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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真相

1

傍晚。陆石家客厅。

灯下。雷鸣和陆石促膝而谈。

雷鸣仰坐在彩纹绒面沙发上。陆石戴顶黑色鸭舌帽,气色不错。两人隔着茶几,抽着烟。

雷鸣的脸色凝重,像有心事。那只三色猫蜷在椅子上,肥嘟嘟的。雷鸣看见它,想起第一次在陆石家见到陆雯的情景。她的声音是那样的亲昵俏皮,居然把小猫称作“三花脸”。如今陆雯还躺在医院的重症室里,一直没有苏醒。

“家里还好吧?”陆石问他。

“还好。若雅带着倩倩回来了。”雷鸣说。

“也难怪她赌气,那帮人太会使招了。”

“谢谢。”雷鸣感激道。

“市作代会的盛况我听说了。”陆石说,“祝贺老弟选上了副主席!”

“说实在的,这次我们是险胜。”雷鸣头脑清醒。

陆石透露道:“情况对你还是有利的。作协成立起来,文联下一步的工作就好推动了。庞文聪对市上说,审干引起的一些矛盾,那是市委布置的嘛,雷鸣与他们并没有个人的恩怨。这个说法比较公道。”

谈起文联班子的可能变动,情况很微妙。

“市上对文联班子很棘手,宣传部正在考虑。”陆石说。

陆石向他透露,曾有一段时间对雷鸣不大有利,对立派拱得太凶。书记曾想过把雷鸣调走。两条原则:一是职务不降低;二是仍然搞文化工作。后经各方面做工作,有缓和。

据陆石讲,宣传部沈、秦两位部长对雷鸣的印象也不错。

“他们说你能顾全大局,人正派,又有作品,对文联工作有自己的看法。但要提你做一把手,只要司马宏在宣传部,恐怕通不过。沈君宜也有他的难处。司马宏还参加部务会,要调白演达走,也不好办。”

“从外面调人进文联如何?”雷鸣问。

“可以。但必须能拍板,而且白演达不调走,不管谁来都不好开展工作。”

陆石透露了一句:“市上曾考虑过,让沈君宜兼文联书记。”

“这是个好方案嘛。”雷鸣说。

“问题不是那么简单。还有庞文聪也一直跃跃欲试,多次往市上跑。他主要想在退休之前给自己正名。”

“其实论能力,庞文聪做文联一把手也拿得下来。”雷鸣厚道地说。

“这要看他的运气了。”

陆石说了一句似有深意的话。

司马宏家客厅。

这座曾经暗淡失色的艺术殿堂,又重新罩上了光环。司马派核心圈子的人物都到齐了。大家得意地坐在一圈暗红皮沙发上,中间围着一方形玻璃面藤茶几。上面摆着红葡萄酒和糖果糕点。

司马宏穿一件白色休闲服,脸色红润,眉宇间透着一股霸气。

“钱诚怎么没来?”司马宏问殷浩。

“他说有点事……晚一点到。”

“唔,来,大家干一杯!”

司马宏举起盛着红葡萄酒的玻璃杯,朗声说道。

白演达、殷浩和冷若冰等人,一一举起酒杯,显得得意扬扬。

“为选举大获全胜……”

“为司马部长荣登作协第一副主席宝座……”

“嗨!为大家的功劳……”

“为作协的实权……”

“……干杯!”

在大家看来,唐谷城的作协主席不过是礼仪性的。司马宏的第一副主席才握有作协班子的实权。

窗台的大玻璃缸里,几尾泡眼金鱼悠闲地在水中游着。

“这次岚山市作代会,我们显示了实力,在全市文坛上争得了自己的地位,这是很可喜不容易的事。”司马宏大口饮完红酒,笑道,“大家都辛苦了。”

“这次成功的重大意义,就在于,”白演达阴阳怪气地说,“它改变了岚山市文学界的力量对比!谁同我们过不去,谁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的话显然是指曾家骅。

司马宏似乎动了点恻隐之心,戏言道:

“曾家骅搞了这么多年的文艺研究,到头来还是一个书呆子。我们对这位谦谦君子,是不是太残酷了点?”

“这怪不得我们。”冷若冰接过话说,“俗话说商场如战场,文坛如擂台。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在座者心知肚明,把曾家骅拉下来,正是为白演达当岚山市作协副主席扫除障碍。司马宏想起什么来,又问:

“钱诚怎么还没来呢?”

