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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吴豪天走后,涂钱帑坐在沙发上眼睛痴痴地盯着那套《金瓶梅》发愣。两个月前,涂钱帑来到涂驭球办公室。办公室里两排宽大的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精装书籍。当时,涂驭球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读着一本书,他凑上前看了看书名,“金瓶梅”几个字跃入眼帘。涂钱帑拿过书翻了翻,问这书里都说些啥。涂驭球说:“你知道《水浒传》里那个潘金莲与西门庆私通,被武松所杀的故事吗?这本书说的就是西门庆和诸多女人通奸的事,只可惜呀,这本书是删节本,看得不过瘾。”从此,《金瓶梅》这本书在涂钱帑心里留下烙印,想不到这港佬今天鬼使神差地拿来了一套香港版的全本。可如今涂驭球命已归西,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那一张用玻璃镜框镶着的放大的照片,这是去年鑫凯丰大厦开张剪彩时照的。中间站着副省长郝远凡,右边站着当时的副市长涂驭球,左边是他。照片上的涂驭球面含微笑,眉宇间透着一种倔强和孤傲,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秃起的脑门上折射出一道亮光。而涂钱帑虽面容呆滞,脸色暗淡,可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身后涂驭球亲笔题写的“鑫凯丰大酒店”几个大字特别醒目,酒店门前流光溢彩、彩旗飘扬,高大气派的建筑映衬着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在他看来,和领导的合影,是获得权力体制承认的一种荣誉和证明,更是经商或事业有强大背景的体现,意味着他的后台过硬。

20世纪60年代末,涂钱帑的父亲涂宝良在汝湾县印刷厂排字间做排字工,一天下班时,他从排字架上拿走了几个五号铅字,想带回家让六岁的涂驭球多识几个字。可这一举动被一工人发现,他立刻报告了厂党委。那时印刷厂有严格规定,谁偷了铅字,就要以反革命论处。从此厄运降临在涂宝良的身上。他被劳改一年,他的妻子被勒令与他划清界限,带着儿子涂驭球改嫁他人。

涂宝良出狱后,继续在县印刷厂工作,他找了一个农村的姑娘,生下了涂钱帑。“文革”快结束那年,汝东山区发现大型钨矿,高中还没毕业的涂钱帑被招收到矿上挖矿。早晨天还未亮就钻进矿洞,直到晚上天上布满星星才出来。可一个月下来才赚3个工,合计16块钱,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过了整整一年。

那天,他得到消息,矿上成立了宣传队,要招收一批小年轻,好在宣传队队长是涂宝良的熟人。在父亲的引荐下,涂钱帑洗尽了身上的尘土,买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加入了宣传队。

宣传队有一个叫秦珊的姑娘,她身材修长,稍有几分姿色,成了宣传队男队员追逐的目标。男队员们苦苦追她,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如何漂亮,而是因为她是煤矿革委会主任秦东山的女儿,秦东山掌控着钨矿的生杀大权,谁要大逆不道,就会被斗得死去活来,还罚到井下去挖矿。涂钱帑虽心里也倾慕她,但没有像别人一样处处向她献殷勤,而是对她若即若离,欲擒故纵。

当时宣传队男女队员分别住在两栋集体宿舍里,涂钱帑经常拿着一副望远镜在五楼的凉台上朝对面的女队员宿舍窗口窥视。这副望远镜是他在一造反派朋友那弄来的,是一副俄罗斯军用望远镜,平时他爱不释手。

那天,他偶然看见对面五楼的凉台上有一女子在晾晒衣服,便立刻用望远镜对着她,将镜头拉近,哇,这人竟是秦珊!湿漉漉的长发随风飘逸,白白净净的皮肤映衬着一张清纯的脸,她仰头晒衣时挺起两只高耸的乳房,那姿势格外诱人。秦珊晾好衣服转身回了屋里。忽然,一阵风刮过,他看到她晾晒的一条裙子从衣架上滑落,从五楼飘到了地上。

