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是感染上了相思病，
秋雨一夜接一夜地下。
再多的桂花树也承受不起，
这饱含心事的雨水。
秋雨绵绵的夜晚，心事磅礴
下班回家的人，已经习惯
把雨带回家，把相思关在门外——
这个时候，世界清静得只剩一张温暖的床。
九月
这都九月了
秋天的消息还是不明朗
潜伏在云朵背后的老虎还在潜伏
无叶可扫的清洁工 扫着满地的烟头
好消息和坏消息 像零星小雨
想来就来 由不得你接受不接受
比如这穿城而过的河流开始变得犹豫
比如这楼顶的向日葵学会了随风摇头
九月的天空和云朵 心事多起来
辽阔的原野一再挑战裸露的尺度
倦鸟总能在黄昏找到更多过夜的树
忙着秋收的父亲 总在抱怨日头太短
屋顶的三分一厘地 只开花不结果
这些花单调得跟九月一个色
比如菊花 丝瓜花 洋姜花
它们支撑起了秋天的审美趣味
比八月晚一月比十月早一月的九月
发生了太多流传千古的悲欢离合
一切只因八月十五的月在九月亮
一切只因十月的长亭从九月发端
如今九月已经过去一半
秋天的消息还在云端摇摆
那只叫秋的老虎不出来
所有人都没法彻底释怀
2014年9月15日
让灯光照过来
这是夜晚最初的部分，
满街都是急着回家的人。
天空中飘着雨，秋天的雨。
凉凉的风，追着他们的脚步。
让灯光照过来，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夜色中的一棵树，
把夜分割成上下两部分。
我看见，那些朝北的窗，
都已打开，都在等待
灯光照过来。都在等待
这一家的主人平安归来，
在温暖的灯光下，用一杯热茶，
或者一碗热汤，温暖秋风吹凉的胃，
温暖秋雨打湿的心房。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秋天的夜晚高过两棵树。
有风吹过，满院子的树都在让路，
让一个下深夜班回家的人，
手提灯光，在夜的最深处，
看看这么好的夜晚，谁还没有做梦。
2014年9月2日凌晨
窗外
一片叶的孤独要一地叶来作陪
一棵树的感伤要一片林来承受
一块田的丰收要一群人来忙碌
这些秋天的多愁善感的硕果啊
在越来越透明的天空下
诉说着前世今生，让你窄小的心房
越来越拥挤。不得不打开朝北的窗
让南风吹拂，让皎洁的月光照耀
这些冷色调的风，越吹越重
直到翻不动一页书
直到忧伤成河。即使层林尽染
万山红遍，秋水仍然阻止不了
一枝荷花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一叶知秋。空旷辽阔的原野
萧萧落木。这满地的叶
再湿的风也吹不动
风吹不动的叶，紧紧抱住
抱住这兀立寒风中的一棵树
用它们瘦弱的身体
温暖一片树林越冬的梦
2014年9月14日
往事
请不要为院子里的那棵树难过
即使枯枝败叶 再也挡不住风雨
一棵树也不是秋天的全部
不妨把眼光放得远一些
四面透风的天空下
候鸟的部队正在集体迁徙
翻越千山万水的辛苦
只是为忘记那些伤心往事
这些候鸟的伤心往事 你终究是
看不见 你看得见的是
手拿镰刀的父亲独自走向稻田
红色的上衣在金黄色的波浪里
单调而忙碌 远处的大山撑起片片乌云
黄昏最让人怀念一家人劳动的往事
即使粮食和麦垛堆满村庄的仓库
一个人的丰收也不是秋天的全部
不妨把眼光放得再远一些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河边石凳上古稀老人的二胡
代替喇叭声咽 诉说如烟往事
数以万计的鸟 卷起风暴
集体向南方出发 手捧粮食的父亲
坚持要它们上路 让它们给远方的儿女
捎去这些带着家乡味道的粮食
这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往事
再凉的风也吹不散 再红的秋叶
也烧不尽这潮水般的汹涌澎湃
如果你把眼光放得低一点
满地的落叶正在抱团取暖
也不要在这个时候站在窗前
当心往事的月光
灼伤你的眼
2014年9月19日
秋思
一棵树的秋天从叶开始
一片林的秋天从根开始
都说叶落归根 好多的叶
好多的根 到底把谁留住
这个问题难不住蚂蚁
它们白白捡到这么多房子
遮风挡雨的房子 并不都在高处
高处是向日葵的秋天
是九重葛怒放的表情
这些辽阔的风景
