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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元帅”与萧墙之祸

徐树铮做了陆军部次长那年,他才三十二岁,一副标致的模样,满面春风得意,行坐那姿态也不一般起来。早年心理上对段祺瑞的疙瘩,从东渡扶桑那天起便冰消雪融了,而今做了次长,反而对段更加感恩起来:“没有‘合肥’的济南知遇,没有‘合肥’的相荐东渡,纵有才华五斗,还不是‘老了英雄’。”徐树铮自恃才华比段祺瑞高,但他不得不承认“没有段合肥的厚爱,是腾达不起来的。”因而,他决心为“合肥”效力到底,并且死心塌地。不久,朝野上下便风言风语四起,说徐树铮是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是“‘合肥’魂”。

把世界上的事情看成一成不变的人,总是跟不上潮流的。徐树铮对段祺瑞“忠心”了一阵,心里就不那么实在了。他对段有过比较认真地解剖,他觉得段祺瑞将才倒是有点,帅才就不足,治国安邦的能耐更加不足评说了。“对于这样的人,靠一阵还可以,永远靠下去,就会成为束缚自己的绳索。”于是,徐树铮便一方面追随段祺瑞之后,一方面筑自己的“巢穴”。首先,他从掌握的军费中拿出美金九十三万,在美国购得一套制造枪械的设备,在河南巩县开办了一个规模可观的兵工厂,打算两三年内武装起一支自己的强大部队。他早有这方面的准备。他在东京士官学校学习的时候,就对日本最先进的武器作过研究,并且细心地收集了许多图纸。他还通过日本朋友,弄到一批欧洲武器的图。这一切,他都没有外传过,连段祺瑞他也不曾告知。他本来想“作为一批奇货囤积起来,待价而沽”。现在,他不必等待了,兵权在握,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己所用。徐树铮在巩县办兵工厂,一切都亲自安排,十分妥帖之后,连中岳庙、少林寺和嵩山都懒得去看看,便匆匆赶回北京,办他的另一件大事——徐树铮因购买美国机器得到价值九万多银元的“佣金”,他用它作为基金,在北京办了一所“正志中学”和一家平报馆,来为自己作人才准备和舆论宣传。他同样是事无巨细,亲自抓好。他的用心,在他后来《赠正志诸生》的两首五言律诗中说得清清楚楚。

其一

敛才宜就范,道德发文章。莫恃聪秀华,空嬉岁月长。

古今都倏习,贤智亦荒唐。惟有千秋业,名山不可忘。

其二

匹夫兴亡责,不后不我先。群儿竞逐逐,君子独乾乾。

大道直如发,千钧任一肩。鸡鸣天欲晓,珍重祖生鞭。

做了临时大总统的袁世凯,忘乎所以地“庆贺”一阵子之后,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在书房里静思慎虑,猛然间又想起了段祺瑞向他“讨封逼宫”之事,一下子又气怒起来:“段芝泉也太不识抬举了,我何时亏待过你?你凭什么青云直上?没有我袁慰亭的提携,清廷会瞧见你了,将军之中你称得起雄……”他想立即把段祺瑞找来,当面训斥他一番,然后让他“拜倒在地”,服服帖帖。他欠了欠身子,又懒瘫瘫地坐下。“不行,段芝泉毕竟是兵权在握,‘财大气粗’,万一他不听我的,硬顶虽不至于,今后‘军不从君’,我这个大总统岂不成了傀儡!”袁世凯呆了,他手扶在八仙桌上,头勾了起来,喘气也有些儿不均匀——

袁世凯嫉贤妒能,素来坚持“防人之心”,即便是段祺瑞,他也从不放弃怀疑,轻则不用或用而不放手,重则“黜废”。他的部下常常不知何故便被开了缺。此外,他平生还笃信曹操的格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现在,他的这种信念自然是更坚定了:“我要收回段祺瑞的兵权!”

