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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势

1

一夜暴雨之后,街上的伞被吹得七零八落。唯独文化公园里竖在露天的一把大红伞,完好无损。这事颇有些奇。

星期日,这里如期举行《西部风情》摄影展。揭幕式就安排在红伞下的草坪前。主办单位为文化局和市摄影家协会。有不少嘉宾莅临。一溜铺着白布的条桌后面,坐得满满的。

雨后的公园里空气格外清新。

揭幕仪式由文化局一位副局长主持,市上有关领导剪彩。宣传部的几位头儿都请到了。一些新闻界的朋友,也应邀前来采访捧场。揭幕式搞得颇有些声色。蒋学贵是摄影家协会的挂名主席,少不了在会上亮相。

因为展览正好安排在礼拜天,不少嘉宾携着家属同来。陆石牵着小石头,在主宾席上就座。小石头手里捧个红皮球,戴顶棒球帽,一副小球星模样。

揭幕仪式完后,大家徐徐走进展厅。陆石在里面走马观花地遛了一圈,准备陪儿子去游乐场玩玩,他早就答应小石头的了。出展厅门口,遇到不少熟面孔。其中有宣传部副部长秦毅,还有蒋学贵。大家少不了寒暄几句。秦毅穿一件咖啡色皮外套,气色不错。蒋穿着正儿八经的华达呢蓝制服。

陆石在同另一位熟人打招呼时,无意间听到秦副部长和蒋学贵的对话。

“老钱这个人是咋个搞的!”秦问蒋学贵。

蒋苦着脸,说了一句:

“有网友在网上发帖,说老钱‘心怀鬼胎’,至今不承认和骆汉生绑架案有关系……”

“他有什么反应?”

“他从来不上网,还不知道。”

“白演达的问题喃……”

后来因为旁边有人,把话岔开了。具体背景不是很清楚。但听得出来谈话涉及的内容很急迫,也很机密。

早晨。雷鸣回到家里,惊异地发现家里的玻璃窗破了许多面。祝若雅冷冷地不说一句话。

起初他还以为是昨夜的大风所致,结果玻璃并非暴风雨打碎,而是有人趁雨扔的石块。桌上摆着几块卵石,带着泥。满地的碎玻片和一团水渍。倩倩抱着全身濡湿的雪儿,蹲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祝若雅并不问他昨夜的行踪,她的冷淡比任何谴责都令雷鸣不安。

雷鸣把倩倩揽在怀里,紧紧抱着,心里一阵内疚。

“爸爸在,不哭。”他哄着女儿。

倩倩伤心地哭着:“爸爸,我的雪儿!”

小狗狗四肢簌簌地抖着,全身发烫,一对黑眼睛露出可怜的神色。

“妈的!我不会就此退缩。”雷鸣一脚踢翻矮凳,愤怒地咒骂。

“谁教你那么潇洒和得意喃?”祝若雅说着风凉话。

“若雅,我是爱你们的。”雷鸣望着妻子,真诚地坦诉。

“谁信?”祝若雅背过脸去。

雷鸣木然的面孔。

次日上午。文庙街22号。

雷鸣走进小院,感觉到异样的目光,但不知从何而来,那直觉只有一刹那。

在办公室坐定,电话铃响起来。是陆石打来的。

陆石把听见的内情透露了给他。文联审干的拉锯战,陆石在市委大院已有风闻,据说矛盾已上交到市上分管组织的头儿那里。他多少为不谙宦海世故的书生型老同学担点心。

“市上很关注你们文联调查骆汉生绑架死亡案的事,你要想办法争取主动喔。”陆石在电话里含蓄地说。

“我知道。”雷鸣应道,“专案组是支持我们的。”

话筒里传出陆石不以为然的一声“嗨”。

“专案组只是一个职能机构,上面还有人说了算!”老同学提醒他道,“你要充分估计到,钱诚的事最后有可能过关,除非你们新发现有重大问题。因为干部问题上面一般都很慎重,加上有人死保,投鼠忌器嘛……”

