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觉得，
像格温妮丝、阿拉贝拉这样的时尚名门千金比我酷多了，可是格温妮丝偏偏不这么认为。
在我跟前，她总有种奇异的自卑感。
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将她拒之门外，
是一个集体决定，她却归罪于我，
只因为我是那个俱乐部的主席。
一
汽车停在塞壬宫前。
塞壬宫以前是塞壬家族的别业，现在是罗塔司兰国家博物馆。
一年前，蒙哥马利影业公司推出历史电影《最后的塞壬》，片中使用的首饰由著名珠宝商波利那·缇霓公司提供，均为真正的贵金属和宝石打造，设计精良，华丽璀璨，引起珠宝收藏者的浓厚兴趣。缇霓公司决定拍卖这些首饰，为吸引竞拍者，先在塞壬宫举行为期一周的展览。
这是暮春时节罗塔司兰的一件盛事。
上次我请格温妮丝参加妈妈的回归派对，如今有了好报，格温妮丝邀我参加首日展览。
在这类珠光宝气的场合，最容易碰到我希望碰到的人。
我下了车，举目一看，台阶顶端那个人背影好眼熟，居然是《Fashionista》的主编罗兰。罗兰号称时尚界的“千年老妖”。生理年龄七十岁，心理年龄十七岁。总是一身哥特风黑衣，墨镜遮面，脑后梳根银白的马尾辫。
我的精神不由得一振。正想见他一面，他就自己送上门来。
看来福星照耀绿蒂，我要转运哎。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把挽住他的手臂：“罗兰，真是太巧了。我的稿子已经写好，正要给你看呢。”
“什么稿子？”他一脸茫然。
我拖着他的手往大厅里走：“你忘了？薇薇安·翠丝的三月迷你秀上，你和我约稿。”
“有这回事？”罗兰向他的助理求证。
“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助理答。
“玩笑话！”我佯装惊怒，把腰一叉，横眉立目地看罗兰，“原来你耍我？”
“没那么严重吧？”罗兰居然吓得一缩。
貌似他很吃这一套，是以我语带威胁，骄蛮地问：“可是我把稿子都写出来了，难道就只能扔进壁炉了吗？”
“烧掉！”罗兰瞪大眼睛，“怎么可以！先给我看看啦。”
我拿出稿子，塞到他手中。
“我一有时间，立刻拜读。”他像只受了惊吓的老兔子，信誓旦旦向我保证。
我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若是写得不好，可以退稿的哦。”
“不敢不敢！”
说话之间，我们走进了展厅。罗兰被一名英俊的摄影师拽走。我展目一望，望见格温妮丝和阿拉贝拉站在“艾莲娜王后的加冕礼”画像下嘀嘀咕咕。天，她们不会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我快步走过去，只听阿拉贝拉说：“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居然被他们瞒了这么久。要不是他们主动坦白，你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格温妮丝十分懊恼：“我天天上学，哪有时间盯她？”
阿拉贝拉颇有战斗经验地说：“后妈这种东西，和嫂子差不多，必须时刻关注，紧密盯防，绝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不留神，她们就能生出事端来。然后，你就后悔也晚了。”
“聊什么呢？”我问。
阿拉贝拉一看到我，立刻手搭凉棚，朝门口瞄了眼：“咦，那不是小蘅哥吗？你们不介意的话，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也不等我们回答，慌慌张张就溜了。
我心里好笑，人家今天可不是冲你来的。我又问格温妮丝：“怎么愁眉苦脸的？”
格温妮丝嘟着嘴说：“我爸爸和后妈要生小孩儿。”
“他们结婚的时候，不是答应过你，以后不生小孩儿吗？”
“反悔啦。”
“太可恶了！”我满腔义愤地说，“万一他们生个弟弟，你们家还会有人把你当回事吗？”
“肯定变灰姑娘咯。”格温妮丝长吁短叹。
不过，她最擅长自我安慰，很快就打起精神来，说：“我们家是姑奶奶掌权，她自己就是女的，当然不会重男轻女。姑奶奶平时很宠我的，她也讨厌我后妈。”
二
缇霓家族的权力结构很奇怪，女主天下。格温妮丝的姑奶奶卡门小姐身兼族长和公司首脑两大要职，爷爷反而靠边站。所以，格温妮丝一出生就神气活现，以波利那·缇霓珠宝公司的继承人自居。