涂钱帑立刻放下望远镜,飞身跑下了楼,捡起那条裙子,找准了那个单元,上了五楼,气喘吁吁地敲响了秦珊的家门。

开门的正是秦珊,他讲明来意,并把拾到的裙子交给了她。她倾着身子表示感谢,并请他到屋里坐。他只环视了一下屋子,便显得很有风度地告辞了。走下楼时,他听到了她客气地扔过来一句:“有空来坐坐。”

吃过晚饭,他又情不自禁地朝秦珊住的屋子的小窗口举起了望远镜,看到灯亮着。不一会儿,秦珊出现了,她走到窗前拉了拉窗帘,可能是不经意,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还留出一大块缝隙可以窥视到里面。只见她脱去了上衣,露出雪白的肌肤,不久,就有水倾洒到她的身上,渐渐地她的身体在水汽中模糊了。

这一夜,涂钱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脑子里时不时地浮现出秦珊的身影。

第二天,宣传队组织到玉泉村帮助生产队收割稻子。顶着炎炎的烈日,队员们一个个在稻田里累得汗流浃背。快收工时,突然响起女队员的尖叫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秦珊撩开裙子,抬起一条雪白的大腿,浑身颤抖着,手中的镰刀掉进田里。原来一条蚂蟥正顺着她雪白的大腿往上爬,她几次伸手想去抓那只蚂蟥,都吓得缩了回来。在场的女队员不时地发出一声声惊叫,有的男队员想上前抓,可看见蚂蟥正朝秦珊的隐私处爬,又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只见涂钱帑一个箭步跨到秦珊跟前,抓住蚂蟥朝远处扔去。秦珊这才拍拍胸口缓过气来。

涂钱帑这一举动,赢得了秦珊的好感,她觉得这个男人同别的男人不一样。以后便常用挑逗的目光瞟他,涂钱帑常被她火辣辣的眼神撩拨得心潮澎湃。

那天,在排练舞蹈时,他看见排练厅的台阶上扔着一块西瓜皮,便鬼点子上了心头。排练时他有意领着秦珊朝那块西瓜皮靠近,秦珊果真不小心踩上了,一个趔趄就往一边倒,走在后面的涂钱帑顺势抱住了她,让她压在自己身上倒在了地上,这一意外的搂抱使两人像触电一样有了感觉。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晚上的排练厅里,经常可以看到他俩的影子,他俩偷偷地溜到排练厅跳起了两个人的忠字舞。

很快秦珊怀孕了。她告诉父亲要与涂钱帑结婚。身为革委会主任的父亲知道后暴跳如雷。他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矿工,他强令秦珊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秦珊不从,他就打她,甚至用脚去踢她的肚子。秦珊抱着肚子一个劲地躲避,极力保住自己的孩子。

那天,涂钱帑和秦珊行走在去县医院的大街上。涂钱帑忧心忡忡,他转过脸窥探了一下秦珊,从她迷茫的眼神里,读出的是许多无奈。

他俩来到医院的挂号处,涂钱帑想从窗口把打胎的钱交上,可看到那位女收银员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立刻将手缩了回来。他变得胆怯起来,转身对躲在柱子后面的秦珊说:“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秦珊的脸更加苍白,她眼里涌出一汪泪水,转身离开了医院,独自朝泗溪河方向走去。他也就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傍晚,有人告诉他,秦东山的女儿在泗溪河投河自尽了!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他狂奔到河边,扑在刚打捞上来的秦珊的尸体上号啕大哭。这时有人告诉他秦东山已派人来抓他了,叫他快跑,他仍扑在秦珊身上哭着,还不停地呼喊着她的名字。那人把他从秦珊身上拉了起来,并推着他快跑,他抹去泪水,回头望去,只见河堤上有四五个革委会的人正朝这边赶来。他朝拉他的人看了一眼,见是一位十七八岁身材较胖的小伙子,便深深地鞠了一躬,起身逃走了。