雷鸣听着话筒里的话,目光透过窗玻璃,看见蒋学贵夹着皮包,匆匆从办公室出来。

“秦部长还说了什么吗?”他压低声音问。

“当时旁边有其他人,没听清。”话筒里传来陆石厚重的嗓音,他接着说了一句∶“你们的关键是要找到突破点。”

“唔。”雷鸣若有所悟。

他看见蒋学贵瘦小的身影绕过天井,从窗前经过。司机小刘跟在他后面,像有什么急事。

“不过老弟,你要好自为之哟。”陆石说罢,“喀”地挂断了电话。

雷鸣放下话筒,寻味着陆石的话。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似乎船到江心会触礁搁浅。陆石打电话直言相告的举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这本身就有点不同寻常。这说明情况大概很紧急,而且相当微妙。

也许这是老同学向自己发出的一个警报。

雷鸣站在写字台前,两臂抱胸,瞄着窗外。黧黑的脸上露出沉思。透过窗外的白色雾霭,江对面岚山黛青色的山脊若隐若现。一阵汽轮的引擎声从雾底传来。模糊的江心翻滚着漩涡。他突然意识到陆石在暗示什么,不禁眼睛亮了一下。

对啦,应集中火力突破钱诚的防线!

这时,车夫手里拿着一沓材料走了进来。他戴着鸭舌帽,穿件深色风衣,像个风尘仆仆采访归来的记者。

“坐。正好有事要商量。”雷鸣亲切地示意他坐下。

“筱红马上就过来。”车夫在藤椅落座。

“钱诚的调查怎么样了?”雷鸣问。

“材料都在这里了。”车夫把几份盖了红印的手抄件放在桌上,说,“组织处派人一起调查的,情况和上次大同小异。”

雷鸣把陆石电话里说的事对他讲了。车夫清癯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筱红这时推门进来。她戴着细边眼镜,斯文中透着机敏。

“钱诚的外调情况,我刚才已给雷鸣讲了。”车夫告诉她。

“如果材料就那些,恐怕难以定性。”雷鸣说。

筱红想起了什么,说道∶

“知情人里面,还有一个钱诚的前妻没了解过。”

“人在什么地方?”雷鸣随意地问了一句。

“听说在棱县,也许知道一些情况。”筱红道。

雷鸣想了想,问:“能不能去一趟棱县?”

“最好找机会去一趟。”筱红建议道。她眨着镜片后的眼睛,不像开玩笑地说,“不过也许到最后查清了,我们几个都没得好下场……”

“此话怎讲?”车夫诧异地瞪着她。

“我听组织部一个朋友讲,市上很关注市文联班子的事。常委会上曾经议过,暂时没做结论……”

筱红的消息很灵通。这个信息,进一步证实了陆石的话。

“文联班子的事,怎么捅到市上去了呢?”车夫感到事情有些蹊跷。

“《金蔷薇》编辑部有人联名到市委告状,闹得很凶,说文联审干是整人。还说雷鸣怀有个人目的……”筱红说到这里,打住了。

雷鸣望了她一眼,说:

“没关系,你尽管讲。”

“他们还散布谣言,说雷鸣生活作风有问题,和老婆闹得天翻地覆要离婚……大家都不信。”筱红说。

“有人会信的。”雷鸣粗声粗气地说。

“审干的事,蒋学贵不是打过包票的吗?”车夫皱着眉头,不满地问。

“听说老蒋承认是他布置调查钱诚的,宣传部也证实文联的审干工作符合组织程序。所以市上没有表态……不过总的情况对雷鸣有点不利。”筱红道出她的担心。

“我就不信正不压邪,派性会大过党性。”

车夫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态度很坚定。

雷鸣望着窗外江心的漩涡,没有吭声,脸上的表情有些严峻。他意识到了,连日来发生的事和情势急转直下,都不是偶然的。眼下他和同伴们正处在一个非常的时刻。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别无选择!……

