。当我再睁开眼,就不再有轻飘飘的感觉了。
子寒和熊叔一人一手把我拉起,紧握着我的手,说:“欢迎回来。”
“小子,就此别过了。若是有下一步行动,我们会去找你的。”牛头使者说。
爷爷迈着小步走到我跟前,叮嘱说:“回去之后,好好锻炼,万不可大意,以后你要面对的,可不是善男信女。你现在有了基础,可以再多琢磨一下《青乌子阴阳法》,对你大有裨益。但是,谨记,不要学阴卷的道法。你回去后,把它烧了吧。”
“好,我记得了。爷爷,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我拉起爷爷的手问。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好了,回去吧。”爷爷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敢再看我,便回到牛头马面身边了。
“谢过城隍爷,谢过各位了。”我拱起手,向大家道别。
城隍爷微微点头,然后一抬手,周围的景象就像电影落幕一样忽然消失。
我的气管呛了两下,等我舒缓开来,终于重新呼吸了,阳间的空气,原来带着甜味。我抬起看去,城隍庙的神台上立着一块墓碑,上书“宋左丞相陆公秀夫之位”。碑后是陆秀夫的塑像,并不如寻常神像一样正襟危坐,而是背着少帝,目眺远方,满满一身视死如归的正气。
我走到香炉前,点亮三根香,虔诚地拜了拜,为城隍爷插上。
“太好啦,雨过天晴。我们走吧,回去吃九大簋,这次我请!”子寒捶着胸口说。
大家乐呵呵地回应着,然后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子寒挽着我,五叔公挽着师父,一同下山去。
庙外的管理员和游客都一路投来鄙夷的目光,看来他们这几天,可是很无耻地赖在这里。我觉得可笑之余,又无限感激。
崖山是一座不高的山,因为山上有景点,所以山路修得规整平缓,让我和师父两位肌肉收缩的人少些难度。
“话说,你们怎么知道来城隍庙接我们?”我问。
“我当然是不知道,但是我会找帮手啊。”子寒得意地说。
“还有谁会帮忙?难道是,紫云观?”
“对啊,我找到了紫云观上去,作山道长听说师父也折在里头了,马上算了一卦,然后就让我们来这里等消息。”子寒说得激动,差点松开了手,让我站个不稳。
“那城隍爷收到的信,也是你们给他烧的?”我想起城隍爷说过,有赵姓后人嘱托他,才出手把我们救下来了。
“没错,这才是关键。原来作山道长,他姓赵!我早就说嘛,既然陆秀夫这么忠心耿耿,找个姓赵的说话肯定得听。”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响起了一声雷。我马上就捂住了子寒的嘴,说:“还没离开崖山,你就敢直呼城隍爷名讳,找死呢。”
“原来这么讲究,我哪知道。”子寒也不在意地笑了笑。
“也不是随便一个姓赵的就能唤得动城隍爷啊,不然现在这个城市这么多姓赵的,城隍爷岂不是得一个个伺候。那得亏了作山道长是宋皇室的嫡后,不然城隍爷也不会帮忙。”我小声说道。
子寒豪迈地叫了两辆出租车,一行人一同回学地村去。因为太久没休息,我在车上就精神不支地睡着了。当我醒来,已是躺在了五叔公家里的凉席上。师父坐在藤椅上,一手扶着拐杖,正看着我。
“师父,你休息够啦?”我自己支撑着起身说。
师父点点头,说:“嗯,无大碍,就是身体机能老化了些,需要时日恢复。雨泽,你已经成长了不少,可以独当一面了。今日,你就出师了。”
我听出了话中有话,心里咯噔一下:“师父,你这是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