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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出宁河向三峡

就是救起蓉伢子的第二天清晨,蒸腾起来的大宁河雾,瞬间就散离开去,能见度可是好极了。峡谷那边的太阳还没出来,只有绚丽的光芒在峡谷上空横天而过,亦像是在峡谷峻耸的两岸群山之间搭起的彩虹桥,气象万千而又动人心魄。奎娃子的妈妈把他送上皂角船后,就站在渡口梯台上对程传绪说:“他爸呀!奎娃子初次跟你出去,你要多教哈!人家是大娃子了,不要来不来就打他哈!”

程传绪把篙竿一撑,就面色坦然地答应了一声“要得!”

船掉头了,黄秀碧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望着她的儿子。奎娃子向他妈妈挥手后,就想起过去没太挂在心上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的诗句来。奎娃子平生第一次为母子的短别而潸然泪下了,直到船飞过象鼻滩转弯不见妈妈的时候,奎娃子才跟着他爸爸去认水路。

程传绪看到儿子这副表情,认为儿子懂事了。这与他当年第一次出去告别妈妈时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此时此刻,他感到奎娃子既是儿子,又是伙计。对奎娃子的态度也就油然发生了改变。

放舟下水,无须人力推送,只大半天的时间,皂角船就途经剪刀峡、妙峡、滴翠峡、巴雾峡。在最后驶出龙门峡的瞬间,一条大江豁然映入奎娃子的眼帘,他在心中暗自感叹,好大一条江啊!比自己敬仰的天下第一溪,故乡的大宁河大多了哇!真是一出龙门天地宽!怪不得人人都想“鱼跃龙门”哩!这大江大河谁不神往呢?正在他感慨万端之际,皂角船就靠岸了,他爸爸忙喊他跟着上岸去拜码头。

上岸不远,就有许多小商小贩沿上坡两边接连搭着棚子,宛若一条长街,直通向巫山县城。这些棚子中有卖鸡蛋鸭蛋红苕洋芋的,也有卖麻花油条咸菜面饭的,更有卖金钢杂货玉石玛瑙装饰品的。奎娃子没感到有多新奇,因为在自己的那个大宁场里,远比这里更琳琅满目,只是认为这种沿路搭棚的形式比较特别。走完这条棚子街,就是一个堆码货物的大码头,挑担的,背包的络绎不绝。这大水码头真还是有它的特别之处啊!走过码头,上过几十步两丈宽的石梯,就去到巫山县城。通直的大街让奎娃子感到,这宽敞些的地方真好,大街直叫人眼睛一亮,风格与自己那里的十里长街完全不同。正在东张西望之时,两个石狮子镇守的大门上端,一块匾额突显威严,特别是“刘府”两个遒劲有力的颜体大字,颇让这个初出大山的奎娃子惊奇,同时还彰显出这户人家的雅儒与贵富。

这就是他爸爸领他去的地方。

快进门时,他爸爸转身看了他两眼,然后就自个理了一下衣服,认为妥当后,才向门内走进去。他爸爸看来是这里的常客,值门的并没有阻拦盘问他们。进门没走几步,一个穿着土打褂且袒胸露腹的黑汉迎面走了出来,在看到奎娃子后,就粗着喉咙说:“程大夫子,跟到你后边的这个鸡巴卵就是你的娃儿吗?这个火卵子长得人模狗样的,看起来比你跳展多了。”

这个人虽说话粗鲁,但还是有几分褒扬之意。程传绪忙勾腰驼背恭敬说:“回二总爷,他是我的儿子,让你见笑了。”

程传绪还没抬起头,这个二总爷就像一阵风,唰地就吹出门去了。

二总爷粗鲁的褒扬没让程大奎买账,并认为是对他的侮辱,心头感到非常愤懑。他想,这样高贵的门第,出来的人竟然是这么的粗俗不堪,好个挂起羊头卖狗肉的高贵门第呀!

奎娃子爸爸带他去到厅堂,见一位肥头大耳、虎背熊腰、年近花甲的老者半躺在逍遥椅上,拿上一壶水烟杆,正让丫鬟给他点。“咕咕咕”的声响中,大股股的烟雾直从他那狮子般的大嘴里喷吐出来。看到程传绪带着人进来,他才正起身子等程传绪说话。

程传绪躬身作揖说:“大总爷!今天我把儿子带来拜码头,还请你好好训诫!”