“最终调查结果怎么样,将是关键……”筱红猜出了他的心思。

2

市博物馆。造型古拙的现代青铜雕塑。

院内落叶缤纷,一派萧索。

宫殿式建筑的展厅门口。偶尔有几个观众出入。

蒋学贵从灰绿色上海轿车内下来,进门,沿着一条红漆木楼梯拾级而上。在二楼的小会议厅,司马宏已在里面等着。他今天急召他来,有重要事情密谈。

两人围坐在小会议厅角落的矮背藤沙上。厅里没有其他人。窗户虚掩着,门外的回廊空荡荡的。

“我刚参加完一个座谈会,”司马宏难得这样客气,“约你到这里来,说话比较方便点。”

他穿一件棕色皮外套,头发随意梳理着,气度从容自信。不过细看之下,他的眼角已露出明显的鱼尾纹。

蒋学贵坐在对面,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神色有些局促不安。

“文联现在情况怎样了?”司马宏问。

实际上他对文联的事了如指掌,白演达和钱诚隔三岔五地往他家跑。文庙街22号小院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文联的事,现在很麻烦……”

蒋学贵流露出为难情绪。他明显地消瘦了,面色疲惫,两鬓出现了几丝白发。瘦小的个子拘缩在藤沙上。

“文联现在处在关键时刻,你可要顶住喔!”司马宏看出蒋的气色不对,给他打气。

这段时间以来,蒋学贵承受着红黄两方双重的压力,显然已超过他的负荷。以他的水平和魄力,实在无力解决这么复杂的矛盾。他感到束手无策。据说一个人常在家中喝闷酒,喝醉了就笑,老伴很为他担心。

“我这个‘过河卒子’无能为力了。”蒋学贵苦笑。

“你一定要想办法稳住文联的局势,”司马宏表情严肃起来,“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没有退路!”

蒋迟疑了一下,说起白演达的问题:

“老白写杂文指桑骂槐的事很被动,秦副部长也在追问……”

司马宏斟酌了一下,安抚他道:

“这事不要怕,我知道怎么对付。”

实际上,这是司马宏最担心的事。钱诚的问题还没有了,白演达如果再被曝光,司马宏在文联苦心经营的地盘,就有全部丧失的危险……

“老白究竟发表过那些文章没有?”蒋学贵认真地问。他想当年司马宏和白演达同在报社,应该知道内情。

司马宏嘴角掠过一丝嘲讽,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这样没有头脑!政治斗争讲究的是什么?是手段,谋略,而不是事实。懂吗?……”

蒋学贵的表情有点难堪。

司马宏言犹未尽,眼里射出冷峻的光盯着他,继续说道:

“要知道,政治这个东西是很残酷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古今如此。”

蒋学贵从荷包里掏出烟,抖抖地点燃,激动地吸了一口。青烟在他瘦削的脸颊前袅绕。

司马宏语气缓和了一点,向他交底说:

“上层的工作由我来疏通,你不用担心。你的主要任务,是稳住文联的阵脚。”

蒋学贵知道,司马宏有通天的本事。他在市上的关系网仍然管用,而且市委常委里有人为他说话。

“部里要再问到老白文章的事,怎么说?”蒋学贵请示。

司马宏很善于审时度势,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弱点。他想了想,给蒋学贵出点子道:“白演达必须死保,要不惜一切代价。没有问题最好,若有什么麻烦,责任可往宣传部上推嘛……”

“往宣传部上推?”蒋学贵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想想,他是部里考察过的干部,进党组也是部里同意的,当然部里应该承担责任嘛。给钱诚审干做结论的事也不要再拖了,”他举起右手比画了一下,“快刀斩乱麻!”