其实,这也容易,以大总统身份随便找个“理由”,还不就“免”了段的陆军部总长职务。不过,袁世凯又没有那样做。因为,中国的形势逼着他不敢那样做:革命军日益壮大,北洋系的内部分裂也在逐步明显。虽然他袁世凯手中有一批文臣武将,但是,段祺瑞毕竟影响非同一般,他手下的兵将能够左右大半个中国,尤其是北京城,再说,这个人也不是好制服的。

袁世凯为难了:茶不饮,烟不吸,头不抬,紧锁着的双眉展也展不开。他本想仔细地欣赏一下各地、各国为他荣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而送来的珍宝和贺章,现在也无兴趣了。他想找王士珍来商量一下,一想到早几天王士珍也附和段祺瑞“讨封”,便摇头:“不成大器!”最后他决定找冯国璋——那是他的膀臂之一。

冯国璋,字华甫,直隶河间人,武备学堂出身,是当初袁世凯的得力助手;曾经在湖北一带镇压革命军。袁世凯能当大总统,冯国璋也算得有汗马功劳:镇压革命势力,冯国璋有功;袁世凯当上大总统之后,根据袁的密示,冯国璋又一通一通发出通电,促使国会解散,攻击责任内阁,主张实行总统制,这才使袁世凯“以无限权能展其抱负”。现在冯国璋是江苏督军,领着“宣武上将军”的头衔,左右着大江南北,说话、做事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人虽内向沉默,肚里的“锦囊妙计”却不少。早几天他偕同少夫人周道如刚到京,还不曾去拜见大总统。听说袁世凯急着要见他,便匆匆赶到总统府。“华甫,”袁世凯把焦急压入心底,一见面,便若无其事地说,“我本来想着大事完了便南下,你在京中,我就不急着成行了。有许多事情想同你单独商量。”

冯国璋说:“本该早回江苏任上。我也感到有些事要向你禀报。”

“好,好。”袁世凯怕把话题扯远了,忙摇手阻止他——他总是那么傲慢,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得听完了他的话而后才可说自己的话。“以后安排时间,咱们好好谈南方的事。现在,我这里有件急事,等着落实一下。我想得不扎实,特请你来出出主意。”于是,他把自己的顾虑、担心和为难都说了出来。然后说:“我不是对谁不放心,我是怕权力分散,将来各方掣肘。重任是咱们大家挑的,我为首,设若误国误民,咱们就无地自容了。”

冯国璋听明白了,内心有点吃惊:“什么‘误国误民’,还不是怕大权旁落!袁世凯总是对人不信任!”不过,他不好流露此番心情,便说:“当初,各方不是都赞成总统制么?既赞成,便必有个‘总而统之’的意思,怎么会再出现异变呢?今日之计,似乎应当行使总统职权。从这一点着想,你尽可以说个意见,也就行了。”

冯国璋不敢说明进退,他既怕大总统“借刀杀人”,又怕群僚共同反感,所以他只说了个似是而非的意思。袁世凯不高兴了:“我是让你说个意思,你却让我‘总而统之’。总而统之谁人不知,何须你提醒?”不过,袁世凯并没有把这层意思说出口。“冯华甫似是而非,也有他的难处,祸从萧墙起,都是亲骨肉,究竟怎么办才好,一时谁也说不妥善。”袁世凯微微一笑,说:“话是这么说,总统跟皇上,总不是一回事。咱们不是提倡民主、讲究共和么?这就不能一言九鼎。你说呢?”冯国璋点头,说:“是的。头脑都得有新潮。不过,新潮也得有中流,有砥柱,有首领。群龙无首也不行。”

“我倒是想过一项办法,只是还不成熟。”袁世凯说:“不妨先说出来,你思索一下。可行呢,则行,不可行呢,再另谋他策。”“好,好。华甫愿听。”

“早几天,同外国使节交谈,觉得人家有些办法,是比较先进的。尤其是军队,不分军种、建制,统一由大元帅指挥。”袁世凯停顿一下,望望冯国璋,想从他脸上窥视出对这个问题的态度。他见冯国璋微笑,虽未点首,却也看出是赞成的。于是,他态度坚定地说:“咱们既然实行了共和制,成为民主国家,我看也可以实行大元帅统领军队。”