涂钱帑在外东躲西藏了一个月,适逢“四人帮”倒台,秦东山因在“文革”期间作恶多端被隔离审查,涂钱帑才悄悄回到汝湾,又干起了下井挖矿的老本行。

一年后,父亲不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污黑的脸,便从县印刷厂提前退休,让涂钱帑顶替进厂,干起了胶印工。国有企业吃的是大锅饭,效益每况愈下,只半年工夫,涂钱帑便决定停薪留职自己出来单干。他买了厂子里退下的几台圆盘机、四开平台机,在华埠镇办起了一个小型印刷厂。起初,厂子只有十来个人,印印信纸信封和简易包装,厂子办得还算景气。可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展,有的客户为其提供了一些书刊业务,他只有接下来转手给县印刷厂,他只从中赚些回扣,因为他现有的设备印不出来。

想着自己接来的业务大头都被别人赚去了,他心里发急,便用厂房作抵押,到信用社贷了点款,买了两台胶印机。那个时候,社会上兴起了一阵武侠热。一天,一个带着浓重湖北口音的书商找上门来,这人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可脑门已有些秃。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对三角眼滴溜溜直转。他拿着两本港台的武侠小说摊在他面前要他翻印,那人自称姓吴,叫吴豪天,现受聘于香港某出版社任发行部经理。他开的工价叫人眼馋,涂钱帑便私下接下来承印,当时他那两台胶印机没日没夜地转,镇上的许多妇女被他招来做装订工。厂房不够用,他就让这些女工隔三差五地到厂里领取一些刚印好的书页,回家拆下门板,搭在堂屋里装订。短短的一年时间内,他就成了镇上的首富。可就在他为滚滚而来的利润而欣喜若狂时,市里成立了“扫黄打非”专案组,把他厂子给封了,他也锒铛入狱。而那个吴豪天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天,监门被打开,狱警将失魂落魄的涂钱帑送进门时,同监的五位犯人对他虎视眈眈,向他实施了“狱门牢规”。先是要他倒立半小时,他两只干柴似的手撑在地上,双脚搭向墙壁,直感到血往下涌。他的脸和耳根涨得通红,一分钟不到,就瘫软在地上。一旁的一个高大个儿正欲对他挥动拳脚,这时一个胖墩墩的犯人走过来拦住了他们说:“都是同监兄弟,何必为难?”高个儿狱头恶狠狠地说:“你既然认他为兄弟,那你去替他倒立半小时。”胖犯人二话没说,紧了紧裤腰带,呼的一声两手撑地,两脚轻便地搭在墙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完成了半小时的倒立,让涂钱帑逃过一劫。事后,涂钱帑问那胖子为何要帮他,胖子说:“大哥你忘了?那天在河边要你赶紧逃的就是我。”涂钱帑这才仔细打量起他来,眼前这位汉子就是当年他伏在秦珊尸体上失声痛哭时拉他快逃的那个人。当时要不是他通知得快,涂钱帑就被秦东山的人抓住了,必定要被整死!涂钱帑情不自禁地一手搭在胖子的肩上拥抱着他说了声“好兄弟”,两眼立刻潮湿了。胖子说他叫汪介福,因诈骗罪被判四年,已在监服刑一年。他也是汝湾县华埠镇人,原来在镇上就知道他,而且他会看相,说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以后一定能成为大富大贵之人。从此俩人在监房成了拜把子的难兄难弟。