这个大总爷叫刘道衡,是奉巫地界的红帮(袍哥)老大,识得字,有人说他用钱捐了个秀才头衔,在大家对他总爷的称呼中,红帮老大和秀才老爷的意思都包括在里面。与刚碰上的行武二总爷刘道远比起来,就没有那么的粗俗了。

刘总爷没急着回话,只是专注地盯了奎娃子一会儿。在他把目光收回去的时候,才慢条斯理说:“你这个儿子目光迥异,懑气横生,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行走江湖肯定要受够打磨。‘人看极小,马看蹄爪’,如不改变,是没人会接纳他的,更别说有什么造化。我不喜欢的人,别人也不会对他恭维到哪里去。”

刘总爷刚把话说完,程传绪就把奎娃子的庚帖递上去,并奉上五百钱。刘总爷瞟了庚帖一眼,就把庚帖和钱递给了身边的随从。他面无表情地端起盖碗茶喝了两口说:“你这个儿子今后可不少让人操心,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程传绪虽面生难色,但为儿子未来平安,他乞求说:“我儿子缺教养,今后还得多费总爷的心,望总爷处处多加关照周全。”话一说完,他又向刘总爷送上百文钱。

刘总爷把百纹钱向八仙桌上一丢,转头拿上水烟杆,面无表情地就去抽他的水烟了。

程传绪深感卑贱地带着奎娃子转身就向门外走出去。是的,是要向门外走出去,他不向门外走出去,难道会有酒席招待和什么赏赐吗?下苦力的人,只得用热脸去贴体面人的冷屁股。

从刘府出来,奎娃子以为他爸爸要为他的不笃表现去痛揍他一顿。没想到不仅没揍他,而且连气话就没说半句。只是从他爸爸铁青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爸爸的心头一定在流血。

回到皂角船上,易麻子大伯、骆大表叔和吴小幺公三个船夫子望过程传绪一眼,都没说话。披星戴月风雨同舟几十年,其相互的了解可不比寻常。一点一滴的变化,都能在心头默契地感受得出来。

程传绪望过一眼巫峡口,就站在船头喝了声“起锚。”

船刚划进巫峡口,易麻子大伯就吼起号歌来:“小船进了巫山峡哟,风吹过后遭浪打哟!神女身边想歇脚哟,那不晓得捐赋多哟!钱不交足莫想走哦,苦命船工啷个活哟!”

那歌声极其凄怆和悲凉,直叫人的鼻子就要酸楚起来。奎娃子没有开腔,只是跟着大家有节奏地把桨划得“哗哗”作响。

神女峰到了的时候,易麻子大伯就回头对奎娃子说:“上面那尊人形石头,就是巫山神女王母娘娘的女儿瑶姬。你给她许个愿吧!好保佑你找个仙女一样的乖媳妇。”

听这么一说,奎娃子的脸一下就红齐颈子。看过他的窘样,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沉闷的气氛终于才有了个缓和。

望着神女峰,奎娃子不经意就把桨停了下来,他被神女峰的景色迷住了。在神女峰的山顶与腰际,几缕轻纱似的白云轻盈地缠绕在上面,让仙袂飘飘的神女更加妩媚动人了。随着峡风吹起,那白如柔棉,洁如润玉般的轻纱便开始升蒸起来,有了动感的神女峰越发令人陶醉与神往。直让奎娃子想起“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楚辞·山鬼》来。同时,因这样一幅绝美景色而诞生“西王母幼女瑶姬携狂章、虞余诸神出游东海,过巫山,见洪水肆虐,于是‘助禹斩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水患既平,瑶姬为民永祈丰年,行船平安,立山头日久天长,便化为神女峰’的神话故事,直叫他信之入髓。他真的就跪在船尾,虔诚地向神女峰叩了三个头,并在心中许下了自己不愿向外人道的甜美心愿。

船过神女峰后,奎娃子爸爸就把他叫到船头,不住向他介绍奇峰峻崖,也一个劲教他认水路、记暗礁、识滩口。那“便将万管玲珑笔,难写巫峡两岸山”的巫山峡,在向人们展开无限风光和绝奇锦绣的时候,也给船夫子藏匿着惊梦般的灾难与深渊,奎娃子不得不认真听他爸爸的指点。从深层意义上讲,这是在教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本领,否则的话,要不了几个初一十五,他就会被峡江里的暗礁和湍急横流撞击得粉身碎骨。

第二天临晚船出巫峡即将停靠巴东的时候,奎娃子胆怯地问:“爸爸,巫山十二峰你怎么就只说了登龙、圣泉、朝云、神女、松峦、集仙、飞凤、翠屏和聚鹤九峰?还有三峰忘了吗?”