冯国璋暗暗地但却深深地抽了一口气。他知道袁世凯想统军权。“未免太独裁了吧!大总统当了还没有三天,又想当大元帅。操之过急,别人能接受得了吗?”不过,冯国璋是知道袁世凯性情的,他想出的事,谁也别想扭转。若不顺从他,他便翻脸怨恨你。所以,冯国璋不得不顺从地说:“实行大元帅制,自然是顺乎潮流。何况,亦不是我中华首创,不过……”

冯国璋一个“不过”,袁世凯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冯国璋不同意实行大元帅制,为什么?”然而,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说说。直截了当点,怎么想就怎么说。”

“我是这样想,”冯国璋说,“中国帝制历史悠久,军队全是按照帝制编练,立即转变性质,恐怕军界各方一时接受不了。能否采取一个缓冲的办法,令大家不感到突然。”“说说看,怎么缓冲?”

“你设想的大元帅制,是怎么个‘制’法呢?”“自然是设元帅府,强化建制了。”

“可否缓设府,先设一个过渡机关,反正军权是统一起来了。”“也好。名称可以缓定,过渡么也好。说说你的意见。”“尚未考虑成熟。”

袁世凯眯起眼睛,细想一阵子,“冯华甫又耍滑头了。”他说,“这样如何?就叫‘海陆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怎么样?”

“那么,陆军、海军及参谋三总部长们……”冯国璋心有余悸了。“既称统率办事处,他们自然都是‘办事员’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袁世凯的“元帅梦”终于成现实了,这一下使军界风波大起——段祺瑞自然成了“风头”。

一天,段祺瑞戎装不整、冠戴歪斜、鼻扭歪到腮边,连人通报也不要,便气势汹汹地来到徐树铮的小客厅。一见面,便喘着粗气,叹息一声坐在正面太师椅上。坐下之后,却只挺着胸,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徐树铮正伏在案边涂抹一幅丹青——这些时来,他对中国传统的泼墨发生了极大的兴趣,研究好几家的遗墨,尤其喜欢石涛的墨迹。闲暇时,总是临摹几笔,见段祺瑞这模样进来,一下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谁又得罪他了?”段祺瑞胸襟袒露,满面青紫,鼻子又歪到一边。这不是一般的生气。徐树铮倒了一杯龙井,朝段祺瑞面前一放,一言不发,转身又去琢磨“石涛”。

徐树铮早已摸透了段祺瑞的脾气,在他鼻子歪倒、正在盛怒时,尽可以对他冷淡,甚至躲开他。设若你去解劝他,安慰他,或者在他左右做些企图使他欢欣的事,那你肯定要倒霉。因为,无论他是因为什么事引起大怒,也无论他是对谁有意见,此刻,他会把满腹怒气一股脑儿都泼到你身上,骂得你狗血喷头还不许你分辨;严重时,他会扬起巴掌,翘起脚板,大动干戈。所以,徐树铮只得把他扔到一旁,又全神贯注他的画案,似乎这里根本就没有旁人,尤其没有段祺瑞。

段祺瑞坐了好大阵,徐树铮还在纸上下功夫,也不与段说话,像是把段早忘了。段祺瑞心里老大的不是滋味。他把帽子朝八仙桌上一扔,大声叫起来:“树铮,树铮!你断魂了?我这里肚子气炸了,你没事人一般,画什么羊皮画、狗皮画?你哪来的那份闲情?”