涂钱帑在监狱里一蹲就是两年。他在监狱里倒没吃啥苦,管教见他是办企业的料,脑子灵活,便让他在监狱的粉笔厂兼着干干管头。

涂钱帑出狱后重操旧业,继续经营着他那已倒闭的印刷厂。起初,他也承印一些正规书刊,可不久国家对书报刊印刷企业实行定点印刷制度,眼看着接到一点书刊业务,因不是书刊定点厂而又要拱手相让。定点证直接由市里审批,他想找找关系把定点证给办下来,可他举目无亲。就在他为此而苦恼时,汪介福服刑期满后上门来看他,两人一杯清酒,彻夜叙谈。汪介福告诉他一个重要消息,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涂驭球已是汝平市的秘书长。涂钱帑问他秘书长有多大,汪介福眨巴眨巴眼睛说,就相当于汝平市的大内总管吧,反正什么事都管得着。汪介福被涂钱帑收留门下,做了他的副厂长。他思前想后了两天,还是打点了行装,坐上了去省城的班车,决定去拜会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当他迈上市政府办公楼的台阶时,心里还是有点怯。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涂驭球自3岁母亲离婚后就一直跟着母亲过。他母亲离异后并未改嫁,而是靠屋后那一方菜园艰难地维持着生计。而自己从小跟着父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过得倒衣食无忧。

记得涂钱帑刚读初一那年,一次母亲领着他到菜市场去买菜,在一大摊萝卜前,母亲停住了脚步。她拣了几个又大又粗的萝卜放到篮子里,准备拿给摊主去称,一抬头,看见对面拿着秤的那位妇女竟是自己丈夫的前妻,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位比涂钱帑稍大点戴着红领巾的学生。母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显得十分尴尬,那位妇女铁青着脸用秤称了,冷冷地说了声“五块五”,便又将萝卜倒回母亲的菜篮里。涂钱帑以为母亲在与她闹不快,趁母亲交钱那会儿,他偷偷地从萝卜堆里又拿起一只萝卜往母亲篮子里塞,但这一举动被站在一边的男孩看见,他嚷着:“你偷萝卜!偷萝卜!”两人便扭打起来,各自的母亲费了好大劲才将自己孩子拉开。回家路上,母亲告诉他,那男孩是他哥哥。自那以后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涂驭球14岁时,母亲积劳成疾不治去世,父亲便把他接过来与涂钱帑一起住。当时家里也不富裕,父亲是县印刷厂业务员,后妈只是一家庭主妇,她对涂驭球极度轻视并百般刁难,有好吃的常偷着给钱帑吃,驭球丝毫不能沾边。每过寒冬,母亲都要给涂钱帑买件新棉袄,而涂驭球总是穿着那件短了一截的破棉袄冷得直打哆嗦。涂钱帑却常为哥哥打抱不平,母亲给了好吃的他常让给哥吃,或一人分一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经常听涂驭球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兄弟间的情义也与日俱增。

涂驭球高中毕业后,正赶上上山下乡,他被安排到离县城60公里的玉泉村当知青,一去就是五年。20世纪70年代末,国家恢复了高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汝平大学。就读四年间,涂驭球从未回过汝湾县。头两年,兄弟俩还有书信来往,后来书信也渐渐少了。涂驭球大学毕业后又参加了省城政府机关干部录用考试,被市政府办公厅秘书处录用。而这个时候的涂钱帑也顶替父亲进了县印刷厂做业务员,他整日东奔西跑,以后几乎与涂驭球断了联系。

六年前父亲去世,涂驭球乘着一辆桑塔纳回到了汝湾,参加父亲的葬礼。这个时候四十出头的涂驭球已是汝平市政府副秘书长,涂钱帑见他下车时,身后还跟着两个干部模样的随从。县委书记胡棕明带着一帮人也驱车赶到。在涂钱帑家临时设置的灵堂里,胡棕明双手握着涂驭球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要他节哀。涂钱帑见涂驭球好像换了一个人,原来清癯的面容肥嘟嘟地凸起两垛肉,身板横向发展,厚实肥壮。他跪在父亲的遗像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走到涂钱帑跟前和他握了握手,只客套地问了问家常,便缓步出门上了车,住进了县委招待所。

丧事办得非常隆重,全由县委办公室具体操办。当父亲的遗体送火葬场火化时,后面跟着的是一条长龙似的车队。晚上,涂钱帑只身来到县委招待所,想和涂驭球套套近乎,却发现他的房间里高朋满座,烟雾缭绕。县委书记胡棕明及一些头头脑脑们在屋里呷着香茶,高声谈笑。他根本近不了身。他想或许驭球哥明天会来见见他,与他叙叙旧,便拖着恋恋不舍的步子回家了。

可第二天他得到消息,涂驭球已回了省城,他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凄凉,他甚至感到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而有些恨他。

一晃又是六年过去了,涂驭球对他的冷落他已渐渐淡忘。现在他的印刷厂已陷入困境,举步维艰。他估摸着已荣升为市政府秘书长的涂驭球或许会念念旧情帮他一把。他满怀希望地来找他,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不得安稳,涂驭球会接纳他吗?