如果她爸爸和后妈真生一个弟弟出来，倒是可以杀杀她的威风。
格温妮丝意识到我在幸灾乐祸，赶忙岔开话题，问：“你的新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还好啦。”
“新采访对象是谁，能透露一下吗？”她凑过头来悄声打探。
“保密。”
她有几分不相信：“你真的找到新采访对象了？”
“骗你干吗。”
“云云南珠说，最近一问你稿子，你就东拉西扯，胡乱搪塞，请你去她的办公室，你也不肯去。是不是遇上麻烦了？要是真有麻烦，还是早些告诉她为妙，也好想个补救的措施。越拖越不好收拾。”
“什么麻烦也没有，我就是太忙了。”我说。
格温妮丝乐了：“别逗了，你可是有名的富贵闲人。”
我正要反唇相讥，忽见罗兰走来，万分激动的样子：“绿蒂，真没想到你能写出这么漂亮的文章，我都惊呆了。”
“什么话？”我翘着鼻子说。
“题材简直太棒了！足球巨星身残志坚的姐姐，既引人注目，又励志向上，商业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天！”格温妮丝不由得不惊讶，“你在给《Fashionista》写稿？”
我淡定地一笑：“早在今年三月，罗兰就和我商量开专栏的事。可惜我的业余时间有限，光是《It Girl》的‘风云少女’已经把我搞得晕头转向。”心里说，这下你相信我是真的很忙了吧？
其实，写克拉拉、掉转矛头攻打《Fashionista》是米夏的主意。起初我还觉得希望不大呢，多亏听了他的。
罗兰则说：“开专栏不急，这篇稿子倒是可以登在下一期杂志上。”
“恭喜你哦。”格温妮丝言不由衷地说。
“只是有个问题我不懂，”罗兰又说，“真的没有大珠宝商肯接纳克拉拉吗？”
“至少米洛斯没有。”我说。
“她是一位稀有的天才。”罗兰很认真地说。
“天才不是吹捧出来的。”格温妮丝读过我的手稿后，如是评论。
碰巧我妈妈也出席了这次珠宝展。她穿一袭轻薄飘逸的烟蓝长袍，白皙的左臂上戴着我送的日本黑漆硬木镶红珊瑚臂钏。格温妮丝的爸爸缇霓先生正指挥工作人员开展柜，取出一条黄玉项圈给她欣赏。
我一指珊瑚臂钏：“那就是克拉拉的作品。”
“哦，”格温妮丝脸色微变，颇有触动，“我刚才还在纳闷儿，约瑟芬佩戴的是哪家珠宝。”
罗兰问格温妮丝：“波利那·缇霓对克拉拉不感兴趣吗？”
格温妮丝很官方地说：“我很欣赏克拉拉的手艺，但招聘艺匠是很严肃的事，公司里有专门的部门和人士负责，不是我一个小丫头能插手的。”
“你爸爸能做主吗？”我问。
格温妮丝的爸爸是波利那·缇霓的现任首席执行官。
“遇上重要的事务，他也要请示姑奶奶的。”
“也就是说，姑奶奶说了算？”
“嗯嗯。”
“那就好了。”我开心地一拍手，“你去求姑奶奶，请她给克拉拉一个工作机会。或者，如果姑奶奶有顾虑，可以先试用克拉拉一段时间。相信以她的天赋和才华，克拉拉一定可以征服你家姑奶奶。”
“这个——”格温妮丝十分犹豫。
“姑奶奶不是最宠你吗？这样一个小小要求都不肯答应？何况克拉拉天赋超群，你这是给公司推荐人才，又不是徇私。”
“就是嘛。”罗兰也在一旁帮腔。
格温妮丝沉吟不定。
正在这时，米洛斯驻罗塔司兰大使的夫人携两个千金驾到。格温妮丝怕后妈应付不了大场面，得罪了贵客，赶紧过去招呼大使夫人。
三
在格温妮丝那里碰了钉子，固然可恶，意外叩开《Fashionista》的大门，倒也值得庆祝。
我和米夏说：“不如停掉《It Girl》的专栏，专心致志给《Fashionista》写稿。《Fashionista》比《It Girl》还高一个档次呢，有了这个好东家，不值得再为《It Girl》犯难。”
米夏却笑着说：“你和《Fashionista》才是初次合作，能否开专栏还两说。现在就放弃《It Girl》，太冒险了。”
“依你之见……”
“还照咱们原先的计划来，帮克拉拉在波利那·缇霓找份工作，给列奥一个来罗塔司兰踢球的理由，达成宋蝉衣的心愿，好叫她心悦诚服地做第二个‘风云少女’。”
我叹口气：“那要先过格温妮丝这一关。”
米夏也托着下巴说：“是得想个通关妙招儿。”他思索片刻，忽然问我，“我恍惚记得你说过，你和格温妮丝结怨，是因为十二人圆桌俱乐部。”
其实，不全是因为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在那之前，我和格温妮丝也谈不上多知心。
我和格温妮丝交恶，与其说是两个女孩的争斗，不如说是我们身后的两大家族之间的角力。