他爸爸望着码头泊湾回答说:“另外的净坛峰、起云峰、上升峰在南岸山后面,船上见不到。”

奎娃子在点头之际,船就靠向岸边了。

在这个满是河沙的岸边,叫卖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除此之外,显得最扎眼的就要数那个老婆子了。她把手中的彩巾不停向泊下船只的人挥舞,嘴里一个劲嗲声嗲气地叫喊:“船哥哥喂!快上岸来歇歇,我们的妹儿等你们好久了呃!快点上来玩一盘呀!”

看过老婆子的叫喊神情,奎娃子就想:这天底下啷个到处就有做这等事的人呢?只是自己那里十里长街上的挂牌楼子,没有这样的老婆子叫喊,完全是“愿者鱼儿上钩”地等客上门。可这老婆子真不害臊,竟流里流气肉麻地与她搭讪的人说:“我们这儿的妹儿奶子大、屁股肥,眼睛勾人一包水,玩了一回想二回,快跟我来玩啦!”

取锅煮饭的易麻子大伯正想搭腔,看到尚小的奎娃子,就把那份逗乐的骚情忍了下来。

晚饭过后,天已大黑了。天上勾画出的一弯新月,在江水中悠闲地荡个不停。碎了又合,合了又碎的光影,既让人感到寂寥,又让人感到凄怆。就在奎娃子凝目呆住的时候,几支火把就挨船地闹哄了过来。

隔着的几条船那边,一位年过花甲的消瘦老大爷正在苦苦哀求:“马大哥!我这次的钱遭人抢了。今天的码头费我真是没交的,赊一下,下次一起交行不?”

那个叫马大哥的是这码头的黑老大,暗地里都叫他马挨炮。只见他恶狠狠地说。“你个瘦骨老龙,哪个敢保证你能活得到下次来呢?今天不交就不行!”

“真的没有啊!我到哪里去向马大哥交呢?”老大爷的泪花已浸润眼角。

看到蹲在老大爷身后的两个儿子抖动不停,马挨炮绕过去就是两脚,并要他们快快交。两个儿子立马跪下声泪俱下地向马挨炮哀求放一马,说下次一定补上。马挨炮把脸向岸上一转,几个恶霸就把船上父子三人揪下岸大动拳脚,直打得他们喊爹叫娘,并不停在地上翻滚求饶。奎娃子紧握拳头,愤怒得直想冲上去揍那几个土恶霸。正在此时,程传绪忙跳下船走过去拱手说:“马大哥,别打了。兵荒马乱的这个年月,遭受打劫经常就会碰上,天灾人祸的,你就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吧!”

话刚说完,马挨炮的一个手下猛推过他一掌说:“你要我们老大网开一面,你就把钱替他交来哈!否则,老子就把你一起揍。”

狗仗人势的另一恶霸迎面过来,指着他的胯裆说:“钱也要给,还得钻老子的胯裆。”

程传绪躬身赔笑说:“就按哥说的办,钱我替他交了,胯裆就放我一马不钻了吧!”

马挨炮轻蔑地盯过他一眼说:“你狗日的程夫子‘乌龟打屁冲壳子’,在老子面前没那么迫脱,除他的船泊费要交外,还要加五十文的消气费,并且还要钻胯裆。不这么弄整,我在兄弟们面前还有啥面子?”

义愤填膺的奎娃子正要冲过去,易麻子大伯紧拉住他的手低声说:“这些黑老大惹不起,你去讨死啊!”

“我不能让爸爸钻胯裆!”

“钻胯裆又没少个东西。不钻么得了台吗?”

就在奎娃子同易麻子大伯对嘴的时候,他爸爸就从那个恶霸的胯裆下钻了过去。

马挨炮收好程传绪递交的钱,才不可一世地带着那伙恶霸去向其他泊船收码头费。待这伙恶霸走远后,易麻子大伯才让奎娃子跑下船去。奎娃子一膝跪在还愣住的程传绪面前声泪俱下问:“爸爸!你为什么要去钻胯裆呢?我们就这么怕他们吗?”