蚂蚁一辈子都在仰望
仰望日月星辰 仰望高山流水
后来的河流 哪怕再低
也会在有湾的地方回头
也会在有码头的城镇驻足
卸下一些包裹 装上另一些包裹
继续向秋天的根部出发
赶在冰封之前 把家书送达
2014年9月20日
秋分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
你抓紧最后的一点时间
把从白露开始收集的雨水
全部倾泻而下 毫无准备的夜
来不及关上临街的窗
现在我的左边脸全湿了
右边脸还裸露在风中
身体薄得像张纸，眼看就要被风洞穿
天凉请加衣，女人最温暖的词语
怎么看都是事后的虚情假意
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雨下得饶有兴致
满大街走着的，都是回家穿衣的人
寒冷的速度快过车速
坚持成为男人最好的安慰
不怕冷的小孩，在街边玩着竖蛋游戏
他们的家人都已上山摘秋菜
那些生病的胃复发的支气管炎
都在等待一碗萝卜老鸭汤润肺生津
都在等待一棵秋葵滋阴壮阳
在他们看来，粮食从来都比衣服温暖
现在我的右边脸也湿了
好在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秋雨已经过去
越来越明朗的天空下
南山的红叶、桂花和菊花
正在平分秋天，日光与夜色
正在平分9月23日这一天
2014年9月23日
秋雨
夜晚的心事越来越重，
月光并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把它们交给雨吧，静默如初的万物已经习惯，
就像凌晨两点半飞过楼顶的航班，
穿过马路的汽车，熟睡的人们已经习惯，
做该做的梦，爱该爱的人。
夜雨遇见一切，又忘记一切，
只有雨滴敲打着锦官城的花朵，
只有落叶见证着秋夜的缠绵。
世界像是感染上了相思病，
秋雨一夜接一夜地下。
再多的桂花树也承受不起，
这饱含心事的雨水。
花香还是淡的好，哪怕浓那么一点，
凌晨两点半下班回家的人，
也会迷醉忘记归路，刚刚好起来的肠胃，
也会神经错乱。脆弱而敏感的身体，
再也经不起相思的折磨。
秋雨绵绵的夜晚，心事磅礴
下班回家的人，已经习惯
把雨带回家，把相思关在门外——
这个时候，世界清静得只剩一张温暖的床。
2014年9月24日
秋香
绵绵秋雨湿了夜晚湿了眼
满地的花，满院的香
暗暗淡淡，融融洽洽
深深庭院里，多少相思旧梦
都在这暗香中醒来
你漫步在别人家的花园
那些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纷纷走出秋天的茅屋
看菊花舒时，看桂花拜月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醉里挑灯看剑的前辈
早已被雨打风吹去
雨打风吹去的文人墨客
在这秋香满地的夜晚
湿了睫毛，湿了酒杯
掌纹烙着宿命再潮湿的雨
也淋不透醒来的乡愁
只有传说中的秋香
丰腴圆润，长势喜人
2014年9月24日
秋荷
现在是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越来越潮湿的露水
渐渐洗白了岸边的青草
曾经陪伴随你入梦的月光和蛙声
如今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寒蝉了
你昂起已经爬满皱纹的黄脸
想和十月的天空说说话
天空灰头土脸的模样，吓了你一跳
天空一句话也没有说
幸好还有风。越刮越冷的风
可你的身体已经不起风吹雨打
要命的是，这深黑的夜里
竟然滚过惊雷，此起彼伏
幸好没有闪电。比风更冷的雨磅礴扑来
你悲哀地发现，遮风挡雨的房子
已经被上一场秋风扫平
剩下的几根骨头，也是摇摇欲坠
身体薄得像张纸。还好血是热的
还好家里没别的什么人
长大成人的儿女们
早已各奔东西，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你也没打算让他们回来
你已经习惯啥事一个人扛
这样糟糕的天气，糟糕的身体
你已习以为常。你不断重复安慰自己
与其幻想十万个温暖的未来
不如挺住现在的艰难
2014年10月27日
阳光下的花朵
这是一夜暴雨冲刷出的阳光
干净的阳光，垂直打在金沙江上