“好像家里临时有点事。”白演达说。

“好,不等他了。我再敬大家一杯,”司马宏斟上满满一杯酒,笑盈盈地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几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殷浩凑趣道:“霸王加一点,就成了霸主。司马部长这杯张裕红葡萄就是这一点。”

众人喜笑颜开。

白演达光滑无须的脸上泛着红光说:

“不光是市作协,文联的领导权也应该牢牢抓住。”

“现在都在传,老庞扶正的可能性很大,很快要正式任命文联党组书记。”冷若冰提醒说。

司马宏搁下酒杯,不置可否。

“我欣赏老白那句话。”他微微一笑。

半个月后。就在庞文聪的任职事明朗时,岚山市文联冒出了一件怪事。

筱红发现天井花坛的壁上,爬满了大块的青苔。那墨绿色青苔一直蔓延到长廊墙基,又顺着墙基向小会议室窗户攀缘,一直贴到齐腰深。凡是被青苔粘过的植物,不论是胭脂花,还是金鱼草,都会变黑枯萎。像有一种超自然的魔力存在,又像是绿色的异形物,想吞噬一切生命。

筱红动员办公室的人,用铲子、剪刀把青苔清除掉。但过两天绿苔又长了出来。最后有人建议,从化工店里买回一瓶浓硫酸,淋在这些青苔上。半个小时后,青苔全部萎缩死亡。剩下的黑色残迹里,竟能辨出点点血色。

就在这事发生的第二天,清晨上班前。文庙街22号大门外贴出了一张小字报。

小字报共有两页纸,是用钢笔写的。内中涉及庞文聪的生活作风,多是捕风捉影的事,诸如说他带着某女在岚山温泉山庄开房间,还帮其解决老公工作安排云云。不着边际,也不需要证据。

但对庞文聪而言,却是一支从后心窝射来的冷箭。

小字报中提到的某女是市文联某艺术协会的一位秘书,事情就更蹊跷了。文联内外大哗。

在一天的例会上。白演达随意地念着当天报上登的一条消息。内容非常巧合。报载河南省一个县委副书记遭人诬陷,说他与某某乱搞男女关系。只花八分邮票的匿名信,查了大半年,弄得县委大院鸡犬不宁。最后查出来寄信的是一位副县长的老婆。

“查出来是谁写的小字报,逮捕法办。”白演达吊着沙嗓子大声说,像是在为庞文聪伸张正义。

筱红总觉得他的模样有点像做出来的。

庞文聪多次找宣传部要求澄清,表明这是有人故意诬陷,想把他拉下来。又派人向公安局报案。大约因为涉及某些规定,公安局答复不能随便侦查。至于那钢笔字的笔迹,折腾了一阵,在文联的档案里也没有发现线索。

这个插曲弄得文庙街22号小院人人自危,上下一片混乱。最后也没有结果。写小字报的人一直是个谜。但庞文聪这尊佛像无形中被抹黑了。钟翼德谑言道,小鬼把佛戏弄了!当然,也有可能戏佛的不是小鬼。

2

一个月后。传出文联班子又将调整的消息。

究竟谁来做一把手,说法不一。前景严峻。

《金蔷薇》编辑部的情绪表现得亢奋。文庙街外院的杏黄色胭脂花,又扬起一片朝天齐鸣的小军号。创评部的人很担心司马宏卷土重来。这种担心其实连坐镇文联的庞文聪也有。

市府大院。鲜花环绕的市长小楼。

雷鸣去陆石办公室小坐。想打听点消息。

陆石升任市府秘书长后,办公室比原来的大了,也更忙碌和阔绰了。他穿一件棕黄皮夹克,一边和雷鸣摆谈,一边应酬着来找他签字的人。桌子上摆着两部电话机。

陆石向雷鸣透露说:

“本来宣传部已经定了庞文聪做文联书记,但还没有报常委讨论,就出了小字报的事,搞得满城风雨的。”

雷鸣坐在皮靠椅上,抽着陆石款待的中华名烟。其实他抽什么牌子的香烟都是一个味,完全是业余水平。那烟据陆石说也是别人送的。

“那小字报一直没查出来是谁写的。据分析,文联内部的人可能性比较大……”雷鸣吸了一口烟说。

小字报涉及的有些内容只可能内部的人知道。

“你们文联的怪事就是多,宣传部也觉得难办。”陆石拿起桌上的一部红色电话,哼哈了两句,大约是向下面某局办交代什么事。

“干脆把庙拆了,小鬼们就解放了。”雷鸣谑言道。

这句玩笑话中也许包含着真理。陆石放下电话,笑起来,以一种旷达的语气说:

“很多矛盾,从根本上说是体制造成的,把国家机关衙门那一套加到群众团体上,本身就是个历史的误会……”

“司马宏有没有可能回文联当书记?”

