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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沙马子

我突然想起那个叫白色罂粟的女生。想起她是因为看到了她包里的那沓厚厚的人民币。不如先找到她,然后让她借点钱来花花。一来跟她不太熟,如果她不肯借,我还有得台阶下,再一想,如果她还不肯乖乖借钱,那我该怎么办呢?我突然恶从胆边生,那就别怪我对不起你了,谁让你露财了呢?但是,如果她借了呢?我一定要连本带息还给她,可是,怎么来还呢?万一还不上,我是不是人间蒸发算了?

今天我特意想看看贾老大,我有一种很甜蜜的错觉,我想是因为我妈那天的话,要我和他女儿联姻的事让我幻想,这个富亲戚是否会资助水深火热的我呢?

我在镇上转悠,内心彷徨。现在乡下有车的人越来越多,懂事的一般把车停在场口108国道的边上,不懂事的人或者因有急事迫不得已的人,就把车开进狭窄的街道,在这条原本不宽的村街上,如果迎面再来一辆车,两车相遇,苦不堪言,互相等着彼此让开,于是拥堵的摩托车、农用车就喇叭声不歇,路人便开始谩骂,最后街边摆摊的人不得不把自家的背篼和货品一一移开去。

我站在他批发商品的铺子对面的一个文化音像店,想隔着点距离看看贾老大,很可惜贾老大不在。

这个音像店,我记得以前老板是个斯文的中年外地人,从租连环画、武侠言情小说做起生意,后来开始卖磁带和随身听,再后来又经营年画、皇历、刮胡刀、墨镜等,最后是租起了光盘,生意似乎还不错。后来听说老板打了铺回了老家,现在店里就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看着铺子。

我站在那儿翻看书架上的书,不想对面过来一个人,从门外的阳光里走进来,顶着一个秃头,不作声不作气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女人叫了一声姐夫,我转头看来人正是贾老大!

贾老大穿着一件洗得起了许多毛球的短袖衬衣,带着光泽的西裤又肥又皱,皮鞋穿得变了形,肉饼脸,眼泡肿大,脸上有种生意人的精明。

我看他对我微微一笑,就很谦卑地叫了声表舅。

贾老大拍拍我肩膀,我看他满头油汗,正要给我说什么,这时外面有几个影子在晃动。

我和贾老大都侧脸去看门外,门口被两把奇大的黄伞遮住了,伞檐下是两个女人,我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伞下面的人翻了翻光碟,伞把一转儿,移开了。这时贾老大惊奇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那人四十岁左右,身形敦实,穿着朴素,表情严峻。灰白色短衬衫,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派乡下干部的打扮。来人一双贼似的小眼睛直直地跟着黄伞一直移动到街的转角。这会儿,才转过脸来,叫一声:“贾老板,你发财了,你这儿是旺角卡门啊!”

贾老板看见领导,很惊讶地大步上前和他握手,连连说:“领导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言行之间具有很强的表演性。

“哟,小姨子也在呢!老贾,你看你不但越来越会说话了,这金屋藏娇的事干得也不差。”领导有点责怪的意思。

那女人赔着笑,有点腼腆,说:“姐夫,我去那边看铺。”说着就走出去了。

领导有点不悦,说:“老贾,你小姨子怎么见了我就像见了瘟神一样躲开了?”

贾老板说:“你把人家吓着了,回去报告她姐,她姐该不要我上床了。对了,领导,这位是邓家堡子从成都学成归来的大学生!”

领导是镇上的领导。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拉长了嗓子说:“成都?老贾今年是什么年?如今川中富豪人人自危,成都不太平啊——老贾,你也要小心哟,回头要收拾的就是你们这群大财主。”

贾老板呵呵两声,说:“要收拾也是收拾真正的大财主,我们这些刚脱贫的小商小贩,哪朝哪代上得了国家的台面?算喽,领导你拿我老贾寻开心。”

领导意味深长地说:“枪打出头鸟啊,从古到今,就这么个死循环。”然后转身一边翻贾老大铺子里的碟子,一边语气和缓地给贾老大说:“你老婆不让你上床你巴不得吧,这小姨子的半个屁股还给你留起的吧!”

