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了十日,车队进入凉国境地,而此时凉国酷暑难当,而凉国与蜀国的气候大相径庭,蜀国地属南方,气候温和湿润,凉国地属北方,气流干燥,不过两日,女眷们多因水土不服,低烧不退,戍卫们也大有神思疲倦者。
高兖下令休整,当地的里长看过通关文牒后,知是蜀国进贡贡品车队,派人禀报县丞,过了一日,县丞派了一名大夫并一些药材,大夫诊治过后交给高兖一个方子,让人按着方子把药材煎了服下,次日便回县城复命去了。里长是个中年汉子,黝黑的面涨的紫黑,露出一口大白牙,“石镇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从来没来过这么多人,又都病着,实在是不堪重负,没得耽搁了病情,我就该死了。”
高兖皱着眉头,里长所言非虚,可是刚刚住下又挪动地方,长途跋涉,也无益于病情,吃食尚还不用担心,即使粗糙些,也还能果腹,县丞送来的药只七天的量,镇上唯一的药铺药量不多,也是杯水车薪,不免愁云惨淡。
玉襄心细,早早就备下了各种药丸,一时到波及不到我们。石镇休整了五六日,每日粗茶淡饭,我倒不以为然,孤云庵的伙食还不如这呢,这可苦了玉襄,嚼着难以下咽的食物,眉头拧成一个川子,不好发作,强硬忍着。朱玉娥面上淡淡的,看着我正瞧着她,淡然一笑:“我本是穷苦人家出身,早年吃的还不如这些呢,榆钱麸子一吃便是几个月,就像鱼骨卡在喉头,难以下咽,要是麸子粗糙些,硬生生的咳出血迹来。”
我微微讶异,朱玉娥秀丽的面颊染上一抹流霞,讲起她的夫君,她就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俏皮秀美。反正也是闲着,我就怂恿着朱玉娥回忆往事。
朱玉娥含羞笑道:“我也自觉幸运,与夫君成婚后,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无不尽心。”
我道:“那是怎样的一段佳话,必定羡煞旁人的。”
朱玉娥盈盈笑道,“好事多磨,也并非一帆风顺的。”
我低低的诵吟,好事多磨,轻轻抚摸袖兜挺括的白玉扣带,依然安静的躺在那里,不知此番去凉国可有机会相见,他可曾忘记了我,细细体会好事多磨蕴意,心神惧烈。
朱玉娥兴致极好,聊起往事来,“听我父亲说我祖上也是做官的,到了父亲这一代就落魄了,守着几亩薄地度日,我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也是不让人省心的,大哥在外欠了赌债,得了人家的好处,要将我说与纨绔子弟做妾。”
玉襄一听,可着了急了,“宁愿嫁个小户人家,即使是穷些,是个会疼人的,日子也过得舒心,也比做妾强。做妾说到底也是给人当奴才使,还得看主子奶奶的脸色,若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前弥勒佛,背后使绊子,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民间的嫁娶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知玉襄进宫的早,如何也知道这些事情,但听玉襄道:“我有些宫里放出去的姐妹,父母贪图富贵,清清白白的女儿嫁与人做妾,那个有个善终的,白白糟蹋了性命。”
朱玉娥道:“玉襄妹妹也是个水晶玻璃人儿,看的这样透彻。”
玉襄低低的声音道:“没有那样的命数与福气,自然不做他想。”
朱与娥点头称是,“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出生摆在那里,嫁个老实的庄稼汉子,盼他多疼惜几分,也就知足了。”
我笑道:“姐姐花容月貌,自然还有良配等着姐姐,不知是怎样的佳话。”
朱玉娥惆怅一声,“我原是指望着父亲为我做主,另许一门亲事,哪知哥哥不依不饶,掇撺着父亲,威逼利诱,另外三哥哥得了些好处,也在背后谋算,你想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能有什么注意!”
正说着,房门重重的被扣了三下,我凝神,玉襄忙走到房门便,且听到门外有声音道:“高兖冒昧,有事拜托王姑娘。”
我心下有可计较,命玉襄开门,高兖进了来客客气气的作了一揖,说道:“高某打扰!”
我笑道:“高大人可叫王颐惶恐,有事但说无妨。”
高兖见我这样说,脸色松动了些,仍是愁容满面,“自车队进入凉国,女眷们多因水土不服,十人就有五人病了,如今车队滞留石镇,也不敢轻易挪动地方,石镇的药石不医,寻医无果,听闻姑娘是懂医术的,还请姑娘慷慨救危扶弱,高某感激不尽。”
车队滞留快五日了,我也有所耳闻,不到万不得已,高兖定然不会出言求救的。
我也顾不得多想,便随了高兖为女眷们把脉诊治,又为生病的戍卫医治,看过县丞派来的大夫开的方子,心下思虑一番,才到:“车队到了凉国,暑气骤增,再加上连日奔波劳顿,溽热入体,这方子是好方子,只是还未药到病除,便停下来,且又耽搁了这几日,病情又加重了些。”
听我这样说,高兖眉头紧锁,半响才道,“没有药材,想来也是无济于事。”
我想了想道:“高大人且听我把话说完。”
高兖凝目,我翻看着方子,道:“洋参、麦冬都是清暑益气,养血生津,现下不易得,但是也可用别的药材替换,药效是慢些,却可以解燃眉之急。”
高兖有些泄气,面色不改道:“石镇哪里还有可用药材,如何替换?”
