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我被尿憋醒，浑浑噩噩爬起来，嘴里又腥又苦。把脚悬在空中才想起下铺有人。我弯着腰去看刘鸿的床，却发现刘鸿不在床上。
我疑惑片刻，下了铺找鞋穿上，摇摇晃晃去找她。厕所里没有人，车厢尽头也没有人。我正纳闷儿，突然发现在另一边车厢连接处的地上蹲着一个黑影，等我再仔细去看，借着窗外几缕流光扫过，黑暗的车厢里蹲在地上的果然是她。
我轻轻咳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睛里星光闪烁。
刘鸿头发散乱，正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抬起头来看我的那一瞬间，眼神可怜又无助。我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刘姐！”
“弟娃儿……”刘鸿应了我一声。我发现刘鸿在抽泣，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抖着，显得很是可怜。此时的刘鸿，梨花带泪、弱不禁风的样子突然唤起了我英雄救美，怜香惜玉的冲动。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
她也伸出手来，黑暗中抓住我的手往她身上拉，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在她的拽力下整个人往她身上扑去。
我喝得其实不多，但醉感强烈。回忆今天在火车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刘鸿这样的年纪，又那么风骚，在男人堆里活下来的熟女，要想泡我这么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背地里色迷心窍的学生，那真是易如反掌：用美人计随便跟我套个近乎，话里有话用一个我最喜欢什么什么样的人了就把我归了位；请我吃个饭喝个酒，酒后就可以按部就班地把我打来吃了？
我不得而知。但她没有必要此时此刻在这里给我上演苦情戏，一是如果不是我被尿逼醒就不一定看得到她；第二，这种苦情戏发生的时间地点背景和套路都不合常理。难道她真的伤了心，难道她真的有难言之隐？
现在我终于把她整个抱在怀里了。她身上温热柔软，脸上湿润燥热，发酵的酒味和着她的体香让我如痴如醉。我竟然十分胆大，学着狗血韩剧里的情节，用手捧起她的脸，不自觉的嘴巴就先去舔她的眼睛，很苦的泪水，舔完了泪水来亲她的嘴，嘴巴压在她双唇上，那张樱桃般鲜红的唇勾引了我一整个下午，此时，终于在我贪婪地吸吮中沦陷了。白天那张肥厚性感卷着香烟的嘴唇现在被我这样卷着，湿滑香软，尖尖的舌头柔软、香滑，嘴巴像饱满成熟的草莓，甜蜜地散发着撩人的幽香。
刘鸿一副欲火难耐的表情，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突然，她张开眼，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用力地把我推开了：
“弟娃儿，不好，这样不好！”
我呆若木鸡。半支烟工夫，终于重新坐好。
刘鸿又递了支烟给我，却不点燃。又一次沉默在黑暗里。我说：“姐，是我不好。”
“不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噢了一声，打燃火机。烟点燃的瞬间，火光照亮了她的脸，我才发现刘鸿两只眼睛下面有两行透明的泪痕。
夜风微凉，夜行的列车发出冰凉刺耳的声音，黑暗中只有两星烟火时明时暗。
冲动过后反而安静了，现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刘鸿问我：“你怎么不睡？”
我说：“我醒过来不见你，有点着急。”
刘鸿有点哽咽：“我喝了酒，做梦，一下就醒了，心头难过，过来抽支烟。”
“难过什么？”我问。
刘鸿慢慢地抬起头来，心不在焉地说：“说不清楚。”
我突然想，会不会是我睡着了，她跟刚才那个列车上的瓜娃子又整了一腿？
我就有点没好气，说：“是不是哪个瓜娃子欺负你了？”
她呵呵一笑，说：“哪个瓜娃子？呵呵，你说那个刘胖子？”
我默不作声。
她说完笑完，就又低下头去，嘴里自言自语，喃喃地说着：“刘胖子，刘胖子……”说完就又不说话。烟的火持续明艳着靠近了她的脸。
我已经放下心了：还好，这棵白菜还没被姓刘的给拱了！
“弟娃，我觉得自己太容易受伤害了，你说为什么？我平时不喝酒也就算了，喝了就会想到很多事。”刘鸿突然扭过头来，问我。
我想了一会儿，说：“刘姐你比较敏感，感情丰富的人容易受伤害。对了，刘姐你什么星座？”
刘鸿说：“天蝎座。”
我说：“网上说，天蝎天生红颜祸水，情路挫折，虽然外表坚强，但内心凄凉……”
她哈哈大笑。笑完，说：“你才是知道得多噢，谁是红颜祸水！哄小妹妹的吧？”
我就呵呵笑笑，笑完，她问我什么星座，我说金牛座。
她噢了一声，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很认真地问我：“这个老东西眼毒得很，但你真的相信他吗？”