徐树铮知道段祺瑞开始冷静了。转过身来,笑着说:“哎呀,总长您还得原谅我徐某无能。是何事气得总长肝炸?我却一点儿不知,猜也猜它不出。若是早已明白了,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这……”段祺瑞哑口半天才说,“可也是。你徐树铮再机灵,总不是我段祺瑞肚中的蛔虫。我因为啥事气肚子,你是不会知道的,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说完,端起茶杯,咕嘟喝了个净光。然后才滔滔不绝地说:“他袁项城实在不是个东西,当了大总统还不满足,还得……”他端起茶杯,杯空了。徐树铮忙着为他冲上茶,他刺刺溜溜地喝几口,接下去说:“既然把陆军部交给了我,又不许我指挥军队,他自己成立个什么‘海陆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军队由他统起来,那我这个陆军总长算啥?我岂不成了他办事处的‘办事员’了?!什么‘办事处’?娘的,明明是夺回军权,来架空我。我不答应!”

对于袁世凯要当军队大元帅的事,徐树铮早已知道。前天,他还埋怨自己不该向大总统讨封。讨封是没有作用的。从古至今,有几个登极位的人不杀功臣的?封官再大,还得属他管。果然不错,袁世凯要做大元帅了。徐树铮感到惊讶。他更惊讶的是,没有想到段祺瑞会愤怒到骂袁世凯“不是个东西”。这是他从来未曾听到过的言词。惊讶片刻,也就平静了:为了争权,父子、兄弟都拼得你死我活,何况袁、段这样拐着弯子的翁婿关系。所以,他对段祺瑞的话只漠然一笑。

段祺瑞见徐树铮这个态度,气冲冲地说:“你笑什么?难道这件事还小,是鸡毛蒜皮?大呀!大得不得了!”徐树铮摇摇头。“有这么严重吗?”“兵权失了,跟掉脑袋差不多!”

“他不就是想要兵权么,乐意就给他,不乐意就顶回。”徐树铮说,“有什么可怕。当初四十二将军兵谏皇帝之事总长不会忘记吧。他袁项城的大总统就是‘兵谏’来的,总长又是兵谏的四十二将之首,我不相信他大总统会左右着总长。”“你说应该怎么办?”

“办法倒有,”徐树铮慢条斯理地说,“只是看看您这位总长愿意不愿意听?”

“你说清楚点。”

“既可以兵谏皇帝,为什么不可以兵谏总统呢……”

“好!我再兵谏他大总统!”段祺瑞拍着桌子,陡地站起。

“不!”徐树铮又冷静下来。“这只是办法之一,只能算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硬办法。”

“硬办法有何不可!不行就除掉他。”“下策!”

“那,你说说上策。”

“袁世凯不同于宣统,兵谏只是万不得已。”徐树铮就地踱着步子,还是慢吞吞地说,“照我想,还是先来个软办法:袁项城不是要兵权么,给他。”

“给他?!”段祺瑞又急了,“我不干了?我去当寓公?”

“那也不必。”徐树铮说,“让他去掌兵权。您既不退掉陆军部总长,也不就事,来它个‘闭门谢客’。他袁项城想左右军队也左右不了。到头来,还得请您出山,还得把军权还给你。”

段祺瑞冷静了。他缓缓地坐下来,眯起眼睛陷入沉思……“对,对对,咱就这么办!”段祺瑞跟徐树铮虽早已交往莫逆,但很少对坐闲聊,开门见山,该谈什么谈完就走开。他站起身,去摸帽子。“要走吗?”徐树铮拦住他。“回家闭门养神。”“谬也!”

“又怎么了?”

“仅仅如此,不过求得三五日安宁。”徐树铮说,“总长可知道大总统这样做的最终目的何在?”

段祺瑞面色一沉没有说话。不过,他还是放下帽子,重又坐下来——

段祺瑞对于袁世凯,虽然不能说十分了解,也得说了解八九分。许多年来,他们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心里怎么想的,谁能不知道谁;路走到哪里,也总是相互关照、相互提携的。段祺瑞为袁世凯卖力,袁世凯便会使他水涨船高地往上升。段祺瑞自认不如袁,只想为袁第二。有时闹点小情绪,也只是丢个“孩子脸”,激激“大人”而已。袁世凯任命段祺瑞为陆军总长的当天晚上,段祺瑞便偷偷地跑到袁大总统家,一面“谢恩”,一面解释几日不出来的缘由:“身体猛然染疾,连床也起不来了。想禀报一声给你,又不忍心。你正在操劳大事,若知道我有病,必然不安,定会过来看看。这岂不把大事误了。再说,那几天树铮也在我身边,我觉得他多少有点情绪。心想:‘大事刚定,百废待兴,大总统已经够操劳的了,我们可不能再给大总统增添麻烦。’这样,我便同他好好地谈了几天。树铮是个人才,人才难得呀!我还得为大总统着想。总算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从今以后携手并肩,干正事!”