贾老板一脸谦逊,转移了话题说:“领导你玩笑了,领导辛苦,啥时候给我机会,老贾请客一块儿喝个酒呢?”

“喝啥子酒噢,作风建设!以前你们当老板的喊着喝酒,那是大干部喝名酒、说名言、干明星;省级干部喝洋酒、开洋车、泡洋妞;地市级干部喝红酒、亲红唇、收红包;县级干部喝白酒、摸白腿、打白条;我们这些小屁乡镇干部,都还能喝点黄酒、说点黄话、看几张黄碟,现在是连黄酒都不敢喝了,不晓得贾老板你这儿是不是还有黄碟?”

领导眼睛不大,但闪着精明,透着官场里的老练和圆熟,说话语速不快不慢,语气干脆果断。

贾老大打着哈哈,说:“领导,我这里好看的碟你恐怕早都批示过了,哪儿来黄碟白碟的,何况那些都不新鲜了。现在这些东西那什么网上据说都能下载了,你看我这里哪儿还有生意,只是害苦我们老百姓了,改革的成果我们没有享受到,你们领导的要求我们又没有跟上,你看,我们还是只能喝点啤酒,听点屁话,当个屁民了。”

贾老大递了支烟给镇长,给我也让了一支。领导点了烟,看了看我,骂了声锤子,说:“这样网那样网的,只有这些年轻大学生搞得懂了,你我还是看点碟来得快点。哪天要连我都歇菜了,老子就辞职了,过来陪着小姨子给贾老板你当妹夫、看铺子。”

贾老大连忙说不敢不敢。然后问:“镇上最近有什么新政策没有?”

领导看着贾老大和我,皱起眉头,语气平静:

“什么新政策?不逼出人命就算好了!现在是口号喊得天响,什么‘川滇综合枢纽、绿色钒钛之都、国际山水名城’,一会又说要打造茅坡樱红、桃瑞月华、桃源农庄、凤凰葡园、荷色生香、螺岭彝风、榴开客家、鹿鹤烟黄等‘乡村十六景’。”

我有点冒失,问:“那我们锅盖梁有什么没有?怎么办呢?”

“有个屁!怎么办,凉拌!”

贾老大不动声色道:“唉,领导你说得有理啊。都说现在有九大怪:一怪疯狂贷款,能从银行贷款就是大爷。二怪疯狂盖房,三怪疯狂跑路,四怪疯狂抵押,五怪镇上买房翻身发财,六怪缺钱的是你们政府,七怪开豪车的孙子都欠债,八怪有钱的都挖沙挖矿,九怪人多但好人太缺。我们这些生意现在也不好做了。不像你们领导有政绩,锅盖梁鱼米之乡,工业发达,商贾云集,人民富裕和平,没有特色就是最大的特色。”

我心里咯噔一下,贾老大为什么说生意不好做?难道知道我要来找他借钱?我正想着时,听镇长说:

“我们锅盖梁但凡好的光景都没有沾上,不要说卫星基地、邛海泸山的旅游资源,就是甘洛、宁南的矿,我们也没得。人家川兴有邛海,樟木有樱桃,兴胜的草莓基地,西乡的葡萄园,我们锅盖梁有什么?邓家堡子的萝卜?杨家堡子的大葱、白菜?桃源坎的番茄?中国大葱之乡倒是好,也不能让人家天天挖大葱,顿顿吃洋葱吧?好,先不说一贫如洗,总要给点钱吧,但要钱没钱,要命一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的就是一堆二杆子货。”

贾老大很深沉,点头赔笑,但不说话。我见领导压根儿不在跟我说话,想法也已被贾老大看穿了似的,心头凉了半截,想走,又不好走,只好等烟抽完再出去。

“老贾你说嘛,这世道,没赶上好时候啊。不是我们不作为,是难作为。机场要占良田,大厂又跑马圈地,农民还有什么,我们还有什么,不晓得田园化从哪儿来?”