我拿起笔舔饱墨汁,在药方上添了几味,高兖看了药方,只见药方上另加了石斛、黄连、竹叶、荷梗、西瓜翠衣、菊花、金银花、甘草几味药,笑道,“我即刻派人去山上采药!”突然黯淡,“黄连、竹叶、荷梗这些药材容易采得,不过石斛比较难见些,我怕这些人不认识,误采了别的草药。”
我笑道:“那就请高大人为我准备一套普通妇人的衣服,另派两个戍卫。”
高兖面色不豫,有些为难道:“姑娘何不将石斛草药画下来,我让戍卫照着画样采药也是一样的。”
我道:“我在孤云庵的时候常与师傅上山草药,高大人不必担心。”
高兖听我提到师傅,沉凝片刻,忽而笑道:“姑娘当真让人侧目。”
我璀目一笑,“高大人不笑话我粗野就好。”
高兖笑笑。
高兖最终还是不放心,次日亲自送我与玉襄上山,里长交代了几句,石镇是片贫瘠的土壤,衣不遮体裸露着大片的山脉,嶙峋山石怪生,草色没有蜀国的苍翠,弥漫着枯黄的味道,我怀恋蜀国郁葱蔽日绵绵的山脉,几缕斑驳的阳光看到澄蓝的天,蜀国的天。
凉国的气候并不适合石斛的生长,石斛喜生长在阴凉湿润的低洼土地,所以石斛并不容易采到,进山大半日,也才得了半篓的草药,石斛依然未采得,我感叹这片贫瘠的土地,连只兔子也没看见,哪里比得上蜀国的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呢。
高兖见我在山中行走熟门熟路,心中的顾虑一扫而空,我与高兖也熟络了起来,只是苦了玉襄,她在宫里的长大,当的也是体面的差事,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奔波,也难为她了。
看着满头大汗的玉襄,一身粗布下娇弱的身形,在荆棘中艰难前行,我笑道:“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可是糟了罪了!”
玉襄拭拭额头的汗,笑道:“玉襄本来就是服侍姑娘的,哪里有姑娘都不嫌苦,做奴才的就叫起苦来了。”
我皱眉,“你的奴性到哪里都改不了,罢了,一时也难改。”
玉襄笑笑,不置可否。
高兖翻开手里的地图,道,“我们已经翻过了牛头岭,再向前走就是渣子湖,往返得两个多时辰,怕是天黑也难赶回去。”
我思忖了一会儿道:“石斛喜在半阴半潮的土地里生长,渣子湖沼泽颇多,适合石斛生长。”
高兖看着地图,作为护送车队的负责人,他首要考虑的是我的安危,经过谨慎的考虑,高兖做出决定,“有劳姑娘将石斛的画出来,明日我派人到渣子湖依画采药,今日且返回吧!”
我看看艳阳似火的骄阳,这一番进山我们都有些狼狈,“车队已经在石镇耽搁了四五日,眼下还得耽搁数日,只是凉国暑热更盛,一来不利于养病,二来车队实在不易再耽搁。”
高兖权宜之后同意了,由高兖在前探路,我与玉襄紧跟其后,高兖另带的两个亲兵尾随在最后。 我们一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抵达渣子湖,荒凉湖泊野草丛生,快干涸赤黑的湖水散发着种种的恶臭,一个被遗忘的湖泊,我们很快找到了石斛,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我们走出渣子湖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天干物燥,我们不敢点火把,凭着记忆按原路返回, 牛头岭的黑夜阴森恐怖,瘆人的鸦雀鸣叫盘旋的头顶,声声撕碎你,让人毛骨悚然,玉襄吓得两腿无力,我尽力的扶住她向前走,高兖在前面尽量放慢脚步,好让我们跟得上,后面的戍卫也是杯弓蛇影,瑟缩着一团,我听到两个戍卫在后面嘀咕,“听说鬼总是在晚上出没,这个这么荒凉,不指定什么时候就出来。”
话音还未落,便听到一阵“沙沙沙”的怪音,断断续续不间断,持续了许久,更是让人毛骨悚然,我两腿仿佛注铅般,恐惧的疑云伴随其中,终于高兖停下来,回望了我们一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小声的“嘘”了一声,示意我们停下,后面的两个兵丁想两个受惊的小兽,佝偻着跟在后面。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死静的黑夜沉寂了半响,“啾——”的一声,玉襄吓得一声惊叫,兵丁吓得瑟缩的重重摔到在地,我握紧玉襄的手,用颤动着的手抚摸着她的手,吃力的将她扶住,不至于摔倒。
“沙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他似乎就在身边,高兖挡在我前面,亦步亦趋慢慢靠近一片草丛,天太黑,我只能看见高兖挺拔的黑影,如一刻移动的黑松,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在黑暗中闪着精光。
高兖的姿势定格了很久,“沙沙沙”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畔,另一个戍卫早已吓得摊在一旁,我竭力的扶住玉襄,疲惫与恐惧,仿佛我马上就要倒下。
突然,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剑一般的冲出来,只听见高兖高喝一声,“躲开”,他屈身将剑举过头顶,“嗖”的一声,我听见剑穿过皮肉的声音,瞬间,高兖扑倒在地,那庞然大物像离弦的箭一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高兖起身,问道,“你们没事吧!”
我故作轻松回答没事,她看了一眼摊到在地的两个戍卫,他的面上大概有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但是天太黑,我无法瞧见。
高兖打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笑道,“看来是晚上出来觅食的野猪,明儿大家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