蒋学贵茅塞顿开,脸上表情释然。

3

冥冥之中,仿佛总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左右着文庙街22号的两个小院。

就在这几天,文联里院的花坛,紫色的胭脂花一片一片地枯萎了。花瓣蜷缩变黑,就像是被火熏过似的。

连庞文聪也觉得奇怪,叫办公室请来植物苑的园艺师诊治。那园艺师是位很有经验的老花工,他躬着腰在院里院外转了好一阵,最后说:

“这院子里太潮了!你看那石台上的青苔,贼凶!”

潮湿也会成害,众人都半信半疑。那株苦榛树为什么长得好好的呢?

“不会是有人撒了药吧……”只有钟翼德煞有介事地说。

钟翼德凭着自己的直觉,感到文联院子里正发生着不寻常的活动。他回走廊里叫住了雷鸣。

“小雷,你知不知道最近文联有点异常?”他问雷鸣。

“我这两天也正在想这个问题。”雷鸣似有所感。

谁也没料到,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文联形势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首先是一条爆炸性的新闻。

三天后,白演达突然提出辞职。全文联哗然。

消息最先是从编辑部传出来的。白的辞呈写给文联党组,主要理由以《金蔷薇》销量下跌为名。但字面上冠冕堂皇,声称:现在纸价上涨,竞争激烈,文学期刊普遍下滑,本人才拙智短,深感大任难担,有负众望,特请求组织批准辞去主编之职,另请高明云云……辞职信中回避了刊物下属公司的亏损问题,也未提及其他原因。

文联的两个小院里都在窃窃私语。搞不清这事的背景是什么,但看起来白演达像是胸有成竹。他每天照常穿一件华达呢蓝制服,准时到办公室上班。见到雷鸣,不冷不热地打个招呼。

不过据筱红判断,《金蔷薇》的气数已尽。

白演达看样子像是准备引退。听说钱诚也有点厌倦了……筱红听方老太说,钱诚一次曾向方表示,这种无休止的内战实在没有意思。他已经是第三次写检查了。《金蔷薇》刊物的状况,也有违初衷。他反对以降低刊物的格调来招徕读者,在编辑部里常有一种“曲高和寡”的寂寞感。不管什么原因,刊物是在他和白演达的手中大幅滑坡的!《金蔷薇》往日的辉煌似乎已难再现……

这两位文坛高手真的准备退隐江湖吗?

雷鸣也没搞懂。

“我看不会这么简单……”

钟翼德以他的睿智和清醒,提醒雷鸣不要被假象所惑。

同时有风声,党组有可能做调整。这是陆雯在电话里向雷鸣透露的。

“好久不见啦,挺挂念你的。”陆雯的声音很温存。

“噢,谢谢!”雷鸣傻乎乎地说。

每当彷徨的时候,雷鸣都觉得有一双眸子在近处关注着自己。他心头的感觉,恐怕不是“谢谢”二字所能表达的。

“你们文联的事,又成了文化界议论的焦点。是呀,听说有可能调整班子……”

“真的?我怎么没听说……”

“不过只是风闻,具体怎么调整还不清楚。”

“我知道了。”

“你可要当心喔!”

“唔。”

雷鸣手握电话,心里似乎有一种预感。

陆雯在电话中还透露,钱诚的事并未了!她有新的线索。

“什么线索?”雷鸣没有听清楚。

“现在还说不准,到时再告诉你。”

“你不要介入。”雷鸣告诫她。

话筒里传来陆雯有点执拗的声音:

“别忘了我是记者!”