“那有什么好的想法?”我又忍不住插嘴了。

贾老大对我再次抢话有些不悦,但看领导很健谈,也就不多说。

“有啊,我上次提议说可不可以十六加二?结果没有下文了。我又提江苏无锡有座88米高的灵山大佛吸引了几百万游客,收入数亿元,听说现在有几个地方为吸引游客,争相建造大佛,比如河南鲁山县那座总高208米的大佛,安徽99米地藏菩萨像,江西48米阿弥陀佛像。我看我们完全可以在东山建造个百米大佛嘛,或者就把牦牛山雕成几尊佛,旅游业不就兴起来了?”

贾老板抽完烟,起身出门吐了一口浓痰,用变形的皮鞋踩了踩,把烟头扔到街心,这才回过来,连说了两声难啊难。

领导就哀叹一声,最后说:“炒豆众人吃,炸锅一人事。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老贾你说,南海问题不是都留给后人去解决嘛,我们这扶不起的锅盖梁也留给他们年轻人以后去解决!”

我给贾老大和镇长告辞出来,逃也似的快步远离那间文化音像店。等我转过街角,心跳才稍微平静,我感觉自己的脸因为刚才的紧张变形了。但我紧张什么呢?

天空下,我又看见那两把刺眼的黄色大伞在昏昏欲睡的街头,在疲惫而无序的人群中时走时停,光彩夺目。我跟随着它,多么希望它能为我停下,然后转过身来,伞下的人莞尔一笑,从此整个世界都干净,清凉,芬芳,梦幻。

我没有等到黄伞的停留,等到的是黄伞从锅盖梁消失了。我失魂落魄,内心忐忑不安,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网吧。

我唯一想从贾老大那里获得资助的幻想也被打回原形了,现在我不得不打开QQ,我颤巍巍地点击鼠标,非常不幸的是,她竟然在线。

我很纠结,手心捏出了汗。老实说我对自己的邪恶用心感到不耻,一瞬间发现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仿佛一下也理解了那些打家劫舍之人在犯案前的心理历程,哪有那么多历程,很多犯罪念头都应该像我这样在一瞬间产生的。

都被逼上梁山了,似乎也顾不了这些。这叫什么,这就叫逢强智取,遇弱活擒!

我“嗨”了一声。

大约一分钟时间,我感到仿佛过了一年,我头上汗水淋漓:希望她回消息,又不希望她回消息。

焦虑,紧张,又迫切。

她还是闪烁了一下,叫我小镇青年,然后给我一张笑脸!

我说:“你在哪儿呢?”

她说:“我火车上呢!”

我短暂地停顿,像泄了气的气球,软绵绵地贴在座椅上。

“不过快到了!”她无意的补充让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说:“你去哪儿了呢?”

“从攀枝花刚上来,马上到你们镇上!”

难道真要送上门来让我宰割!

“一个人吗?”

“嗯。”

我内心挣扎,手心里的汗水滴到键盘上。

也许见面还不如不见面。说借钱的事,现在说她不借也许并没有什么,见面了借不到钱会不会恼羞成怒,进一步滑进罪恶的深渊呢?我想着想着,回过去的话却是“能见面么?”

沉默。

——有事?

我咬紧牙巴骨,说嗯。

就算是借钱都可以——那个什么可不行的!

她以为我要干吗!

哪个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你懂的。我们是陌生人,我不喜欢那样,而且你是个汉人。

我打了个笑脸过去:布什(彝族语,亲吻的意思。)一下可以不?

可以——不,也不行!

我又磨蹭了半天,这才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回,出乎我的意料,她打了个笑脸,说:“啊哈,本小姐最喜欢帮忙了!”我欣喜若狂,说:“哈哈,我来火车站接你!”

她打一个拍手的表情。

人生有很多巧合,这就是一例。前一秒钟你还在地狱中踌躇、犹豫,还在企图谋划一个人的钱财性命,但一秒钟之间你发了善心,那么一秒钟后那个差点被你伤害的人也许马上会成为你的救世主。

善有善报,是不是说的这个意思?