我想你是想说色得很吧。但这已经是刘鸿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我犹豫这次怎么说。她第一次问我的时候可能是想试探我是什么样的人，这次再问我这个问题该是真正地为问而问了，此时的刘鸿在想些什么呢？
我说：“对算命这些东西我不完全信，但信一点会有所顾虑，知道不能任性而为。不过，他要自己算得准就该把自己先算好，为什么现在还是那副样子。”
她噢了一声，说：“也许他命该如此。以前我有个姐们儿，经常翻塔罗，我也喜欢在网上看星座，可是没有准过。”
“刘姐，那你相信爱情不？”我问。
“爱情？哪有那么多爱情，合适的时候遇到一个合适的人，那人喜欢你，对你死心塌地，凑合在一起过日子而已。这不算爱情是吧，只要还不是我讨厌的人就行。我讨厌什么啊？味道！男人只要身上有机油味、铁锈味，我就死都不会嫁的。”
我说：“我身上没有吧？”
她捏我一下，说：“没有。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比如你，身上有股烟草味和土腥味，刚才是烟酒味，现在有点狼味儿，不过还是多好闻的！”
我嘿嘿傻笑，说：“我刚从荷花池的废墟里走出来。”
刘鸿说：“我也是，我身上有吗？”
“没有。”我说，“你身上有股脂粉味，还有汗香，还有点狐狸味儿。”
“去你的！”刘鸿轻轻地打我一下，手在我腿上捏了几下，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我也不觉得她轻浮。这和刚才，她与那个全身散发着恶臭的刘胖子打情骂俏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老公有什么味道？你那么漂亮，你老公一定潇洒英俊，风流倜傥了？”我明明不愿意，但还是要问她，问完了就想扇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以前是酸奶的味道，现在嘛，唉！”
我噢了一声，说：“刘姐，奶娃儿才有奶味，你是说你孩子吧？”
“你看我有孩子吗？切！我嫁人的时候已经二十七了，听说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生孩子最合适，我还是没有赶上这个好时候。”
刘姐又问我：“你呢？你耍朋友没有？女朋友是哪儿的？”
“耍过一个，眉山的。后来就不想耍了。那刘姐你老公呢？”
“跟父母到西昌上班，西昌长大的，本地人。”
“那也算西昌人了。”我说，“刘姐你老公娶你肯定天天笑得合不拢嘴吧！”
“还笑得合不拢嘴，只要不是整天吵我就烧高香了。”
“他人怎样？你自己找的还是人家介绍的？”
“唉，就是自己找的才这样，还是别人介绍的客观些。恋爱的女人智商等于零，我以前就是想对方家里最好手杆打得直一点，如果有点儿穷也要不甘心穷；要想干事，但一定要是那种没多少能耐干大事的人；男人嘛还要有点提劲打靶（逞强好事的意思。），但也不要动不动就动刀动枪的。”
我叹息一声，说：“刘姐，不管怎样你是正经耍朋友，正经结了婚的。你看我现在，想找对象都难，何况结婚。”
“噢？耍朋友、找对象，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耍朋友是报着耍的目的，找对象就是茫茫人海中去找自己的对象，所以才有那么多的都市言情。以前的人还说处对象，处朋友，有点友好相处的意思，我啊，耍过朋友，但现在还没找到对象。以前耍朋友受过一次打击，觉得耍不赢别人，我一直很苦逼，感情上很自卑，就不信任爱情了。现在是看身边的朋友耍来耍去，吃饭、上床、分手，快餐化、功利化，自己都麻木了，我也觉得累。”
当成都的街娃儿些不痛不痒地耍着朋友的时候，西昌的弯弯些还在跋山涉水地找对象。
“弟娃儿你为什么会自卑？”
“破罐子破摔吧。”我说。有人说后生都渴望爱情，但只能目睹爱情，因为他们心里有堵墙。不是高富帅，更在乎高富帅。
“你呢？”
“我不是说了婚都结了，还谈什么恋爱？！”
“这可不一样，以前的人不都婚都结了还没有恋爱不是？”
“上床很容易……”
“那下床难哇？”
“呵呵，不是。上床容易，真爱难。刘姐，我给你讲个古代成都的故事。有一个美女青春寡居在家。时值年少孤贫的大帅哥从成都前来拜访好友。这个好友请吃饭，还请了个当地名流作陪。这个名流为附庸风雅，巴结领导，请帅哥来家做客，结果被少妇偷看到了，两人一见钟情，相恋私奔。到后来，两个人自谋生计，在街市上开了一个酒吧……”
“耶，才会讲噢，你这不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私奔的故事么？”刘鸿打断了我的话。
“是噢，全四川人都知道的，成都最有名的故事。可为什么是卓文君？为什么是私奔？”
她摇摇头。我说：“表面闲散安逸的成都人，人生好像只有食和色二字。但吃喝玩乐这只是表面假象，他们颠覆不了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这是个嫌贫爱富的社会。爱情的理想都很伟大，但现实又百般无奈，他们总是怀着爱情的理想，除了调戏良家妇女，偷偷寂寞少妇，做点钱色交易，真正有几人有冲破牢笼的血性，有几个又舍得房子车子位子票子的勇气，不爱江山爱美人，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样私奔呢？”
