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观世音菩萨】
中国百姓最熟悉观世音菩萨。
中国人喜欢观世音菩萨，源头在于《法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里的一句话：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
——意思是，众生受苦的时候，只要虔诚的称呼观世音菩萨的法号，观世音菩萨就会来救苦救难。
我们说过，老百姓对复杂的佛教义理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想要生动形象的天堂许诺，只想要立等可取的菩萨救苦救难。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列出了观世音菩萨可以拯救的种种苦难。包括可以除七难：火难、水难、刀难、风难、鬼难、囚难、贼难。除三毒难：淫欲、嗔恚、愚痴。满二愿：求男得男，求女得女。
念个名号就能得到这么多好处，百姓们自然趋之若鹜了。
观世音菩萨来自于印度佛教，但他的名号和形象，在中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们今天既习惯说“观世音菩萨”，也习惯说“观音菩萨”。
为什么会少了一个“世”字呢。很多人，包括一些著名的学者认为，这是因为唐朝的时候皇帝李世民的名字里有一个“世”字，为了避讳，改称“观音”。但这个说法可能不确切。“观音”的说法在李世民登基之前就出现过。李世民登基之后，“观世音”的名称也有人用。而且李世民本人还下令说，“世民”两个字只要不连在一起，就不用避讳[1]。所以百姓现在习惯说“观音”，恐怕就是为了方便。
观世音菩萨形象的在中国的变化过程非常复杂，很多人都知道，观世音菩萨的形象有个从男身到女身的变化过程。
本来菩萨是无所谓男身或者女身的。前面说过，无色界的众生已经没有外形了，他们还是属于六道轮回的范围，那么超越了轮回的罗汉和菩萨，自然也不应该有外形、不应该有性别的概念。所以很多佛、菩萨和罗汉像，特别印度和西域所造的像，大都偏向于中性，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
早年的观世音形象偏向男子。如《悲华经》里说观世音是转轮圣王的长子[2]。《华严经》里说观世音菩萨：“勇猛丈夫观自在，为度众生住此山。”北魏和唐朝的时候，观世音像还是男身，还有小胡子。
到了宋朝，观世音的形象逐渐变成了女身，慢慢变成了我们今天熟悉的形象。
其实，佛教在很多地方是歧视女性的。
据说释迦牟尼本来不允许女性出家，是在弟子阿难的一再要求下，才允许女性出家。但释迦牟尼又说，因为女性出家，“正法当住千年，今失五百年，余有五百年。”也就是说，让女性出家的决定使佛法的流传缩短了五百年。这事后来成为其他僧人攻击阿难的一大罪状。
佛教认为女性有什么缺点呢？
《增一阿含经》说女人有“九恶法”[3]。《法华经》说女性有“五障”，这“五障”妨碍女性成佛[4]。《大威德陀罗尼经》说“妇人多欲，常不知足”、“臭秽可恶”、“妇人无有二者：怖及惭者”说女人不知恐惧又不知羞耻。《超日月明三昧经》说女子“杂恶多态”、“淫恣无节”、“轻慢不顺”、“无有清净行”[5]。总之，都是对女性充满了贬低。所以早年的大乘佛经里认为，女子要先变为男身才能成佛[6]。
戒律对女性也有一些歧视，原因之一是认为女性比男性的意志更软弱[7]。有的戒律规定，女性出家，为其授戒的必须是比丘（男性出家者），而不能是比丘尼（女性出家者）。针对比丘尼的戒律数量也远多于针对比丘的。
后来随着佛教的发展，男女在佛教中的地位逐渐平等。按照大乘教义来说，性别是外在的色相，原本不应该有所区分的[8]。因而后来佛经里也有了女子成佛的记载[9]。但还是有男尊女卑的痕迹。当然，今天我们不讲歧视了。
虽然佛教中有一些歧视女性的痕迹，但观世音菩萨的形象还是逐渐从男身变成了女身，这是为什么呢？
一般的学者认为，是因为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的慈悲形象，有一种类似母爱的感觉。就如同基督教文化里的圣母形象一样，百姓觉得女性的温柔形象更慈善亲切，更愿意接纳。所以中国百姓愿意自己膜拜的对象里，能有这么一位慈母。甚至于到了宋朝的时候，民间给观世音菩萨创造了新的身世，说她是一个中国式家庭的女儿“妙善公主”，奉行孝道。这和正统的佛教传说已经没有关系了。