雷鸣谈出心中的疑虑。

“他倒是很想,最近常去书记那里活动。”陆石自己点燃一支中华。

“都很担心司马宏杀个回马枪……”雷鸣说。

“不光你们,庞文聪也存着戒心,”陆石吸了一口烟,吐出一条青龙说,“不过已经到二线的干部,再回一线比较难。司马宏可以赌一下的是,他还不到退休年龄,选上市作协副主席也多了点本钱。”

“妈的,完全是那帮人抬轿子把他抬上去的。”雷鸣余愤未了。

“听说省上也有反应。”陆石莞尔一笑,“如果自己上不了,司马宏也可能推荐白演达做一把手。”

东方大学。专家楼小院。

庞文聪陪着关勉部长专程来拜会唐谷城教授。

唐谷城在书斋里会见了他俩。教授刚从国外讲学回来,坐在木转椅上,精神矍铄,脸色红润。

庞文聪让关部长上坐,然后热情地说明来意。

“关部长今天是专程来看望唐老的。”

“哦,谢谢!”唐谷城目光里含着笑意。

关勉穿一件浅色夹克衫,态度随和。他对唐谷城很敬重,寒暄之后,亲切地征求对文联工作的意见。

“文联有宣传部和党组领导,庞主席干得很好,我没有做多少工作。”教授谦虚道。

他身后的桌子上,一个墨绿色玉雕小狮子镇纸,憨态可掬。

“哪里,您是文联主席哟。您的意见部里很重视。”关勉笑道。

庞文聪有意把话题引到市作代会上,说:

“这次市作协选举,唐老在国外讲学未能出席,曾老师参加了。”

“我知道。会上很热闹啊!”唐谷城银髯飘拂。

庞文聪报告了选举结果。

“我做主席其实不合适哦……”唐谷城坦诚地说。

“这是从大局考虑,众望所归嘛!”关勉笑道。

庞文聪大概地介绍了一下选举的情况。

教授未做评论,但含蓄地表示了一点遗憾。

“会上的情况我听说了。”唐谷城的口气温和,但显然有看法,“曾家骅是全省有影响的评论家,人品也很好。在东大校内民意选举校委会委员,曾家骅得票是最高的,比一些校领导还高。但这次市作协被选下来了,我觉得有点不正常哦……”

“我也听到一些意见,主要说有人拉选票很厉害。”庞文聪笑着说。

“又不是选美国总统,那么扎劲!”唐谷城说了句幽默话。

关勉也笑了。

唐教授态度诚恳而又率直地说:

“关部长你们是掌握方向的。文联、作协都是群众团体嘛,最重要的是团结,要宽松和睦,容得下人,不能自伙子整自伙子。”

他话中的意思在座的人都明白。

关部长点头:“唐老这个意见很好。”

关和庞坐了约一小时,告辞出来。唐谷城一直送到楼下。

这次登门拜访,得分最高者为庞文聪。德高望重的唐谷城是岚山市的文坛泰斗,聪明的庞文聪希望通过唐谷城的口,透出对司马宏的微词,使司马宏来不了文联。

他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相对平静的一个月过去了。文庙街22号小院里一切照常运行。许多人以为这个秋后没事了,来年再续擂台缤纷五彩梦。

实际上,这段时间市委在思索文联的症结。几经踌躇,未下最后决心。

西郊火车站候车厅。许一盟戴顶鸭舌帽,挎着旅行袋,回江浙老家探亲。雷鸣为他送行。

这位重情而又仗义的文友,进站前向雷鸣提供了一个最新信息。

昨天晚上,许一盟到关部长家小坐。关部长的爱人也是江浙人,同许很熟。

“情况比较复杂。”许一盟告诉雷鸣。

许对关部长说:“文联的问题恐怕你要和稀泥哟。”

关说:“我一直都在和稀泥,但是看来不行。他们那边有八个作协主席团委员,一个个都是响当当的。”

许一盟对雷鸣说,他从和关的谈话中感觉到文联班子可能要动。

“老弟要有思想准备。”他同雷鸣握手,关照道。

过了几天。雷鸣在办公室里,突然接到陆石打来的电话。

“雷鸣呀,你们那里很快有动作。”陆石沉稳的男中音。

雷鸣听出话中的意思,握紧话筒问:

“怎么个动作法?”