方亭家族是政治世家。过去几百年，方亭家族豪杰辈出，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从1758年起，缇霓家族就开始为欧洲王室制作珠宝，但由于封建时代歧视手艺人和商人，他们的社会地位一直不高。进入20世纪后，民主共和制逐渐取代君主制，缇霓家族的客户不断流失，这个古老的珠宝品牌也开始走向没落。直到1980年，奇才女卡门横空出世，将家族企业从破产边缘拉回来，重新打造成国际一线品牌。
如今，缇霓家族和戴家族一样，是罗塔司兰赫赫有名的商贾世家。
许多人都觉得，像格温妮丝、阿拉贝拉这样的时尚名门千金比我酷多了，可是格温妮丝偏偏不这么认为。
在我跟前，她总有种奇异的自卑感。
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将她拒之门外，是一个集体决定，她却归罪于我，只因为我是那个俱乐部的主席。
十二人圆桌俱乐部是罗塔司兰第一少女俱乐部。俱乐部大厦——一座奶油色希腊风格的美丽建筑——位于中央大道，对面便是奥德修斯俱乐部——罗塔司兰第一绅士俱乐部。是的，当初我的大曾祖姑母和她的女伴们成立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就是为了和奥德修斯俱乐部唱对台戏。
这个俱乐部由十二名罗塔司兰贵族少女创立，所以叫十二人圆桌俱乐部。
俱乐部的饭厅里，有一张乌木大圆桌和十二把高背椅。每个会员都拥有专属于她的椅子，有的椅子甚至在一个家族中世代袭传。
只有当某个会员出嫁或离世时，才会举行补选。
我的大曾祖姑母作为十二少女的领袖，被推选为俱乐部主席。四年后她出嫁，主席之位由她的妹妹，也即我的小曾祖姑母接掌。从此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俱乐部主席只能由未婚少女出任，而且必须出自方亭家族。我从十三岁起，就开始担任俱乐部主席。
俱乐部的入会条件十分苛刻，对申请者的家世和财富都有严格规定。
首先，申请者的家族必须在中央大道上拥有一座大宅。中央大道是罗塔司兰的政治中心，从罗塔司兰建城伊始就是权贵聚居区，街道两旁都是百年古宅，庄严瑰丽。中央大道5号即是食莲者之殿——第一执政官的官邸。其次，申请者必须找到一位俱乐部会员做推荐人，如果这位推荐人在俱乐部内说话不够响亮，申请者即使满足全部入会条件，也未必能获得批准。最后，申请者必须负担得起每年五万块的会员费。
两年前，我曾推荐黛西入会。可是黛西说，五万块的会员费太罪过了，应该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她要是知道俱乐部会员的福利有多优厚，就不会那么想了。
俱乐部大厦里有你的专属套房，包括浴室。你的一日三餐都可以在俱乐部解决，大厨是我妈妈举荐的。你甚至可以住在这里，卧室的寝具每天更换一次，永远散发着清新皂香。你可以在这里开派对招待朋友，只要事先知会俱乐部管家，预付菜品和酒水费用即可。只要出示一下俱乐部戒指，你在猩红大道上任何一家名店都可以享受七折优惠……
所有的这一切，难道不值五万块吗？
黛西对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兴趣寥寥，格温妮丝却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去年，海尔嘉的堂姐结婚，空出了一把椅子。格温妮丝几次三番暗示我，希望我能推荐她。可是那时我刚和梵妮交上朋友，急于表忠心，没有理由不推荐梵妮，却推荐格温妮丝。
梵妮成功入会，格温妮丝从此恨我入骨。
格温妮丝的表姨是司徒家领衔设计师的助理。我在司徒家订了一只鳄鱼皮手袋，本来只需轮候三个月。那个可恶的表姨从中作梗，让我等了半年，直到如今还在漫长等待中。
我也不是好惹的，当然也有还击。
就这样你来我往，我们已经打了一年多没有硝烟的隐性战争。
我背靠爷爷，又有妈妈做援兵，一直占上风。格温妮丝区区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儿，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下去，她会越来越尴尬。此刻我宣布休战议和，她可以松一口气呢。
四
礼拜四晚上，我约她在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吃晚饭。
这恐怕是格温妮丝第一次有机会走进这间外人看来神秘无比、尊贵无比的俱乐部的大门，谅她也没勇气拒绝。
我在出租车上和云云南珠通了个电话，到俱乐部时晚了几分钟。
格温妮丝在贵宾室等候。