中国民间对观世音菩萨形象的改变并不是不符合佛理。佛经上说，菩萨原本没有形象，但是为了方便拯救、教化众生，菩萨常要变化成各种形象。有的佛经记载，观世音菩萨会变十九身，有的说，会变三十三身。
这菩萨的“三十三身”就像“五百罗汉”一样，在印度空有数目没有形象，给了中国艺术家巨大的发挥空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观世音菩萨三十三身形象，全都是中国仕女的模样。有名的如“杨柳观音”手持杨柳枝，“水月观音”观看水中月亮，“持莲观音”手持莲花。还有来自于中国人原创故事的“鱼篮观音”，手持鱼篮[10]。这些形象体现的都是中国传统的审美观。
在各种观世音菩萨的形像中，最常见手持“净瓶”象。这净瓶，原本是印度僧人的一种日常用具。印度僧人过午不食，有些教派非常严格，下午不仅不能吃东西，连水都不能乱喝，只能喝一个专用瓶子里的。这个盛水的瓶子就叫“净瓶”。这个瓶子到了中国被神秘化了，成为了一种似乎含有法力的圣物[11]。
更好玩的是，明朝传入中国的天主教圣母，被画得像是观世音菩萨。在清朝的《观音菩萨慈容五十三现》里，还出现了耶稣像，意思是耶稣也是观世音菩萨的一个化身。
因为观世音的形象深入人心，后来又和中国本土的各类女神结合。在南方，观世音和地方神灵妈祖混合，甚至有了“观音妈祖”的叫法。
中国民间还有香火很盛的“送子观音”。佛教明明主张禁欲、不结婚，怎么冒出来一个专门给老百姓送孩子的“送子观音”呢？
是这么回事。
在中国，一开始只是道教有“送子娘娘”这么个神灵。中国古代很重视生子，妇女生不出儿子来，压力会极大。妇女的生子愿望强烈，“送子娘娘”的香火就特别旺盛。中国百姓的宗教概念又很模糊，既然观世音菩萨能变化种种形象，又是女性，时间一长中国人就把两者混为一谈，创造出了“送子观音”。
佛教本讲人生是苦海，“生”是人生四苦的开始，所以婴儿出生的时候要大哭不止。要是能逃出轮回，不再生于六道才好呢。《杂阿含经》里说“生子非为善”“生子常得苦，愚者说言乐”，说生孩子根本就不是一件好事。您还求子？您不生才是好事呢。
但是儒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佛教在儒家传统面前也得让步。原本是应该普渡众生逃脱六道的观世音菩萨，只好化身为“送子观音”在庙里承受香火缭绕。有些佛教寺庙不仅供奉“送子观音”，甚至还称其为“注生娘娘”。“注生娘娘”这个说法，既不来自于佛教也不来自于道教，是从小说《封神演义》里开始流行的。而且“娘娘”一般是对道教神祇的称呼，寺庙里供奉“注生娘娘”，是儒、佛、道和民俗文化混作一团的结果。此外，民间还有祭拜罗汉[12]、弥勒佛来求子的，这就更乱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送子观音也不违背佛理。
因为求子不得也是人生的一种苦难。虽然求子的欲望在佛教看来是应该破除的。但是求健康，求免灾之类的愿望，其实也是应该破除的。既然观世音菩萨能救苦救难，那么求子的愿望也不应该被排除在外了。《法华经》里也说，礼拜观世音菩萨就可以求男得男，求女得女[13]，所以送子观音按照佛理是可以存在的。
另一个给百姓留下深刻印象的观世音形象，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这是观世音菩萨在密教中的六个形象之一。密宗我们会在后面略说。密宗六菩萨中，除了千手观音外，比较有特色的还有马面观音和十一面观音。十一面观音的像，一般是在一个正常人比例的头上，在原本头发的位置再增添十个小头，包括若干表情。这个形象在中国寺庙里也经常能见到。
人们又习惯把观世音菩萨称为“南海观音”，这是因为《华严经》里说，观世音菩萨居住在南方的“补怛洛迦”山上[14]。
唐朝的时候，有一位日本僧人从中国请一尊观世音菩萨像回日本，走到舟山群岛的时候遇到大风走不了了。他认为这是观世音菩萨不愿意离去的征兆，于是在岛上盖了一座简陋的房子，把观世音像留在了岛上。后来这个传说越来越有名，有人在岛上盖了寺庙。舟山群岛对于中国来说，正好也在南方，于是人们把这个地方按照“补怛洛迦”的音译，取名为“普陀山”。
今天，世界佛教界都普遍认为，位于我国舟山群岛的普陀山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类似于居住地、“总部”的概念）。