“有可能白演达上。”

“哦!”雷鸣很吃惊。

恐怕庞文聪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演达只要脱掉乱谈杂文的干系,无论年龄、背景仍然具有很大的优势和竞争力。庞文聪已经五十八岁,尽管是帅才,但夕阳虽好,已近黄昏。他们造了很多舆论,好像书记们意见也不一致。

“还有,”陆石停顿了一下,在电话里透露说,“可能要调整你的工作。”

“是吗?”雷鸣心里一沉。

部里考虑如果雷鸣继续留在文联,恐怕工作难以开展,那帮人会继续制造障碍,攻击他的。所以雷鸣还是要用,准备另外做安排。

雷鸣搁下话筒,心中做好走麦城的准备。

3

陆石透露的消息,绝对是可靠的内情。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在白演达当文联一把手就要变成事实时,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事态的走向。

事情的端倪首先呈现在《西部阳光》杂志上。每一期的《西部阳光》都有热门文章,或者叫作看点。在最新出版的第十期《西部阳光》杂志上,载出了一篇纪念骆汉生的重磅文章,题为:“文坛奇案:骆汉生失踪20年的遗稿重见天日!”

在这期杂志的封面上,配了一幅骆汉生的黑白照片,以及遗稿首页的影印件。照片里的骆汉生面孔清癯,留着学生头,戴副圆框眼镜,宽阔的嘴唇紧闭着,眸子里透出睿智的神采。一个单纯执着、桀骜不驯的知识分子形象。遗稿首页的影印件,在发黄的页面上,骆汉生的署名和“大河颂”三字清晰可见。

文章的副标题是:“用生命谱写的颂歌,一代巨匠的世纪绝唱”。

翻开杂志的第一页,文章内容如下:“本刊记者聂风独家报道:文坛巨擘骆汉生失踪二十年的遗稿《大河颂》,最近奇迹般的重见天日。这部长篇小说遗稿,是作家用蝇头小字写在毛边稿笺上的,总共十六章,三十万字。小说结构宏大,气势磅礴,描写了几代中原农民在母亲河黄河的哺育下生生不息的故事……”

聂风在文章里披露了骆汉生遗稿《大河颂》的主要内容和部分章节,不过没有透露遗稿发现的经过,只是暗示道“这部遗稿的重见天日,或许表明一桩惊天的案中案即将揭开帷幕”。在文章结尾处,特地附了一句:“为了骆汉生的遗稿重见天日,《岚山晚报》记者陆雯千里探寻,遭遇离奇车祸,至今命悬一线……”

《西部阳光》的这篇特稿如同一颗原子弹,在省城和岚山市文学界引起了轩然大波。杂志在各大报摊上架后,一天之内就售罄。圈内的读者都能看出来,钱诚享誉文坛的代表作《大河奔腾》原来是《大河颂》的翻版。不仅内容相同,章节一样,连小说的名字都雷同……这是当代文坛上罕见的一桩剽窃案。而且悲剧就在于,剽窃者竟然是被剽窃者的得意门生!

雷鸣桌上摆着第十期《西部阳光》。聂风的独家报道令他震撼。雷鸣不知道聂风是怎么找到骆汉生的遗稿的,但他心怀着一种感激之情。陆雯探寻真相,扬善惩恶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他感到一丝慰藉。

车夫、筱红和钟翼德都看到了报道,大家的情绪高扬。

“钱诚已经有两天没有来上班了。”筱红说。

“恐怕是做贼心虚了……”车夫调侃道。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啊!”钟翼德说。

两天之后,雷鸣突然接到聂风打来的电话。聂记者告诉他,从棱县公安局的朋友处得知,陆雯被撞下山崖的凶手查到了!

“是谁?”