那是整座大厦内唯一一间非会员能待的屋子，还必须有会员的预约才行。
十二人圆桌俱乐部有个坏毛病，就是肆无忌惮地宣扬会员至上主义。那时时刻刻无所不在的歧视，让许多非会员无法忍受。我不由得庆幸，作为方亭家族这一代唯一的女孩，我在十二人圆桌俱乐部注定拥有一把椅子，省掉了多少烦恼！
格温妮丝穿的是校服套装，白亚麻衬衫与海军蓝背带百褶裙。而我则身着十二人圆桌俱乐部的会员制服，深紫丝衬衫搭配净黑及膝伞裙。
晚饭摆在我的套间里，是墨西哥菜。除了服务生，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
格温妮丝仍有些不自在：“你请我来，不只是为了秀优越感吧？”她一边问，一边举目四顾。
这套房间的壁纸和窗帘都是威廉·莫里斯的作品，炫美绝伦。
“克拉拉的事，想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不相信你帮她没有目的。告诉我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否则，我是不会出手的。”她说完，调皮地挤挤眼睛。
“不管有我什么好处，我保证，一定会有你的好处。”
“哦？”她感兴趣地望着我。
“只要你介绍克拉拉到波利那·缇霓工作，我就推荐你加入俱乐部。你知道的，萨拉新空出了一把椅子。”
萨拉·格雷是有名的少女飞行员，上月驾驶小型飞机出事，坠入罗塔司兰近海，彻底悲剧。她在十二人圆桌俱乐部的椅子因此失去主人。很多女孩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有俱乐部主席做推荐人，申请铁定可以获得通过。
格温妮丝不禁动容：“啊，很有诱惑力。”
“你错过这个机会，不知又要等多久。俱乐部会员都是女孩，像萨拉这样出意外的是极少数，你只能等她们结婚，自动失去会员资格。现在这些会员中，年龄最大的才十八岁，离结婚还远着呢。”
“可是，”她瞬间恢复淡定，往椅背上一靠，饶有兴味地看我，“你费这么大力气求我，让我越发好奇，你出于什么目的帮克拉拉。”
格温妮丝的反应出乎我和米夏的意料。她不是一心想加入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吗？机会就在眼前，她怎么还能如此悠然沉静？
我有些困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对你一点儿都不重要。”
“不不，如果它对你很重要，对我就更重要。”
“为什么？”我越发迷茫了。
格温妮丝笑起来：“傻子，我以为你长进了呢，原来还是这么迷迷糊糊。那件事对你越重要，你越希望做成它，愿意付出的代价就越高。除了十二人圆桌俱乐部的会员资格，你还有别的好处给我吗？”
“做人不要太贪婪。”我叫起来。
“没有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实话同你讲，我在这里如坐针毡呢。”
我在心里骂她狡诈，却不能不拦住她：“急什么，一切好商量嘛。”
服务生端上主菜，我们默默地吃，各自想各自的心事。我真有些犯难。除了十二人圆桌俱乐部的会员资格，我一时想不出更具诱惑力的条件收买她了。我这个人欠缺急智，越着急越慌张。
可惜米夏不在身旁，也没个可商量的人。
不如——
我决定冒一个险，对格温妮丝说：“不如你开条件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不推辞。”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她顿时眉开眼笑。
“貌似你早就想好了条件。”
格温妮丝得意地说：“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又问我，“你那个‘风云少女’专栏还打不打算继续？”
“当然要写下去。”我十分肯定。
“下一个采访对象是谁？”
“反正不是你。”
“那就换成我吧。”她笑吟吟地说。
我愕然张大嘴巴。
“怎么，”格温妮丝专注地看我，“你觉得我不够资格做‘风云少女’，和执政官小姐相提并论？”
“那倒不是。”
“那我们就说定了？”
我摇摇头：“不可以的，格温妮丝。”
“我只有这一个条件，”她态度强硬地说，“别的免谈。”
我的思路忽然变得异常澄明，迅速做了一个决断。我对她说：“第二个风云少女已经有确定的人选，不可更改。如果你愿意，可以做第三个风云少女；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的眼神明白告诉她，这是我的底牌。