4

文联办公室。蒋学贵临时召集几个头儿开会。

自从白演达提出辞呈,接着又传出班子要调的消息后,文联人心浮动,党组实际上已近于瘫痪。蒋学贵被推到进退两难的峡谷里。但他这个“过河卒子”还没有拱到底线,又不能不动。

会议的议题,是讨论文联明年的精神文明建设工作计划。

蒋学贵拿着一张纸,一边念,一边捣鼓似的点头。窗玻璃上映着他脑袋的剪影。

筱红坐在靠门的位置做记录。

庞文聪穿件灰呢大衣,伏案练着他的书法。透过门缝可望见他硕大的背影,一缕青烟从嘴际飘向脑后。在他背后的墙上,贴着两张四开的报纸,上面写满笔画肥胖的颜体字。

白演达坐在右侧的折椅上,头扭过去,目光在膝头的一张报纸上踯躅。

雷鸣穿一件立领蓝制服,斜倚在藤椅上。面部表情平静。

蒋的精神文明建设计划定得很抽象。不外乎办好《金蔷薇》刊物,把市作协成立起来,积极开展其他各协会的活动,筹备第二次文代会,完成三套集成编辑,等等。

待他把计划书念毕,没有人响应。

大家都不语。屋里的空气显得沉闷。

“昨天在宣传部碰到沈君宜,他还在催这个计划,要求赶快往上报。”蒋学贵开腔道。

“这个不好表态,听说你自己都觉得没信心。”庞文聪抬了一下头说。

“我没这样讲过。”蒋学贵辩解。

“没讲过就好。”

庞文聪仍是垂首伏案,漫不经心地练着书法。

“老白,你看喃?”蒋学贵问。

白演达不吭声,目光仍没有离开报纸。

窗外传来一声江轮的汽笛响,像低沉的牛嗥。接着,屋里又归于沉默。偶尔有茶杯盖的磕碰声。

“雷鸣,你看,是不是就这样上报?”蒋学贵侧过脸。

雷鸣也学会了打禅。两眼垂下,不语。实际上是不能答话,蒋学贵开的全是空头支票,很难兑现。所以他也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只听见庞文聪吸烟的咝咝声,蒋学贵喝茶的呼呼声。

筱红目睹着这一场蘑菇战。

白演达一副甩摊子的架势。蒋学贵的软弱无奈。雷鸣的隔岸观火。庞文聪的心知肚明。

屋里烟气腾腾。

蒋学贵的藤椅发出一声响,他朝前探着身子,说:

“都十二点二十三分了,是不是考虑就这样报宣传部?”

白演达站了起来,喷道:

“怎么都表了态,你还紧到问嘛!一级党组织这么窝囊干啥。该做工作就做工作,办不到就说办不到!”

“那就硬起?”蒋学贵像是自言自语。

庞文聪侧过身来,把烟头揿灭,用山西腔不满地说:

“那不是硬起,是能不能兑现!空列几条目标容易,就文联的这个现状,能不能实现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庞你误会了。”蒋学贵解释。

“那我就同意你的意见:报!”

庞文聪大笔一挥,他面前的报纸上,落下一个斗大的字。筱红注意到,那个字并不是“报”,而是一个笔锋显露的“王”字。

“这种会,有个?开头!”白演达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蒋学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车夫家里。傍晚。

雷鸣和车夫坐在黑色皮沙发上,玻璃茶几上摆着花生瓜子。这是一间书房兼卧室。墙上挂着一幅遒劲的书法。

他俩已经聊了一阵了。烟缸里垒着烟蒂。

“今天的会,简直是在浪费生命!”雷鸣感慨道。

“我听筱红说,白演达阴阳怪气的。”

“白演达的气焰很高。他根本没把蒋学贵放在眼里。”

“说穿了,蒋学贵充其量是一个代理人;真正的后台是司马宏。”车夫剥着花生说。

“我不信就把他们扳不倒!”雷鸣咽不下这口气。

车夫比他老成持重。

“要知道,司马宏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他们已成‘势’。”他分析道。

“你是说,形成了一股势力?”

“对,不过含义应该更广。”车夫把花生壳扔在一个漆盘里,若有所思地说,“成了气候,态势,大势,都有此意。这就像围棋中连成一片的气,也是一种势。吃掉个把子容易,要破解这种‘势’却非常之难。”

雷鸣点头,领悟了车夫解释的“势”的多种含义。

这的确是一个精辟的判断!他感到一阵震撼。

照雷鸣理解,它不只是表示力的大小,还代表一种能量。就像物理学里讲的“场”,是一种物质和能量的存在,有时看不见,但又感觉得到它无处不在!