当他忐忑不安地走到市政府大门前时,脚步有点怯,门口站着一位武警。武警见来人身材修长,相貌堂堂,一副干部模样,便立正,朝他行了个军礼。这一举动让涂钱帑紧张的心理舒缓了许多。他迈着大步朝办公大楼走去。

涂钱帑走上六楼,看到挂着“副秘书长办公室”牌子的有四五个,而“秘书长”的牌子只有一个。这些办公室都关着门。他这间走走,那间看看,不知敲哪间好。

正踌躇间,忽听到右边秘书长的办公室里咣当一声,传来砸碎东西的声响,紧接着门开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灰溜溜地窜了出来。涂钱帑探头望去,只见一位胖墩墩的厚实的男人两手撑在办公桌上正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涂钱帑一眼便认出,这人正是涂驭球。明显发胖的身体支撑着一个硕大的脑袋,乌黑发亮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倒向后脑,脸上油光水滑透着红嫩。办公室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陶瓷花瓶的碎片,这是刚刚涂驭球砸碎的。涂钱帑看到走廊的尽头放着一把扫帚,便过去拿了过来,走进办公室一扫帚一扫帚地为他清扫。

涂驭球一直未抬头,他当眼前扫地的是清洁工。涂钱帑把地扫净后站到了办公桌前忐忑地说:“球哥,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当心气坏了身子骨。”

涂驭球这才抬起头,见是涂钱帑,感到有些突然,说了声:“是你?”然后挥了挥手,“坐吧。”

涂钱帑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涂驭球怒气未消,继续骂道:“这个败家子!”

“别气了,刚才那人是谁呀?你怎么发这么大火?”涂钱帑问道。

“是个屁商业局局长,拿着五十万去炒股,结果血本无归,打了个水漂。这五十万我是准备捐给希望工程的,你知道现在山里还有多少孩子失学,这五十万元可以让多少失学的孩子重返课堂。”

涂驭球越说越激动,以至挥动的手不小心又将桌上的茶杯碰翻,玻璃板上泼了一汪茶叶水。涂钱帑朝四周张望,一时找不到抹布,便用袖子将桌上的茶叶水擦拭干净了。

“看你为这事这么操心,弟真不忍心,这些年小弟办了个厂子,也积攒了些钱,要不我来为希望工程捐些钱?”涂钱帑坐回沙发上讨好地说。

涂驭球看了看他,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能捐多少?”

涂钱帑毫不犹豫地说:“十万。”

涂驭球摇了摇头:“那太少了,这次捐款要在新闻媒体上广为宣传报道,你只拿十万,显得分量太轻。”

涂钱帑愕然了一下,他深知舍不得羔羊套不住狼的道理,可他现在只拿得出二十来万。他脑子里立刻闪出了一个利用厂子作抵押贷款的念头。他想,涂驭球在市里分管财贸,大权在握,只要和他套上近乎,生意场上有得是机会。他吃下这颗定心丸后,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球哥,这事让我回去想想办法吧。”

他起身正要出门,涂驭球挥挥手又让他坐下,说道:“我们老家有一种农民自己酿造的谷酒,喝起来特醇特香,下次帮我弄点来。”