烟抽完了，烟头往外一扔，像流星划过夜空，像星火燎燃草原。
刘鸿听完，转过脸来看着我，“有意思，有意思！”她嗓音有点婉转了。
我说：“刘姐，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就是爱情的终极理想！这也应该是我们的理想！以后你有不开心的话，还有我呢！”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她却开心起来了，呵呵笑着说：“是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弟娃，很开心认识你！”
我就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把她复抱在怀里，她的脸就转过来，向着我，眼角眉梢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就淡了。她两手搂住我的脖子，不知怎么的我就感觉到她的体温在升高，于是我去亲她，没想到她却连连发出苦闷的鼻音。
“刘姐，这次你准备好了吗？”
刘鸿来不及回答我，香舌已迫不及待地探入了我的嘴里，两条舌头缠在一起，就像热恋中缠绵的情人一般彼此要吞咽了对方。刘鸿闭着眼睛，张着嘴，急急地喘着气，胸前的两团肉鸽也跟着不停起伏。我低下头，要去刘鸿雪白的脖子上亲吻，我的一只手揽着美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就不自觉往她胸口滑去，正要捏住她胸前那展翅欲飞的肉鸽时，列车门哐啷一声响了。
我们俩都同时一惊，门被乘务员推开了！看到我们时乘务员明显也被吓了一跳。“是人是鬼，吓死我了！大半夜在这儿干吗！快出去！”等乘务员缓过神来，嘴里骂骂咧咧起来。
我一把拽起刘鸿，感觉到她的心在胸腔里怦怦跳，带着她就往我们车厢里连跑几步。
这么折腾几次，大家都累了，这才又坐到车厢连接处，背靠背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
刚才的冲动现在都烟消云散，晦涩的剧情都曲终人散，剩下的是借以支撑彼此的温暖的背。在摇晃的列车中，在冰凉的夜里，靠在一起的感觉很美妙。这种来自背心的温暖让人着迷，让人觉得无比依赖，在火车上的这个奇妙的夜，我跟刘鸿完成了超越肉体的、灵魂的交媾，这个奇妙的夜里，我们从陌生人一跃而成了仿佛可以终老的眷侣。
夜色如水。凌晨五点多钟，火车过了漫水湾，一路狂奔，渐渐地我就看见了那些点点的星光。
当我下火车与刘鸿告别的时候，太阳已经翻过车站背后的泸山。明艳艳的阳光照在西昌火车站的彩钢瓦上。今天的西昌又是一个大晴天，阳光刺眼，仿佛还没有从习惯的阴暗岁月中醒来，我本能地伸出手掌挡住阳光。
这就是成都和西昌两个城市最直接的区别：成都终年阴郁沉积，所以岁月冗长、情感堆砌而无处燃烧，高端大气上档次，雄伟宏大，但又虚幻、虚浮、虚假；西昌完全不同，什么见得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摆在阳光里，朴素寒酸，又那么简单、直接而清晰。
刘鸿显然早已经适应过来，她已经完全从艳遇和传说中醒来，她变了一个人，成了刚上火车时那个心急火燎的刘鸿。她已经失忆了！我们没有想象中的难分难舍，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透露和暗示，袅绕在她身边那身让我怜爱的湿雾，一路早已被我的热情烘干，现在剩下的是一个宣泄过后干巴、庸碌，一切曝晒在阳光里的女人。
刘鸿要我留她的手机号，我说手机没电了。我的手机是刚上大学移动公司搞活动送的，又旧又丑，我开始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现在更是不愿意拿出来。刘鸿却很随意地说：“那就我记吧。”说完就开始按通讯簿。
我神情有点恍惚。刘鸿存完我的号码接她的面包车就来了。我心头不爽，一边骂这女人心机重，一边又巴望她能给我说点什么。
刘鸿和小菊已经上了车了。开车接她们的是一个矮胖的男人，这跟我后来听刘鸿说的那个吸毒的他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剪了一个平头。只见他跳下车来，打开后备箱，动作麻利干脆，他把那只又大又沉的箱子抬上车去时，我伸手帮了一把。
等他再跳上车时，我看到他脖颈后的肥肉一迭一迭的，脖子上一条手指粗的金链子在我眼前突闪突闪。这顿时让我妒火中烧。
他发燃车，看着站在旁边等公车的我，很随意地问我要不要搭一程。我拒绝了。
车终于松了手刹往前滑移。此时刘鸿终于摇下那扇玻璃。我看到她时，她眼睛里终于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不舍。
车慢慢往前走，刘鸿声音慢慢变大：“我在马水河开了个店，有空来照顾姐生意……”
面包车开远了，我时而恍惚，时而愤恨，时而同情，最后只感到内心从来没有过的空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