袁世凯心里明白:“你段芝泉的话只能哄皇上,哄不住我。我早发觉你跟我离心了,没有总长的纱帽罩在你头上,你也不会风风火火地深夜赶来。你说安定了徐则林的心?你安定自己的心了吗?”袁世凯是这么想,但嘴里还是说:“芝泉呀,别说这些话。我能不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头疼脑热几度,你也不需问,不需摸。咱们这些年为了什么呢?大总统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还有‘临时’二字。民主、共和,中国还得走走看看。说句真心话,日久之后,大任怕还得是你段芝泉来担。”袁世凯说到这里,有点忧伤,叹息摇首,身体也猛然显得衰老了。他“艰难”地扶着八仙桌的边角,“吃力”地站起来,又说:“我早已感到力不从心了。大局稳定之后,还得你……”

段祺瑞不知是喜还是惊,忙说:“大人,噢,总统,您刚过‘知天命’之年不久呀,正是该承担大任之际。芝泉肝脑涂地,也得追随在大人身边。至于说‘大任’,当今中国,除大人之外,恐再无人可以担得了!”

袁世凯虽然谦虚地摇着头,但心里却乐滋滋地想:“你段祺瑞还算看得透!果真这样认识,我也就放心了。”

段祺瑞有段祺瑞的小算盘,他不仅希望袁世凯当大总统,他还希望袁世凯能当皇帝。因为他段祺瑞也不断地做皇帝梦,并且梦得条条是道:“让他袁世凯当皇帝吧,兵权在我手,我想何时夺他的权就何时夺,复辟帝制之罪是他袁项城。此路若是难行,就等他死。袁世凯一死,这个帝位我看谁敢争?!”

现在,徐树铮提到袁世凯的“大事”,段祺瑞反而冷静了,甚至连兵权失落也丢到脑后去了。“大总统果然有心恢复帝制、想当皇帝,就让他恢复去,金銮殿就让他坐去。到那个时候,难道就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徐树铮笑笑,转过脸问段祺瑞,“难道取而代之?”

“即使不行,也不至于束手。”段祺瑞说,“他袁项诚心力早瘁,还不到六十岁便老态龙钟了,能有几天人间寿数!”

“啊——!?”徐树铮吃了一惊,“原来段总长想等待继承大业!”他狠狠地摇摇头,说:“总长大人,你又糊涂了。”“怎见得?”

“自古以来,只要是帝制,中国无一不是‘家天下’,要世袭。袁项城果然当了皇帝,又果然不久死了,他的皇位只会传给他儿子、孙子,皇帝还得姓袁。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

段祺瑞眯着眼,思想翻滚起来,大约是“悟”明白了,情绪有些儿紧张,瘠梁骨冷飕飕的。他击着自己的脑袋,连连自骂:“混蛋,混蛋!我怎么想乱了?树铮,你说句干脆的话吧,看怎么办?”

“武装不能放,谁也轻信不得。”徐树铮说,“以后么,见机行事。”

段祺瑞和徐树铮一场关起门的推心置腹,一切都定下局来:段祺瑞从此闭门不出,再不理事;另一方面,利用各种条件和关系,大肆宣传“中国绝不允许再实行帝制,任何人想做皇帝都得把他拉下马!”