程传绪伸手拉起他时说:“奎娃子啊!这些事爸爸会慢慢跟你说的,你不知道江湖多险恶。快起来,我们先把受伤的爷爷和伯伯扶上船去再说。”

奎娃子擦过泪水后,才同他爸爸把那父子三人扶上船。接着奎娃子又拿来盐巴兑水为他们擦伤。那个老大爷哭诉说他们家以做棺材为生,前些天运送棺材到宜昌去卖后,没想到钱到手刚要离开,就被声称是太平天国的一伙人抢劫了。今天歇在这里,竟然又遭一劫,要不是程传绪出手相救,那后果真的不敢想。程传绪对他们安慰一番后,那老大爷才问起他们是哪里的人,并表示今后一定得把钱还上,同时还要报此大恩大德。程传绪没说自己是从大宁场来的,只说水上漂的人都应互相关照,这点小事完全不可挂心头。

第二天清晨,那父子三人还没离岸,奎娃子他们就启航了。

船驶过关渡口,就进入到西陵峡。与“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的巫山峡比起来,这道峡更长。且惊涛狂怒,险滩相接,怪礁如林,漩涡如斗。船行江中,疾驶如箭。他爸爸搬艄,易麻子大伯掌舵,骆大表叔和吴小幺公撑篙,哪不晓得,船行下水也这般费力。大家不敢片刻放松,面色凝重地全力注视着江面,脸上都渗出豆子般大小的汗珠。尽管如此,他爸爸没忘适时介绍青滩泄滩崆岭滩的惊险,并逢秭归香溪、屈原祠和黄陵庙还说上一段口传的故事。奎娃子极用心地记住了那一切,并把昭君和亲、屈原忧国和大禹治水的历史典故,做了个点对点粘接。同时他也在纳闷,江涛汹涌的这个大峡谷里,为什么就出过这么多人物呢?并且还把故事颂扬得惊天地泣鬼神。他便想起周先生曾说穷山恶水更出栋梁的话。因为恶劣的自然环境能磨砺坚强的意志、激发奋进的精神、开启宽阔的胸怀。能不有人脱颖出来吗?这就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经过两天的惊险颠簸,皂角船终于“巴水飞如箭,巴船去若飞”地驶出了南津关。这时,江面豁然开阔,江水骤然平稳,就像一位久经磨难的人的胸怀,是那么的无欲无畏而又宁静淡泊。这不同的长江段落,真的是诗,是画,是大自然和生命的厚重交响,无不给人以启迪和震撼。就在知书识字的奎娃子用心感悟这一切的时候,皂角船又向岸边靠了过去。他问他爸爸为何要靠岸,他爸爸说要去交出峡费。奎娃子便嘟噜起来,这一路要交多少费呢?这不是在抢劫吗?一趟跑下来能落得几个子呢?易麻子大伯告诉他这是规矩,不给不仅走不脱,弄不好性命就不保,巴东那晚发生的险情,就是个心惊肉跳的例子。

江水是平静了,奎娃子的心情却翻腾了起来。他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在心头说,一定要找机会去收拾这些狗杂种。

奎娃子是怀揣愤然的心情到达宜昌的,在同他爸爸上岸去跟盐务所交割手续后,就回船去交盐。他爸爸说要去办点什么事,就叫奎娃子拿着收单同盐务所的收点人去交货。去到船边,他就准备背盐。可是,几个肩上搭块破布的搬二哥把他推在一边说:“小狗日的,不讲规矩想跟我们抢饭碗,那你就全背上去,老子们就在这里等。”

奎娃子莫名其妙地还嘴说:“这盐是我们运来的,我们不背谁背?”

一个搬二哥哈哈大笑说:“这狗日的不懂规矩,我们就调教他一下。”

易麻子大伯赶紧赔罪说:“各位大哥,这娃是初来的,他不懂规矩,大家莫见外,你们就背吧!”

一个搬二哥推过他一掌说:“放你妈的屁,江湖规矩谁敢破?再说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易麻子大伯不敢说话了。奎娃子抓起一包盐背在背上,就问盐务所的人把盐背放在哪里。在盐务所的人向一个棚子指点后,奎娃子放步如飞地就把盐背了过去。在他返回准备背第二袋时,被叫来的一个老大抓住奎娃子的膀子准备说什么,奎娃子用肘一挡,瞬间就把老大的手甩开了。这老大戏谑地对其他搬二哥说:“咿耶!这狗日的还是个练家子,老子就来同他过几招。兄弟们听着,他赢了,这船盐我们背,分文钱都不要。他输了,盐他全背,还要加一倍付工钱。”

那几个搬二哥和围观过来的人都说好。易麻子大伯怎么也阻止不住奎娃子,只好由他任其性子去过招。那老大一拳向奎娃子面门打过来,奎娃子头一歪就躲过了。老大又堂腿扫过来,奎娃子轻身一跳又躲闪过去。再又接过几掌后,奎娃子觉得这个人有好身手,但还没达到自己不能招架的火候。当看到那老大老鹰捕食倾身过来抓他时,他还手了。他照准那老大的胸膛就是一弹腿,那老大应声就倒了下去,再也不见有力气爬起来。另几个搬二哥正想冲上来,那老大阻止说:“别坏规矩,照我说的办。”