峡谷两岸的山，激灵得挺直了腰
阳光下的黄花槐，扑面而来的青春
让人晕眩，感染每个过路的人
这些蜜蜂一样的过路人
注定是些猎艳高手
垂直的阳光，照出他们那点花花心事
他们停下脚步，站在向阳的坡地
近距离打望，黄花槐羞涩的脸庞
十月的天空，没有一丝皱纹
2014年10月22日
黄花槐
峡谷的高度锁定天空的高度
金沙江再汹涌也不过是井底之沟
没人知道，杂交的黄花槐
如何远涉重洋来到这荒芜的山坡
垂直的烈日干净得没有一丝风
黄花槐多想活动活动仰望的脸
再累也得撑着，没看到
成群结队的蜜蜂和游人正在赶来
月黑的秋夜，下了一场暴雨
烈日下站了一天的黄花槐终于解渴
翌日，过路的蜜蜂和游人已然远行
荒坡上的黄花槐，还在高昂着青春的脸
黑夜的脉搏
黑夜里，我摸到了你的脉搏
我赶紧闭上眼睛
感受着你的心跳
像是清风明月拂过山岗
水墨丹青的远山，围成栅栏
温柔地守护着一村人的梦境
好奇让我伸出左手
搭上摸着你脉搏的右手
奇怪了！我的心跳没了？
我拼命闭紧眼睛，缓缓呼吸……
黑夜里，我听到的
还是只有你小桥流水样的心跳
这到底是怎么啦？
我摸不到自己的心跳
却能感受到你的心跳？
我不敢腾出右手抚摸左手的脉搏
我担心自己一松手
你和我都会停止心跳
更怕惊醒一村人的梦境
2014年10月24日 凌晨4点
野菊
在这霜降后的深秋时节
能让脚步和目光停下的
除了菊，还是菊
黄色的菊，马路边上的花
喧嚣尘土中独自芬芳
有几分骄傲，有几分孤独
有几分轻狂，有几分自怜
停下的脚步和目光
除了惊鸿一瞥
留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这么好的阳光，这么冷的月光
你怎么没有珠圆玉润的脸庞
也没有东篱的诗情画意
有几分失望，有几分惋惜
一阵风吹过，叫野菊的花
挺了挺并不健硕的身板
高昂的头，笑得更加灿烂
在一只蝴蝶的迷恋中
变得更加义无反顾
散发出更加迷人的幽香
少了几分自怜，多了几分骄傲
2014年10月24日
三角梅
季节在错乱中走远
三角梅不为所动
只要有阳光
她就可劲儿地开
我家的阳台上
一年四季都能看花海
这两株生错季节的三角梅
没人能说清她们的前世
仅有的今生都写在脸上
遇光就笑。绛紫色的脸
藏不住任何秘密
偶尔有点心事
也会翻墙去说给邻居听
她们能有什么心事呢？
每天打理她们生活的母亲
一年忙到头也没想明白
在她的身后，成都潮湿阴冷的天空下
冬日的花园里，花香满地
除了怒放的三角梅
今年连桂花也在墙脚开了
2014年11月18日
望江楼
我看到你的时候
刚好有灯光擦亮你的眼
楼身挺拔，望江吟诵的诗人已远去
远去的还有楼前这一河江水
悄无声息。或者说流水的声音
都被夜色中的滚滚车轮湮没
看上去你并不怎么生气
这好脾气，让诗人畅想的千万广厦
越过辽阔田野，越逼越近
近得你必须仰视，近得你
能闻到厨房回锅肉的香味
能摸到阳台上晾晒的衣服
诗人临别前吟诵的水天一色
如今水还在，河小得像城市的下水道
一座楼锁住了你的一生
在这局促杂乱的一方天地里
除了偶尔有些胸闷，你真的没了脾气
你的一生都在打望，望远望近都在望
固执得像旁边站岗的粉箪竹和人面竹
既然你们都不能选择逃避
干吗冬天要去想夏天的事
去想一夜后要不要负责任
给自己的心灵一些自由吧
不要过分依赖大脑来决定
你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我们从哪个方向看你
你都这副表里如一的德行
2014年11月18日
银杏
从冬天出发
你能抵达的
不一定是春天
气温如此之低
像潜伏暗处的狙击手
一枪一枪打掉你泛黄的羽毛
让你在巨大的惊恐中
彻底绝望。绝望的冬天
失去羽毛的庇护
就算是最耐寒的鸟
也难熬到熙来攘往的春
想停却停不下来
寒风一天天推着你向前
糟糕的是，越往前越孤单
先是芙蓉姐姐离你而去
现在三角梅妹妹也走了
把你捧红的阳光也已缩头
只有寒风推着你往前走
最美的时光都成昨日风景
既然向前不能改变
就学学岸边的候鸟吧
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眼睛
紧盯着河水的变化
——不为猎杀充饥的鱼
而是拦截上游传来的好消息
2014年11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