说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有一个问题。
念菩萨法号就可以免除很多灾祸，可佛教不是说因果报应要自己承受，不能被更改的吗？
那么一个人就要被烧死、被淹死的时候，这个死亡的结果是不是他应该受的果报？这个人如果诚心念诵菩萨法号，被慈悲的菩萨神力保护，免除了死亡，那么菩萨是不是在改变因果报应规律？这还符合因果报应说吗[15]？
我个人觉得，这又是一个佛教在发展中出现的自我矛盾。原始佛教主张每个人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修行，不主张膜拜偶像，不主张寄希望于神佛的外力。但是大众希望能轻松易得的获得神佛帮助，随着佛教不断发展，关于各种神佛拯救大众的传说也就越来越多了。却和原始佛教的教义产生了矛盾。
比如我们在讲因果报应规律的时候，我们说过：因果报应是不可改的铁一般的规律。而且善恶业不能抵消，所以果报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才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但另一方面，佛经里还有不少经文，说人只要信佛、行善，就可以把之前的恶果减轻[16]。尤其大乘佛教，讲有很多菩萨、佛有大慈悲心，愿意拯救世人，普渡众生。他们的这个愿望，称为“本愿”，由“本愿”诞生了“本愿力”[17]。佛经上常说，本愿力是非常强大的，能把人从苦海中拯救，能带人去极乐世界。其实也就是说，本愿力可以改变因果报应。
佛教还有一个术语叫做“不定业”[18]。认为有些业属于“不定业”，这种业的果报是大是小，什么形式，什么时候报应，这个是不一定的，是可以改的。只要你一心行善，皈依佛法，那么你就可以把本该来的恶报变得非常轻。
这么解释表面上没有改变因果报应规律，但是因为不定业可以变得非常小，也就是在实际意义上，认为果报是可以改变的。
这就好比有一个国家，号称执法严格。有一个人犯人，本来该判十年，后来改判成服刑一天了。然后司法部门解释：我们没破坏法律啊，这人不是服刑了嘛！但实际意义上呢，这种判决和无罪释放也没什么区别了。
我们在前文说：因果报应是像物理规律一样先天的、既定的、不可改的规律——这句话其实是不准确的。应该说，佛教认为，对于不信仰佛教的人来说，因果报应是不可更改的规律。但是佛教有超越因果的能力，可以通过皈依、忏悔、膜拜神佛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因果报应[19]。
这种说法一出来，皈依佛教的人当然就趋之若鹜了。
但神力能改变因果，从理论上倒是可以说得通的。
我们说过，因为佛已经超越了理性世界，因此在我们看来，是几乎万能的：比如说因为佛超越了时间，所以可以在一瞬间洞悉我们过去未来全部的知识。因为佛超越了空间，所以在我们看来，他可以无限大也可以无限小，也可以瞬间移动。
也就是说，因为佛超越了理性世界，所以佛是可以超越物理定律的。
而因果报应规律是用理性可以理解的，应该属于理性世界。那么超越了理性世界的佛，也就应该有能力超越因果规律。
（顺便说一句，佛虽然万能，但是不能控制人的自由意志。这点在前面说过了。假如能控制的话，那么佛就应该直接用神力让人类都皈依佛法，都解脱就得了，佛教也不会发展得这么慢了。）
在前文我们讨论过佛、菩萨的行为是“清净业”，可以不受果报的问题。
到这里我们有了新的论据：既然佛可以超越因果报应，那么佛所做的业，自然也就不用受果报了。
我们前面在讲佛性和涅槃关系的时候，留了一个矛盾，一直没有解释。
之前说过，人领悟了佛性，就可以修行成佛。
但我们又说过，按照因果报应规律，我们只有把所有的业都消了，才可以不再轮回。
那么，要是领悟、把握了佛性，但是之前业还没有消净，那该怎么办呢？
刚才说，超越了理性世界的佛是可以超越、改变因果规律的。那么，修行者领悟了佛性之后，也就可以不受因果报应的限制，之前的业就算不消，也可以不再受果报，不再轮回了。
不过这样一来，“菩萨畏因”里的“畏”就不能解释成“害怕”了，而是得解释成“敬畏”的“畏”。
顺便追问一句，那要是把业都消了，但是没有领悟佛性，那该怎么办呢？我个人觉得，那就应该是阿罗汉果，不再轮回了，但智慧还远没有达到佛的境界。
除了观世音菩萨外，我们再介绍几个比较有名的菩萨。和前面的众佛一样，这些“名气差一点”的菩萨的描述大多类似，可以说的地方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