段祺瑞不理事,徐树铮代行陆军总长之职,事无巨细,一手遮天。一时间,各省督军、各师师长,只知陆军部有徐树铮。电报、信件全给徐树铮,连段祺瑞也丢到一边去了。

中国长期闭关自守,自治的能力太差了,总是受着洋人的牵制。袁世凯当临时大总统,继而想当皇帝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正打得热火朝天,英、法、俄为核心的一方和以德、奥为核心的另一方,在欧洲进行帝国主义大搏斗。后来,为了争夺中国青岛的权益,日本对德国展开了狗咬狗的战争。

在这场世界大战中,徐树铮想捞取点什么。1914年夏,他密令驻守潍县的部队运一车军火支持当时占领青岛的德军。山东驻军首领靳云鹏感到惊讶:“徐树铮是亲日派,德国占领着中国的青岛,他为什么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明白地支持了自己的敌人?”靳云鹏毫不含糊地给徐树铮连连发电,大意说:此次大战,我们是守中立的,怎么好用军火接济其中的一方呢?你一向对日本友好,怎么此次帮助别人打日本呢?你瞒着(段)总长、(袁)总统干这件事,万一泄漏了怎么办?

徐树铮自有徐树铮的打算。他虽亲日,却崇德,认为德国科学进步,可资效法。所以,他给靳云鹏回信说,日本是中国邻近的强国,中国又是一个极弱的国家,最近一二十年来,中国人若是得不到日人的谅解,什么事也办不成。如此后患无穷。若有人打败了日本,中国将会相应安逸。

靳云鹏又在信上问他:“此举为什么不经总长、总统同意?”徐树铮复信说:“此事若成功,于国家有利;事若败露,国家只需问罪我徐某一人,而不会影响中日两国关系。”靳云鹏被说服了,军火如期运给德国占领军。

段祺瑞多日不就事,袁世凯知道这是向他发难,心中十分恼火。“段芝泉呀,段芝泉,我袁某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总是跟我为难?”他转念又想:“此事必定是徐树铮出的主意,人早传徐树铮是‘合肥’魂,是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自从徐树铮在袁世凯面前显示了才华之后,袁世凯便对他时“热”时“冷”起来,想得到徐树铮,要他为自己所用,一时又不能到手;但又时时刻刻怕徐树铮捣他的蛋。近来,原对他比较驯服的段祺瑞也渐渐掣肘了。他认定这不是段的本能,而是徐树铮在一旁出的坏主意。所以,他对徐树铮“冷”起来了,冷得发狠。昨天,他忽然获悉“徐树铮运军火支援德国”一事,他更加恼怒了:“这还了得!这样做,岂不表明中国参战了。中国有什么能耐参加这场世界大战……”“来人!”袁世凯冲着门外大喊一声。

“总统……”内侍走到他面前。“把段总长请来。”

“是……这……”内侍犹豫着,吞吐着,“段总长不在……”

袁世凯一怔。“芝泉不是不问事了么,他在哪里?”袁世凯锁起眉,沉思一阵子,心里略略定了之后,便决定登门去找他。

袁世凯突然出现在段祺瑞的客厅,使段祺瑞避之不及,心里有点慌张:他虽然怨恨袁世凯,袁世凯毕竟对他有恩。许多年来,段祺瑞一直唯袁世凯是听,心理上产生了惯性。袁大总统的到来,使他似乎感到是“不祥之兆”。他忙行礼、献茶。“大人有事可以命人来传,何必……”

“没有事。”袁世凯神情坦然,落落大方地坐下,又说,“我听说你身子骨不舒服,特来看看你。”

“也不是多大的病,”段祺瑞趁着袁世凯的话题,说,“偶染小疾,已经消除了。不敢惊动大人,所以未曾禀报。”

一番虚假的应酬,二人都感到相聚得尴尬:段祺瑞对袁世凯发难,是软里有硬,让他知疼而说不出;袁世凯亲临问罪,是硬里有软,让他心明而不敢说。应酬之后,一时间二人感到不舒服。袁世凯做作地端起茶杯,似喝非喝;段祺瑞端起烟袋,似吸不吸——他心里嘀咕:“袁项城来者不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芝泉,若是身体没有多大不舒服,你还是多问问军队的事。”