我喘着气爬上小站月台。站在站台上,外轨上停着的货车开始徐徐开动,眼前那片甘蔗林豁然开朗。举目眺望,突然想起一首诗:

南方的甘蔗林哪,南方的甘蔗林!

你为什么这样香甜,又为什么那样严峻?

北方的青纱帐啊,北方的青纱帐!

你为什么那样遥远,又为什么这样亲近?

几弧红色的线落在锃亮的铁轨上,信号机的红光一闪而绿,世界一片和平,还好我没有迷失自己。

从攀枝花开来的慢车终于到了,我跟着火车一路小跑,坚定而热切地站在她车厢门口,在一群人之中她突然出现的时候,我伸出了我的手。

我几乎是把她抱下来的!我欣喜的不只是她的到来,更多的是她化解了我内心的邪恶,我重新大白于天下。

她对我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小心谨慎,略显成熟的娃娃脸上此时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她下了车就一直拉着我的手,我们四目相望,悄无声息地在站台上停留。火车开走了,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指着那两道绿色天际线对她说:“看到了吗?玉米地和甘蔗地的中间,那里就是我的家,我就住在那儿。”

她把手放在眼睛上方,顺着我指的地方眺望,表情莫名的兴奋。晚风中我看见她眼光深幽,长长的睫毛有点湿润,搞不懂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走吧,去我那儿参观参观。”回过神来,我没话找话说,“你还没吃饭吧?”

她调皮地说:“那当然,等着你请客呢!”

我不好意思地说:“行,钱不多但管饱。”

我话没说完,她倒是拉我往站台的餐车边去。到了餐车旁,很潇洒地掏出张百元大钞,要了一箱啤酒,又买了许多牛肉干之类的零食,我抱着酒,她跟在我后面,下了站台顺着田间小路往苞谷地里去。

今晚有月亮,繁星满天,银河坠地。

饱满丰腴的月光,好像伸手一抓,它就能在指尖凝结成膏脂。

狗像认识老朋友一样,嗅了嗅她,竟然围着她摇起尾巴。她掀开草帘看了看我的窝,然后把自己的外套和包扔我床上,走过来的时候把我的吉他也拿过来了。

我在草棚旁、水沟边的空地上清理了一小块地,然后升了堆火,掰了几包苞谷放火里烤着。

此时我们开了啤酒,坐在干草堆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你还真有吉他!你住这里肯定挺爽的吧?”

“爽吗?那我让你住一晚吧?”

“真的?”

“真的!”

我们相互一笑,觉得话说得有点难为情了,我说:“对了,你都还没有通报真姓大名呢?”

“沙马子!”

我说:“沙马子?沙马拉达隧道,沙马子跟隧道有什么关系?”

“有个屁的关系,我阿爸阿妈想生儿子,沙马子,就是希望我下一个是儿子!”

我说:“那生出儿子来没有?”

“没有!”沙马子回答得异常的决绝,“女儿都再没生下来!”

我噢了一声,想问为什么,想想又算了。

她倒是问我:“那你呢?你为什么叫大仁?”

我说:“我妈以前喜欢看书,《三国演义》《水浒传》什么的,她觉得情和义,值千金。这里面‘义’最重要,所以我哥叫大义,后来我妈发现光有古人那种义不够,万事仁为首,就叫我大仁。当然仁义也是汉人讲究的三纲五常里的要求,什么是三纲啊?就是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就是说将来你要嫁个汉人,就得处处听男人的。”

“哼,我才不会处处听男人的,要是嫁这样的汉人,我宁愿守寡。那五常呢?”

“这五常嘛,指仁、义、礼、智、信,就是仁爱、忠义、礼和、睿智、诚信。仁者爱人、义者尊贤。你看,这个义字是不是人字出头外加一点?就是说要在别人有难时出手出头,能舍我帮人,即为义。仁和义,礼所生焉。”

“等一下,那我给你帮忙的话,算不算是够义气呢?”

我呵呵笑笑,说:“当然!还有个礼字,礼者示人以曲也。你看,我要弯腰你是不是就显得高了?就像结满谷物的谷穗才会弯下头,所以礼之精要在于曲,因此敬人即为礼。”

沙马就说:“这样的啊?我不太懂,不过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个蛮丫头,不懂礼貌,我就排个第三吧,你给我取个名字,叫大礼如何?”