“那辆肇事卡车的司机已经抓捕归案,名叫郝元恭,是钱诚的表弟。整个事件的幕后人是钱诚。”

“原来是钱诚!”雷鸣感到一阵心悸。

聂风说,据郝元恭交代,出事当天下午六点,他驾驶重型卡车停在棱县汽车总站旁守候。陆雯搭乘的是棱县到岚山市的最后一班车,傍晚七点从棱县发车。郝元恭开着重型卡车在后面悄悄尾随。一路上是盘山公路,到七里店转弯处时,重型卡车从中巴右后面猛地撞过去。中巴突然失去平衡,向左边冲下山崖。郝元恭开着肇事车逃逸,连夜开到省城。事成之后,钱诚给了郝元恭十万元酬金,叫他出外避避风。郝元恭开着卡车逃到贵州一个小城,但他赌性不改,没有多久就把钱输光了。后又潜回省城,想再找钱诚要钱。结果被警方一举抓捕。

聂风曾向警方提供线索,出事当天下午五点左右,一辆铁灰色重型卡车从翠屏村开出来,开过石桥。车上司机的模样很像钱诚表弟。汪素香证明,钱诚表弟当天下午曾向她打听过陆雯来采访的事。警方根据这些线索,最后追查到郝元恭。

郝元恭被捕后,还意外地交代了另一桩警方多年未破的案子——这就是二十年前骆汉生被绑架撕票的悬案。郝元恭主动交代的目的,是想“立功赎罪”。他坦白了绑架骆汉生的整个过程,并供出了同伙。

骆汉生绑架撕票案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钱诚的表弟郝元恭当年二十三岁,游手好闲,在社会上鬼混。有一天,郝来到钱诚宿舍,想找他借钱,说和几个哥们儿在娱乐厅赌钱,输得精光。钱诚数落了他一阵,给了他两百元,并说“这是最后一次”。

郝元恭无意间看见钱诚在翻阅一本厚书,凑过头来,好奇地问:“是《笑傲江湖》吧?”“不是。”钱诚翻过封面。

“啊,是故什么……土?”

“《故土》,骆老师的代表作。”

“哪个骆老师呀?”

“骆汉生,全国知名作家。说了你也不知道。”

郝元恭眼珠一转:“稿费有好多喃?”

“两万元。”钱诚随口说道。

“两万啊!”郝元恭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他如梦初醒,说了句:“哪天我得会会这位骆老师……”

钱诚似乎意识到什么,警告了他一句:“你娃子不要打骆汉生的主意哈!”

郝元恭嬉皮笑脸道:“嘿嘿,我说着玩的。”

两个月后,郝元恭纠集两个哥们儿,都是街上的小混混。一个叫郭森,二十一岁,长得精瘦,鬼点子多;另一个叫吕强龙,二十二岁,是个面包车司机,有点憨胆大,什么都听郝元恭的。

“哥们儿想不想发点财?”郝元恭问。

“当然想呀!”郭森和吕强龙异口同声道。

郝元恭说了骆汉生有钱的事。大家很眼红。郭森出点子说:“绑架他最好。”

于是三人密谋、踩点,摸清了骆汉生的出行规律。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骆汉生和每天一样,手里拎着牛皮提包,从文联下班步行回家。吕强龙开着面包车跟在后面。行进到人少之处时,面包车突然停在骆汉生身旁。郝元恭和郭森打开车门跳下来。

郭森对骆汉生说:“骆老师,有个朋友想见你。”

骆汉生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小年轻,有点纳闷。正迟疑间,被郝元恭和郭森连拉带扯地拽上了车。郭森掏出事先准备的特殊手帕,捂住骆汉生的嘴。骆汉生顿时昏迷过去。半夜里,骆汉生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一个黑屋子里,才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那个牛皮提包甩在脚下,盖子好像被开过,所幸里面的手稿还在。不一会儿,进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就是把他拽上车的家伙,一个是黑脸胖子,一个是精瘦的小个子。另外一个人戴顶帽子,看上去要温和些。

“这里是城北石板镇丘家村磨坊,很安全。”黑脸胖子俯身对他说,“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们知道你是大作家,有的是钱。只要肯破点财,保证你平安无事。”小个子诱导他。

“你们这是绑架!”骆汉生怒斥道,“不会有好下场的。”

“嘿嘿,现在你应该考虑的,是你自己的下场。”郝元恭说,“其实很简单,你写个字条,叫家里拿两万来。拿到钱,我们就放你回去。”

