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说，坎坎，你也出去打工吧。
坎坎说，出去打工？除了犁田耙地，我什么也不会啊。在潭村，哪个庄户人家的农活都没有坎坎做得细、做得好，只要站在地头，看哪家的庄稼长得壮，而且还没有杂草，那准是坎坎家的。
秀秀说，犁田耙地要力气不？
坎坎点了点头。犁田耙地那点力气算什么，每年秋收时，百十来斤的一袋稻米，坎坎一人能扛两袋，健步如飞从晒场扛到家。那时候，潭村的女人们都羡慕秀秀嫁了个力大如牛的丈夫，不用干重体力活。那时候，潭村人还没有一个人出去打工，大家都守着小小的潭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年复一年。
秀秀说，这不就是了，你有力气，出去打工怕啥？出力就行了。那连草都掐不断一根的二傻子，都能在工地上挑沙灰挣钱，难道你比二傻子还吗？
坎坎说，可是我只会把力气用在庄稼地里。坎坎有些为难，他不知道出去打工，他的力气要用在哪儿。
秀秀说，你出去看看，现在村里还有几户人家在种庄稼地？以前你老笑人家二傻子家田里地里只会长荒草，现在你去看看人家住的是什么房子，我们家住的又是什么房子？秀秀恨铁不成钢，更恨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个拉不出家门的“猪”。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潭村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这些出去打工的人，出去没两年回来，准能把早先家里的破房子拆了，盖起楼房，一家盖得比一家高。就连早先村里最穷的二傻子，出去打了三两年的工，也回来盖起了大房子。
潭村的大楼房越盖越多，秀秀家的砖瓦房夹在这些高大的楼房里，好比芝麻掉进了绿豆里。秀秀每天走在村里，一幢幢的大房子钻进秀秀的眼睛里，深深地压在秀秀的心上，令秀秀喘不过气来。
早上，秀秀去上茅房，经过二傻子家，硬被二傻子那憨婆娘拽进她家，说她家每层楼都有厕所，随便秀秀挑，想在哪个厕所里拉就在哪个厕所里拉。
秀秀站在二傻子家光洁得能映出人影子的地板砖上，秀秀想哭，二傻子家的厕所都比她和坎坎的卧室体面。
回来后，二傻子家的大房子、二傻子家坐着就可以大便小便随便拉的抽水马桶……刺激着秀秀的每一根神经，令秀秀疯狂地想住大房子，在她看来，坎坎哪点都比二傻子强百倍千倍，二傻子出去打工用了三两年盖起大房子，那坎坎要是愿意出去的话，一年半载她家的大房子也能盖起来了。
坎坎明白秀秀的心思，可是他真的除了种地，就只会种地。坎坎喜欢种地，坎坎的快乐也全部在种地上，每年春天，坎坎把精挑细选出来的种子，一粒粒、一行行地种在被他耙松软的地里，几场春雨后，就绿油油地长出来，一排排，一行行，比学生写的作业本还整齐。等到秋天时，看着那些沉甸甸的庄稼，坎坎就特别有成就感。收了庄稼卖了钱，把钱交给秀秀，看着秀秀沾着唾液数钱的样子，坎坎觉得很幸福。
但是坎坎种的庄稼换不来秀秀想住的大房子，秀秀就不幸福，秀秀不幸福，坎坎就不快乐了。想通了后，坎坎把他的农具一件件擦洗干净，包好，心肝宝贝似的收好后，便收拾行李，决定出去打工，他想，等给秀秀挣了大房子后，再回来种他的地。
坎坎走了，也去了二傻子打工的城市，跟二傻子在工地上干活。坎坎果然比二傻子强，坎坎比很多人都强，坎坎在工地上才挑了一个月的沙灰，便学会了砌墙砖，被工头调上脚手架，拿着砖刀砌墙。砌墙砖挣的钱，比挑沙灰的多出好几倍。
坎坎在这个城市，为很多小区、别墅、商场砌过墙砖，为了能早日挣够盖大房子的钱，坎坎没日没夜地苦干，只要工地上有活，只要给钱，什么脏活累活，坎坎都抢着干。在陌生的城市，坎坎住着最简陋的工棚，盖着最精美的楼房，把他对秀秀、对孩子们、对庄稼地的思念砌进一片片墙砖里。
两年后，秀秀终于用坎坎打工挣的钱，把老房子推了，盖了和二傻子家一样高的大房子，也在大房子里层层安装了抽水马桶、还有光洁得能映出人影子的地板砖……
坎坎春节回家，看着自家气派的大房子，心里那个美啊。坎坎想，这下好了，大房子盖起来了，秀秀的幸福有了，他也可以回来再种他的庄稼了。
坎坎抱着他朝思暮想的农具，跟秀秀说了他的想法。
秀秀横眉一扫，瞪着坎坎说，你就这点出息啊，再过几年儿子大了，要娶媳妇。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愿意住在农村，你看看村里有儿子的，差不多都在城里买房子了，咱儿子要是在城里没房子，往后媳妇都说不上，还怎么为你家续上香火？
秀秀的话，让坎坎抱着锄头的手有些抖。这个春节，坎坎无论喝多少酒，都没醉倒。春节一过，坎坎默默地拎起秀秀为他准备的行李，步伐沉重地迈向村口，迈向村外的世界。
坎坎一走，秀秀把家里的家具都找出来，卖给收破烂的。
收破烂的说，一堆生锈的烂铁，不值钱。
秀秀痛快地说，不要钱，都拿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