我听得哈哈大笑。她却莫名其妙,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我很想学得有家教、有礼貌。”

我说:“这个礼不单指礼貌,实际上我觉得汉人和彝人相比,彝人的礼节和礼仪都要比汉人隆重和规范,你看你们生老病死,整个家族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比起来,我们汉人之间的感情早已日渐淡漠了。”

“原来是这样,嗯,你真有文化,以后多教教我。”

我轻轻地摇摇头,说:“有文化有什么用,嘴上功夫而已”。

隔了一会儿,我想起什么,这才说:“上次那个女生是你什么人?你们经常去网吧玩?”

“我表妹,他们家刚搬到你们这里,在西昌农专背后。唉,是个小屁孩,我陪她去玩的,我自己可没怎么玩。”

我说:“你还会欲盖弥彰呢?”

她一张小脸笑盈盈,不肯定也不否定,过了一会儿贴到我耳边,悄声给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有好感不?就在刚刚认识你之前有人给我算了命,说我会在连续两天内见到一个人,这人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我笑笑,说:“你说是我?”

她满意地点点头。

我说:“你还信算命呢?那后来呢?”

“当然,是大毕莫给我算的,后来,我跟我表哥回了趟老家。”

我噢了一声:“难怪后来没有再见到你——对了,你没读书做什么呢?”

“我啊,初中没有读完,跟我表哥跑生意去了。”

我说:“牛!”

她提起酒瓶跟我碰了碰:

“你呢,大学生不工作吗?”

我自己喝了一口啤酒,叹息一声,说:“我还在失业中呢……”

“为什么会失业,不是大学毕业了吗?”

“不为什么,我自己的原因。”

“那你学什么的?”

“说了你也不懂,不如不说!”

“讨厌!”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刘鸿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大意就是说她老公昨天突然出差回来,所以没联系我,又说这两天都不能陪我之类的,我听了,明白她的意思,我说:“放心吧,我跟朋友喝酒,你们玩高兴。”

她似乎有些失落,但也很快挂了电话。”

“女朋友?”沙马子忍不住问。

“嗯。”我说,又加了句,“人很漂亮的。”

沙马子听了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黯了下去。她原本想装出无所谓,但眼光就乱了,看她那失望呀,呵呵,看得我只想笑。

我伸出右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对她促狭一笑:“一个傻阿咪子。”

沙马这才知道我在骗她,装作不在意地说了一声切,然后仰起脸来喝酒。

“你在西昌住哪儿?”我问她。

“就我表妹家。我小的时候到西昌觉得西昌是好大一个城市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最快乐的事就是在塑像那里租一身彝族服饰,摆一个捧脸蛋的造型,就像过年一样。唉,现在想想那身衣服那么脏,相照得那么傻,真是又土又瓜。”

沙马说着就用手比画着,把我笑得前俯后仰。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又问她:“你每次都坐火车来吗?那火车,特别是慢车又脏又臭,贼又多——你穿的、用的一看就是有钱人,那么招贼,还有你手上拿着一包钱,不怕被别人谋财害命?”

“你怎么知道我装了一包钱?”

我突然发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说:“猜的。”

她冷笑两声:“怕?我怕过谁?你到底怎么知道包里的钱的?!”

“我不小心看到的,行了吧?可你什么情况,火车你家开的啊,那么牛?”

“火车倒不是我家开的,但地盘归我家管,这里没人敢动我。”

我说:“万一我想把你怎么了,你去见阎王爷哭吧!”

“你不会……”

“唉……”我长叹一声,扬起脖子把瓶中的酒一饮而尽。说心里话,对谋害沙马子的想法我感到耻辱,对她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对她刚才话里透出来的一股子暗劲,我承认我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甚至连她的经历都一无所知,我心头忐忑,更觉得沙马子本身就疑窦重重。

吃了烤苞谷,又喝了几瓶酒,渐渐的就有些醉了。

她说:“你一会儿送我回去,还是让我住这里?”