骆汉生脾气耿直,拒不答应。三个混混轮流折磨骆汉生。到第二天凌晨,精疲力竭的骆汉生被迫写了字条:“小波,见条交两万元给来人。汉生”

当天早晨,郝元恭揣着纸条,敲开了骆汉生家的门。不巧韩波到文联机关找方铭去了。开门的是老保姆。郝元恭见拿不到钱,又怕露了马脚,慌忙地溜下楼。在宿舍院子里,撞到了钱诚正和区小华说话。他躲避不及,被钱诚发现。钱诚对区小华说:“等一下。”然后走过来,低声问郝元恭:“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路过……这里。”郝元恭支吾。

“路过?”钱诚不信,审视着郝元恭,“绑架是不是你们干的?”

“不是。”郝元恭目光闪烁。

“不是?”钱诚死死地盯着他。

在十步开外的区小华,看到了和钱诚说话的是一个黑胖娃,但没有听清谈话内容。下午才听说,有个年轻的黑脸绑架者上午到骆汉生家索要赎金。她吓了一跳,晚上她无意间和同宿舍的女伴说了这事,后来又急忙否认了。

“我还有急事,先走了。”郝元恭打算开溜。

“你是缺钱缺疯啦!”钱诚小声呵斥,“我告诉你,不管你们想要多少钱,绝不能伤害骆老师的性命……”

郝元恭神色慌张地走了。当天晚上,他们就把骆汉生转移到了土产公司工地大楼。郝元恭曾在这里做过临时工,后来这栋建筑成了烂尾楼。

经过了一天的盘算和筹划。两天后,上午十点由郭森给骆汉生家打电话,提出要家属把两万元现金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并封口,信封上写“王二小收”,于当天下午两点整准时送到芳飞路25号芳飞茶楼,交给秦掌柜。并指定要骆汉生的学生钱诚送赎金。必须准时,不准报警。否则骆汉生的性命难保。

于是,那天在芳飞茶楼演出了一出赎金“不翼而飞”的悬疑剧。这都是郭森那家伙想的鬼点子,他就是那个“王二小”。

两万元到手后,三人立即瓜分了。郝元恭分了七千元,郭森和吕强龙各分了六千五百元。在土产公司工地大楼关押点,三人在商量究竟放不放骆汉生时,意见发生严重分歧,争执起来。

吕强龙主张放人:“赎金已经到手了,人就放了吧。”

郭森反对说:“那老家伙认得我们每一个人,要是放了他,我们都得完蛋!”

郝元恭犹豫不决,也许他想到了钱诚给他那句警告。

“我们拿着钱跑吧?”他说。

“哪有那么容易跑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撕票算啦!”

正在这时,屋里发出磕碰的声音。关在里面的骆汉生听到了他们的话,大声喊道:“绑匪要杀人!”纵身从六楼跳下。他的身躯飘然地坠落,双手慢慢挥动,挥动,然后砰的一声触地,人仰卧在血泊里。

三人急忙追下底楼。郭森走过来,咧着嘴用小刀在骆的右眼眉划了一刀,殷红的血渗出来,渐渐糊住了他的眼睛……

当天晚上,郭森打电话给骆汉生家里。只匆匆说了一句话:“人关在城北石板镇丘家村磨坊,你们去领人吧!”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警方立即赶到石板镇丘家村磨坊救人,韩波、钱诚和文联领导也一起前往。出人意料的是,赶到丘家村磨坊,现场一片狼藉,找遍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骆汉生。随警方一同前往的钱诚,觉得事有蹊跷。他暗自琢磨骆汉生可能的下落。后来蓦然想起,有次郝元恭对他说土产公司大楼停工了。那个工地就在石板镇,离丘家村只有几里地。钱诚没有吱声,当晚悄悄一个人赶到那个工地。

土产公司工地大楼,黑影憧憧。昏黄的灯光映着河坝。钱诚神色慌张,推开虚掩的门板进去。他打着手电四下寻找,发现满脸泥垢的骆汉生仰躺在拐角处地上,已经断气。在骆汉生右手边不远处,扔着一个牛皮提包,皮包的底部已经摔裂。骆汉生的脸上鲜血淋漓,眼眉上有道很深的伤口,浸出铁锈色般的血迹。

钱诚受到极大的震动,只觉得那血的颜色在他的眼底渐渐褪去,变成苍白的灰色……

骆汉生的一双眼睛圆睁,瞪着漆黑的天空。

钱诚表情恐怖,双膝噗地跪在骆汉生面前,痛苦地喊道:

“骆老师,是我害了你!”