涂钱帑连忙点头答应。

四天后,当他提着一塑料壶谷酒再次直往市政府大门走时,却被门口的那位武警拦住了。武警看了看他手里的塑料壶,让他到门卫登记后才让他进去。

当涂钱帑那壶子谷酒放到涂驭球面前时,他拧开盖闻了闻,说了声“真香”。接着,涂钱帑美滋滋地拿着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交到涂驭球的手上。涂驭球颇为惊讶,那天他只是说说而已,早已把这事忘了,想不到涂钱帑还真给办了。望着钱帑那诚恳的样子,他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他立刻抓起电话,拨通了汝平日报社社长的电话,说是这儿有一位农民企业家,愿为希望工程捐款五十万,希望他们赶紧接洽采访,这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大好事。

这以后,涂钱帑出名了,省里的大报小报接连刊登他的照片,新闻标题还都加了粗框,放在显要位置,什么《农民企业家心系失学儿童》,什么《献上农民企业家的一份爱心》,读来,故事生动感人,催人泪下。从此他便经常与鲜花和笑脸相伴。不过,他在欣喜之余也常为厂里的事犯愁。

他与涂驭球的关系也渐渐拉近了,便在市政府旁边的一个招待所包租了一个房间,长期住下。他得知涂驭球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锻炼身体,沿着沿江大道跑上一圈,他也六点起床,装模作样地跑起步来。当遇上涂驭球时,他便与他并肩齐跑,拉拉家常,说说自己厂子里的事。

一个周末的晚上,他在市内最高档的祥凤大酒店订了一个包厢。终于把涂驭球和他妻子儿子请到了餐桌前,这是涂钱帑第一次见到朱琴。她身穿一套浅棕色连衣裙,圆口领子正好从她丰满的双乳前弯过,低头弯腰之际稍许露出浅浅的乳沟。雪白的颈项上挂一串金光闪烁的项链,娇美的面容上长着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而这双眼里流露更多的是慈和安详。涂钱帑从未见过这样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女人,他心想着自己要是能讨上这样一个水灵的老婆那真是今生的福气,他会像饲养金丝雀一样精心呵护她。

饭桌上涂驭球胃口很好,兴致颇高,他大口大口地吃菜,并频频地斟酒。几杯酒下肚,他摸了摸凸起的肥肚问道:“怎不见你把媳妇带来呀?”

涂钱帑羞怯地低着头感慨地说:“不瞒大哥说,我至今未娶媳妇,倒是谈过两个,可因咱穷,都吹了。”

“这女人嘛就是目光短浅。要知道男人是三节草,不知道哪节好。”朱琴一旁插了句嘴,并意味深长地看了丈夫一眼。

见朱琴插话,涂钱帑受宠若惊,立刻乖巧地说:“是呀是呀,嫂子真是有慧眼,找上大哥真是享不完的清福呀。”

朱琴笑了笑:“还不知谁享谁的福呢。”

涂驭球的儿子身子骨瘦弱,朱琴说是因为缺钙,她拼命要那宝贝儿子大口大口吃那盘炭火烧的筒子骨。涂钱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此后他便常到菜场剁些猪肉筒子骨,回到招待所亲自为他烧制。他趴在地上吹着炭火,经常被熏呛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然后他把烧制好的筒子骨装进保温饭桶,来到涂驭球儿子的学校门口,等着他下课,让他带回去吃。

又有一个星期日,涂钱帑包租了一条旅游船,接上涂驭球一家人到鄱阳湖去看候鸟。他想,你涂驭球平时那么忙,今天我终手把你拉到了船上,船上只有方寸之地,这会儿你哪儿也去不了,总得安下心来计划计划我的事吧。这天天气晴好,湖面上波光粼粼,微风徐徐吹来,抛开了纷扰繁杂公务的涂驭球一路上显得格外的轻松和开心。

第二天,涂驭球一上班便给刚上任不久的文化局长向敏中打电话,要他关照为涂钱帑的印刷企业办理省级书报刊定点印刷许可证。涂钱帑和向敏中是党校青干班的同学,而且两人曾经还有过一段颇深的交往。此时的涂驭球已升任副市长,虽然不分管文教口,可毕竟是市领导。但向敏中觉得很为难,因按省里的要求,省级书报刊定点印刷企业原则上每个县只定一家,而且一般只定县印刷厂。向敏中向他作了解释,涂驭球听后不太高兴,说:“你们的思想也得解放解放,不能那么死板,对那些具备条件的企业应多帮助多扶持,给政策嘛。”向敏中答应局里再研究一下,涂钱帑在电话里冷冷地说了一句:“那你们看着办吧。”便挂断了电话。