“司马宏是一个典型的文艺官僚,”车夫分析司马宏的心态说,“此官并非不学无术,而是半吊子。半罐水才能响叮当。他身居宣传口副职,长期有压抑感。市上成立文联,他权欲膨胀,有了独占地盘的机遇。他主要的一套手法是七个字:迎上,抓权,两面派。韩波是他调来的,但调来后,他又亲自操纵《金蔷薇》编辑部。送刊不让送,理抹编辑费,遥控发稿等,导致和韩波的关系出现裂痕。韩波成了他抓权的绊脚石。他实际是一直想霸占《金蔷薇》杂志和作协两个实体。杂志他终于如愿以偿,作协主席却未能当成。自然他不会善罢甘休。你因此成了第二个攻击的靶子。文联七翘八拱,根子就在这里……”

雷鸣从心里佩服车夫的分析很准。

司马宏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网罗了很多人才。加上在宣传部长期占领要津,上下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而且此人惯于以某某为准,所以上头有人为他说话。他麾下的那帮人颇有点实力,一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作家。这确是一种存在,市作协迟迟成立不起来,就因为市上也不能无视这个存在。黑格尔老先生说过一句名言,所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有时其实很无奈,就像骑上了虎背。”雷鸣说。

雷鸣是无意之中卷入这个矛盾的旋涡,身不由己。两军对垒,每时每刻都看见一副副冷面。他被人中伤,攻击;也被迫中伤攻击别人。到头来一事无成,遍体鳞伤,蹉跎了好多岁月……

《青春祭》出版后,雷鸣常常收到读者的来信。有一天,收发老李头递给他一封江西读者的来信,信是从出版社转来的,因为辗转多日的缘故,信封已经皱折磨损。信是一个单纯的中学生写的,信纸里夹了三张人民币。信中说到,他和班上的同学读了《青春祭》,非常激动。大家都等着看小说的续篇,但是书店里一直买不到。所以寄来钱,请雷鸣帮他们买一本。

这封信雷鸣很难忘。他一直没有给那中学生回信。他要等到《青春祭》续篇出版,连同钱和新书一起寄去……

那三张人民币,至今还夹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

雷鸣每天注视它,常想起印度诗人泰戈尔的那句诗来:

时光都在岸边延宕了,不堪的我啊!

“我最重要的事是把《青春祭》的续篇完成!”

书名他已经想好:“青春无悔”。可就是因为一脚陷进文坛是非的泥潭,迟迟未能动笔。真是青春难得无悔……雷鸣突然彻悟了!再不抽身出来,是莫大的愚蠢。

“我已做好落荒的准备。”雷鸣对车夫说。

“真正到这一步,我们也要站直了。”

车夫做人的原则,是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在文艺圈物欲横流的名利旋涡里,能保持这种操守,是很难得的。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说。

雷鸣从沙发上站起来,仰着头,很有兴趣地端详着墙上的书法。

这是一幅用手指蘸墨竖写的行草,字迹遒劲,写得很有风骨。

“一个朋友送的。”车夫说。看得出,他很喜欢这幅字,所以特地悬挂在中堂。正是人如其文。

雷鸣双手叉腰,默默念出声来:

车夫先生雅嘱

夜栖莫与鸡争树

晓浴先饶凤占池

白居易咏鹤 乙丑季冬 樵夫指书

“这首诗很有点意味。”雷鸣说。

车夫微笑。

临窗的桌上,一小缸水仙开得很艳,黄灿灿的,给冬日的冷清平添了一股生气。车夫说,水仙是从福建带回来的,两个根蕾,居然开出了六十朵花,就春节这几天开的。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雷鸣瞅着水仙花,想起了一句雪莱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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