……他从牛皮提包里找到骆汉生的遗书,展开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辨认出上面写着一行地址,字迹歪歪斜斜:“城北石板镇丘家村磨坊”。这正是骆汉生被关押的第一个地点!

在地址的下面,写着——

小钱:绑匪想杀人灭口。我与其不明不白地死,不如舍命一搏。我有一部小说稿,就放在上面写的这个地方。这比我的命还重要,你要发誓,一定替我妥善保存好。

苍天在上!

骆汉生 绝笔于黑屋

九月十四日

钱诚重新返回丘家村磨坊,在一堆米糠里刨出一个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打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稿纸。纸页上,密密麻麻地用圆珠笔写着蝇头小字。在手稿首页的上方,写着“大河颂”三字,下面括号内注明“长篇小说”。作者署名:骆汉生。这就是骆汉生的遗稿啊!

钱诚的眼睛射出狂热的光芒,犹如发现了稀世珍宝。

此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是庇护表弟郝元恭?或是怕被绑架案牵连?抑或是觊觎骆汉生的遗世巨著?他隐瞒了这一切。

两年后,以钱诚署名的长篇小说《大河奔腾》,由省外一家出版社推出,引起轰动。钱诚一炮走红,成了著名小说家。在文艺界声誉日隆,春风得意。

只有韩波一直心存疑窦,但苦于没有证据。

骆汉生绑架案一直未破。成了她终生的遗憾……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者终于没有好下场。警方根据郝元恭的揭发,在贵州抓到了郭森,他因为几起诈骗案正被贵州警方通缉中。吕强龙分了钱后逃到广东,二十年后成了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当刑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顿时就吓白了脸。

接下来,钱诚的结局,令很多人震惊。

4

逮捕钱诚是在聂风打电话的第二天。

岚山公安局和棱县警方联合实施逮捕。凌晨四点左右,五个便衣刑警撞开了钱诚的住宅门,发现钱诚已经上吊自尽。绳子就系在过道上方的横梁上,地上倒着一个木凳。

刑警在写字台上找到了钱诚的遗书。

上面只写着一个字:恨!

那意思是悔恨,遗恨,还是仇恨……已没人知道。

5

文联调班子的决定,是两周后宣布的。

关、沈、秦三位部长和组织处处长到文联。会开得异常严肃而决断。未容老班子人马表态及某些人可能的发难,即宣布散会。

关部长代表市委,宣布了调整岚山市文联班子的决定:免去庞文聪、白演达两人党组成员职务,文联党组大换班。由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沈君宜兼任文联党组书记,雷鸣为党组副书记,文化局一位副局长调来文联做党组成员、文联副主席。大家意识到市委对雷鸣的器重。提升雷鸣做党组副书记,就是让他挑起繁荣全市文艺工作的重担。在岚山这场惊心动魄的文坛世纪大战中,雷鸣获得了最后胜利。

庞文聪调市政协任参事。白演达就地免职,未做安排。司马宏纵横捭阖,机关算尽,但到头来他的如意算盘还是功亏一篑,没有实现。

文联反响很大。包括庞文聪对自己的安排也有点不甘。

关部长在会上说:“文联的是非,上面的意见也不一样,让新班子去解决吧!”

头两日白演达和殷浩、冷若冰等人在博物馆密谋了两天,被筱红偶然发现。车夫立即向沈君宜做了汇报。

沈说:“他们完全可能这样。”

原来白演达们事先听到了风声,准备弄十几个人发难,集体要求白演达回党组。

沈部长一笑说:“这咋可能呢!这是市委常委决定的嘛,岂不荒谬。”并关照车夫,“让他们闹嘛,你们听招呼。有意见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反映。”

听说班子宣布后白演达们的确想闹,但终于大势已去,没有结果。

有人说,岚山市文联的这场窝里斗最大的赢家是韩波。她在临死前交代了让雷鸣接班,结果这匹黑马抗衡住了对立派独霸文坛的野心,使得司马宏坐卧不宁,始终也未当上市作协主席。

也许韩波是无意识这样做的。可谓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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