不久,涂钱帑的印刷厂被批准为省级书报刊印刷定点企业,涂驭球还把电信局局长叫到办公室来,当着涂钱帑的面,指定把全市的10万册电话号码簿拿到涂钱帑的厂子里去印。电信局长立刻照办。这一下涂钱帑就净赚800万。

此后,涂钱帑的印刷厂越办越红火。县委书记胡棕明知道他和涂驭球这层关系后,便把他的企业列为全县重点扶持的龙头企业,并给予了诸多方面的支持和关照。给他划拨了地皮,扩建了厂房。至此,涂钱帑的厂子重振雄风,如鱼得水,迅速地在全市印刷行业中成为龙头老大。

企业兴旺了,应酬自然就多,他的办公室经常是高朋满座,贵客盈门。当时汝湾县没有一家上得了档次的酒店,为了更好地招待这些客人,他常把他们带到汝平市上档次的酒店一掷千金,还请他们唱歌、跳舞、泡妞。他见汝平市的娱乐场所个个都门庭若市、火爆异常,便又萌发了要在县城繁华地段开办娱乐场所的念头。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涂驭球,想在县里找一块地皮建楼。涂驭球向他推荐了地处县城繁华地段的一栋建了八层的烂尾楼,这栋楼的前身是县青少年活动中心,后被县商业局以低价买下后全部拆除,本想建十八层商贸大厦,可大楼框架建到八层就再也上不去了,县商业局欠了一屁股债。建筑公司因发不出民工工资,而引发了几百人集体到市政府上访的事件。

买下这栋烂尾楼首期先付保证金700万元,涂钱帑决定把自己的印刷厂卖掉。经过一番折腾,他以700万元的价格把他的远发印刷厂卖给了福建一个叫黄鑫发的商人,便立刻交了保证金把那栋烂尾楼买下了。他想再到银行去贷些款,可那时银行不给私有企业贷款。他正为资金急得团团转时,几年前那个让他栽了个大跟头的湖北佬又在他面前出现了。他已是正式的香港公民,脸比前些年油亮多了,头发稀少,腔调也改了,一口的粤式普通话,一副十足的港商派头。起初,涂钱帑为当年出事后,这个老滑头便溜之大吉而愤愤不已,可后来他发现这个港佬,举手投足都显着阔绰,一看就是一个被野食喂饱了的家伙。他说他是携着一大笔资金到内地来寻找合作伙伴和经营项目的。他们几年前有过一次很好的合作,他认为涂钱帑是他值得信赖的朋友,因此找上门来了。涂钱帑像是瞌睡碰到了枕头,立刻捐弃前嫌,以上宾的待遇接待了他。涂钱帑向他谈及那栋烂尾楼之事,二人一拍即合。吴豪天愿出三千万资金作为股份,以中外合资的名义,注册一个鑫凯丰文化娱乐有限公司。

大楼两年后迅速建成。夜总会开张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涂驭球兴致勃勃地应邀站到了夜总会大门前的台阶上。在涂钱帑的盛邀之下,副省长郝远凡也来了。当小姐们献上红绸,他们三人并排拿起剪刀剪彩时,摄影师及时地拍下了这尤为珍贵的一瞬。涂钱帑还清楚地记得剪彩仪式结束后他一个人悄悄溜到总裁办公室抹掉两把眼泪。

“铃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从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惊醒。

“钱帑,不好了,市局支队的刘勇把吴豪天和川妹子带走了。”电话里传来汪介福慌乱的声音。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发生的事,我们的保安还看到两人还戴了手铐呢。”

涂钱帑缓缓地放下电话,他的心仿佛被针尖扎了一下,生痛生痛的,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笼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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