待程传绪回来的时候,盐全背完了。程传绪问工钱咋没付,易麻子大伯说下次他们一起收。大家都不敢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因为惹的这个祸弄不好是永远要结上搭子的,往后在这个码头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船离码头就划向南津关,夜泊在那里,喝过烧酒的大伙把头一放,就去睡出门以来的第一个好觉了。

清晨,放明的天依稀伸手可触,真是山低天幕近,水平逐鸟飞,这情景该是多好哇!就在程大奎心生感叹的时候,赤身裸体的易麻子大伯就叫他脱衣服,奎娃子可就不好意思起来。易麻子大伯忙打趣说:“你的小鸡巴又没得人偷,怕啥子呢?”

奎娃子说:“我就不脱。”

骆大表叔跟嘴说:“不脱要伤肉皮子,那是痛得不得了的哟!”

奎娃子没有说话,只脱了背褂,可不脱裤子。经几次催督无果,奎娃子爸爸就说:“不脱算了,受了皮肉之苦他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进西陵峡只半天工夫,一会儿在船上上上下下,一会儿又拉纤冲滩的奎娃子胯下就奇痛难忍了。他不要人喝就把裤子脱了下来,大腿两边和胯弯里全磨破了皮,那个痛越来越钻心,好像要了命似的。易麻子大伯见状,喝上一口烧酒就喷了上去,奎娃子“唉唷”地叫了一声,眼睛水就掉了出来。从此,他就没下过船,由于没有药治,伤口便出现了感染,这遭罪可把他折腾够了。在峡谷里,他再没有心情去看风景,只是对三峡里的纤夫号子有过几首记忆,对悬崖上的古栈道和岩石上绳锯石断的纤槽深感沧桑和震撼。

把一路经历讲到这里的时候,奎娃子就对蓉伢子唱起从西陵峡中听来的纤夫号子来:

哟嗬嗬哎哟嗬嗬,哟嗬哟嗬嗨唷嗬,弟兄伙哇,哟嗬嗬!脚莫软啦,嗨哟嗬!手抓紧啦,哟嗬嗬!要抢滩啦,哟嗬!上不去呀,嘿哟嗬!鬼门关啦,哎嗬嗬!往里钻啦,哟嗬!爹妈哭啊,哟唷嗬!妻儿念啦,哎嗨嗬!再投胎呀,哟嗬嗬!别拉纤啦,哟嗬嗬……哟嗬哟嗬哎唷嗬……

听过这首纤夫号子,蓉伢子眼里就浸满了泪花。

奎娃子望过她一眼后,又绘声绘色地熟练唱起巫山峡里听到的,由大宁场纤夫吼的五句子山歌来:

百里三峡巫峡长,

纤夫血泪湿衣裳。

妹送草鞋早磨破,

光光脚板起老茧,

只盼回家早圆房。

除却巫山不是云,

天不亮来起早行。

神女望霞想起妹,

我在使力赶回程,

千万不要忙嫁人。

唱完这几支歌,奎娃子若有所思地停了会儿说:“往天在象鼻滩下看到赤身裸体的船夫子,我就在心里骂他们不要脸,是下流坯子和土匪棒老二。出去跑过这趟后,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子!同时还让我感受到爸爸这大半辈子养家糊口是多么的不容易!我直想早点儿有出息,让他再不要这样子去劳苦!”

说完这段话,蓉伢子更加泪流满面了。此时,奎娃子爸爸正好走进来,他看到蓉伢子这个样子,心头猛地一惊,以为是奎娃子欺负她了。于是就对奎娃子发火说:“你是啷个欺负蓉伢子了?还不快给她道歉!”

蓉伢子赶忙解释说:“程大伯!奎娃子没有欺负我,是他讲了你们一路的艰辛劳苦让我心里难过。他说你大半辈子养家糊口不容易,直想早点儿有出息不让你再这么劳苦下去。”

听蓉伢子这么一说,被孝心深深感动的程传绪鼻子一酸,扭头就向屋里走了进去。

在蓉伢子发愣时,奎娃子就从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个有“福佑平安”四个字的香樟小葫芦来,他深情地望着蓉伢子说:“我在黄陵庙给你买了这个葫芦,送给你永保平安,再就不得被洪水冲起走!”

无比感动的蓉伢子接过葫芦深情地说:“奎娃子!我要做你媳妇!”

奎娃子为这句话幸福地呆住了。当他醒悟过来时,蓉伢子早就羞涩地跑回家去躲进房屋里,脸像火一样在烧,心像鼓一样地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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