“树铮能够处理得了。”段祺瑞针锋相对地说,“何况干得很不错。”

“树铮?”袁世凯就是为了“发落”这徐树铮而来的,只是尚未找到话题。现在,他不踌躇了,马上单刀直入地说:“我正想跟你商量树铮的事。新政冗杂,多需关注,深感有用之人不足。我想把树铮派往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去,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袁世凯要“升迁”徐树铮的话一出口,段祺瑞便怒上心头,鼻子渐渐错位。他想:“大总统要动杀机了!什么‘升迁’,是要给我来个釜底抽薪!我不能让你的‘美梦’得逞。”段祺瑞的脸色变了,他冷冷地一笑,说:“总统如此厚爱树铮,很好。只是芝泉也有个请求:请总统先免了我总长的职,尔后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岂不更利索!”

袁世凯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虽更加恼怒,却也发作不出来。只得说:“此事不急,以后慢慢商量吧。”

袁世凯的地位高了,性情也更加躁了,独断专行更加厉害了。段祺瑞不买他的账,他气得三天不理政——“这还了得?今天听不进我的话,明天岂不要反我了?你段芝泉能这样顶撞我,别人会怎么样?我这个大总统还有权威吗?我还当不当大总统?我还……”段祺瑞与他离心了,他不能饶了他。

袁世凯满腹冲天怒气,把内阁总理熊希龄和管理财政、交通的梁士诒找来,想借助他们二人之力来钳制段祺瑞。殊不知这一举,使袁世凯更加败兴,他不得不真的动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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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不忍细看(世界史)》搜集了54个让世人迷惑不解或有所误解的世界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包括耐人寻味的史料、不忍细读的残酷,以及令人惊讶的谜团。既有震烁古今的大人物、大事件,比如亚历山大大是被毒死的吗?拿破仑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谋杀?希特勒到底有没有在柏林自杀?又有一些看似渺小,却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且颇具趣味性的小片段,比如喝酸奶能延年益寿是个谎言?古希腊雕塑为什么都是裸体的?近代的欧洲人为什么喜欢戴假发?《历史不忍细看(世界史)》延续了作者一贯的幽默、犀利的语言风格,文笔轻松,内容丰富,可读性十分强。确认过眼神,你与世界之间还差一本《历史不忍细看(世界史)》。
  • 身份不明的女友

    身份不明的女友

    余飞是省城《三江都市报》的记者,几天前,他主动申请跟随省扶贫办的调研小组去边远贫困县做跟踪报道。今天刚回来也不休息,猫在家里连夜赶稿子,凌晨三点才睡下。最近余飞这么拼命干活,同事们都以为他是想年终评优秀——今年的年终优秀含金量很高,新马泰七日游,人人都眼红。其实余飞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样拼命,不过是想借机离开省城,和女友温雅分开一段时间,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余飞和温雅相恋已快一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可自从前不久看到了那张照片,余飞就像生吞了一只苍蝇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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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述着,仙魔的那些事儿,仙、魔、神、妖、鬼、人、灵的故事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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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在他羽翼丰满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不如在他落魄无助的时候陪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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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获无敌神豪修仙系统,从此,夏玄走上了一条通往人生巅峰的道路。“什么?你是灵寂境强者?等等,我再给直播小姐姐刷一波礼物就可以超过你了。”“什么?你拥有三品灵器?等等,我再给初中同学发个红包就能够获得十品灵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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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light Ache

    This volume contains a selection of early works by Harold Pinter. In the title play, everything in Flora's garden is lovely, and would be for Edward too, if it were not for the slight ache in his eyes and the mysterious matchseller at the gate. This edition also includes A Night Out, The Dwarfs and several revue sketches.
  • 神拳

    神拳

    《神拳》写于1961年,原名《义和拳》,后来正式起的名字叫《神拳》,是他为纪念义和团起义60周年而创作的一部四幕六场话剧。
  • 风萧萧兮尘嚣起

    风萧萧兮尘嚣起

    看似相互制衡的各大仙门,都是表面的平静,只需要一丝风即可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