格温妮丝读懂之后，做了一个成交的手势：“好吧。”
“克拉拉的事，请你务必尽快。”一起走出俱乐部大门时，我再次叮嘱她。
格温妮丝重重地同我握手，低声笑着说：“实不相瞒，我早料到我们会有这次合作，事先已经探过姑奶奶的口风。设计部几个老艺匠恃才傲物，总是给她摆难题。姑奶奶正琢磨着招新艺匠呢，对克拉拉兴趣浓厚。我今晚再把克拉拉的简历和作品集拿给她看，绝对十拿九稳。”
五
回到家中，我就开始后悔，付出的代价是否过于昂贵。
和米夏一讨论，他也觉得格温妮丝不配做第三个风云少女，可是已经答应人家，不能反悔。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异乎寻常地顺利。
克拉拉在列奥的陪同下，飞来罗塔司兰和缇霓家的卡门小姐会面，宾主尽欢，当场敲定了合同。我在十二人圆桌俱乐部开庆祝派对，款待列奥和克拉拉，也邀请了宋蝉衣。列奥转会的障碍已经扫除，没有理由再拒绝罗联队抛来的橄榄枝。
米夏高兴极了。
宋蝉衣也十分得意，从此对我刮目相看。
不到一个礼拜，罗联队的官网就贴出了列奥加盟的消息，世界体坛为之轰动。转会费折算成欧元，将近一亿。对于宋蝉衣而言，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足球巨星，钱什么的不过是细枝末节。
投桃报李，宋蝉衣接受了我的采访。
熟悉之后，我发现宋蝉衣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其实蛮好相处的。她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开心时阳光灿烂，不高兴时阴云密布，发脾气时电闪雷鸣，叫你看个一清二楚，不用费心思去揣摩。不像梵妮是只笑面虎——
哦，天哪！
想到这里，我忽然捂住嘴巴，感到万分不安。我好像在腹诽梵妮哎。真是胆大包天。
曾几何时，梵妮在我眼中，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啊。就算别人指摘她一句，我都气愤得不行。今天我居然——哦，梵妮，我对不起你。虽然你对我绝情，我可不能对你不义。我绿蒂是天底下最忠贞的朋友。就算宋蝉衣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变心的。
花园里传来喇叭声，我隔窗一望。一辆藕荷色的米特尔小跑车泊在榆树下。宋蝉衣头上系着一小方黑白细条纹丝巾，戴了一副奥黛丽·赫本钟爱的那种能遮住半张脸的太阳镜，衬得下颌尖尖的。抬头看见我，她做了个“赶紧下来”的手势。
真的好酷哦。
我把头发齐齐朝后拢，高高地绑了个马尾辫，抓起一件芭德豆绿开司米衫，“噔噔”地跑下楼来。这天我穿的是一条本白色连身裙，领口和袖口镶着三道蓝色绲边，四月穿还有些清凉，所以得预备添加衣服。
春天的花园里，碧草青青，榆柳的嫩枝在微风中摇曳，黄水仙怒放，蔷薇和紫藤也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花骨朵。
“你们的草地真好，”宋蝉衣赞叹，“中心城有这么大面积草地的宅院不多呢。这就是老宅的好处。哪天有空，我们纠集一帮人打垒球。”我以前总是抱怨官邸的建筑老旧，不够现代化，倒没注意到官邸的花园其实很大很美呢，连见惯了豪宅的宋蝉衣都表示羡慕。
“垒球没意思，‘赛马’才好玩儿呢。”我说。
“赛马？”她诧异。这草地再大，也跑不开马的。
“不是赛真的马。”
“那是什么马？”
我上车去，嘻嘻一笑：“先容许我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咱们是先吃饭，还是先逛街？”
她的车大概是定做的，太小巧了，腿再长一点儿的女孩都坐不进来。等我够驾车年龄之后，也可以让爸爸“进贡”一辆，然后带着海尔嘉去兜风，好好虐待一下她那双可恶的长腿。
宋蝉衣笃定地说：“当然先吃饭。肚里空空，晕头转向，注意力不集中，容易做出错误判断。”
我心里好笑。我们相约出去，是为了买体育课上穿的网球衣，又不是谈大生意，要那么清醒的头脑做什么？不过我并没有出言否决，我习惯顺从朋友们的决定，总觉得这样她们才不会抛弃我。
虽然宋蝉衣老是和我说，真朋友，处处平等，可是我才不敢当真这么做。谁知道我发表意见之后她们会不会因为意见不合而不喜欢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