我有几分酒意,说:“跟我一起睡啊?”

“屁,你跟狗睡,我睡里面!”

我说:“你真那么狠心?”

看她站起来,娇小的身子在夜风里摇摆不定地往草棚里去,我以为她要去睡,就远远地问她:

“我说,你怎么总是一副躲躲闪闪的样子,小小年纪,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至于得罪什么人了吧?”

“你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可没有,习惯了。谨慎一点好!”

她去草棚那儿,看了看,再走过来,又挨我坐下。我觉得内心愧疚,趁着酒劲,就把我昨天打牌欠了账的事大概给她讲了一下,也希望她能帮我一下,我还保证借的钱会按时还她。

她打了个酒嗝,认真地说:“不是我说你,邓大仁,就你这样拿什么还我?”

我沉默了。

“你这样也不是长久的事儿,我和我表哥在跑生意,如果你愿意加进来,就算跟着我干,钱就不用还了,我保证不会亏待你的!”

我看她说得很认真,便也开玩笑地说:

“你让我提包包还是当保镖?你们不会做的是贩卖人口、杀人越货的生意吧?”

她哈哈大笑,手指头钩着我的下巴:“帅哥,钱有的是,看你挣不挣,没有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我们都哈哈大笑,说着说着就都有些飘起来。苞谷地里蛙声阵阵,飞蛾和蚊子在身边飞来飞去,不时往火焰上扑去,滋的一声化成一缕烟。

她明显有点醉了,把头靠在我的腿上,一张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通红的。她醉眼惺忪,指指吉他,要我弹一曲。

我拿起吉他,告诉她这是我捡的破烂。她半信半疑地微微点头。

细细的和弦中我轻轻唱道: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我还没唱完,她就说:

“难听死了,不听这首歌,我来唱,你来和。

“今晚有火,我就唱首锅庄的歌《阿莫尼妞》(月亮的女儿)吧。”说完,她用彝语轻轻唱起来:

锅庄是个忠厚人,他日夜陪你在一起,

冬天陪你御寒冷,年节陪你唱“库施”,

亲友来了他满脸笑,

一家人围他吃酒席,

……

声音细腻,语调啁啾。我虽然没有听懂,但依然如痴如醉,她自己也唱得很投入。有时候,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个糊里糊涂,一个不明不白,也许这正是爱情的另一种变异。

夜色中火光渐渐暗了,兴奋过后的人容易困,沙马子偏着头看月亮,一会儿身子就歪了,倒在谷草上睡着了。

我把她抱到铺上去。等我尿完尿回来的时候,她的包、手机都横七竖八地丢在身边,人已经横在蚊帐里睡得鼾声大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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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众工作力》由洪向华主编。围绕保持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在全党深入开展以为民务实清廉为主要内容的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着力解决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提高做好新形势下群众工作的能力。党在自己的工作中实行群众路线,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把党的正确主张变为群众的自觉行动。我们党的最大政治优势是密切联系群众,党执政后的最大危险是脱离群众。党风问题、党同人民群众联系问题是关系党生死存亡的问题。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群众是真正的英雄。人民群众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我们深深知道,每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只要我们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 流离的萤火爱情

    流离的萤火爱情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郑板桥

    郑板桥

    清代著名书画家郑板桥,历来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个性品行,深得后人的钦羡。作者是多年研究郑氏的专家,并有多种相关作品问世。本读本以简明、生动的笔法,状摹出传主的魅力人生及其艺术成就。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医女芳华:我的调皮八王妃

    医女芳华:我的调皮八王妃

    穿越了?哦哦,好吧。为了一个薄情男子自尽?哦哦,好吧。等等,除了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臭男人,为什么还必须要面对着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啊!还有那个抢了别人心上人的公主,你真是太LOW了好伐?抢过去了就算了,竟然还要背地里下黑手!想要我的命啊?可没那么容易~我堂堂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女性,清宫戏的狂热爱好者,难道连你这么一个小角色都对付不了了吗?太天真了好吗!唉唉,那边那个冷面王爷,看过来好吧,我好稀饭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