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耳房,黛离早已下了值,梳洗完毕,散着头发坐在铜镜前梳篦,这些日子,我回来时她多半在值上,我休息了她才下值,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并不熟络,今日由于到立政殿见了国主,又说了许久的话,故而比往常回来的要晚些。
黛离见我进了耳房,便主动与我说话,“今日我见你进了立政殿,后来皇后娘娘也去了,还说了许久的话,都不让任何人打扰的,想必是与瘟疫有关的?”
“嗯”我轻轻的应了一声,将我的医匣子放在螺钿柜里,落了锁。
黛离接着道:“我瞧你这些日子忙得很,瘟疫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还没呢!”我不痛不痒的应了一声,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愿意谈及此事。
黛离却是自顾自道:“徐公公禁令御前的人议论此事,像是嗤之于鼻似的,到叫人有了好奇心,你我虽住在一起,也不常得见,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念在你我同住一室的份上,可千万要告诉我,我们也可早作打算。”
我惊疑的看着黛离,我每日忙于治疗瘟疫之事,没曾想到宫中人人自危已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御前的人都如此,更何况其他各宫各处。
我淡淡的笑了笑,“好。”
黛离很是放心,展颜笑了笑,亲热的拉着我的手,凑到的耳边道:“人人都说皇后娘娘是极仁慈的,今日得见,可瞧的真切?”
宫中女婢议论主子本已犯了宫规,我更是不愿意谈及江皇后,只是希望江皇后如大家所言,是个极仁慈的,日后也好相安无事。我道:“我是奴婢,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我是不敢抬头瞧的。”
黛离也是知道宫中规矩的,见我无意谈论江皇后,也笑笑,“是我造次了。”
次日,用过早膳,与小志子在相约的地点碰了头,好一起前往去锦宫,刚走到值房边,就听到一人在唤我,我扭头一瞧,是芳锦,手里提着一个羊角灯,“今儿一早,一个小丫头送来一个羊角灯,说是你的,再问别的,脚抹油似得就跑了。”
我接过羊角灯,心道,也不是重要的物件,宋茜巴巴的就送来了。我谢过芳锦,小志子乖觉拿在手里。
一早我们便用醋把去锦宫用食醋里里外外熏了个遍,将煮过的鹅卵石铺在汗蒸床上,让患者各蒸了一遍,汗蒸的温度较高,皮肤遇热,毛孔打开,药力便通过毛孔进入肌理,这也是我想到的最有效,不给患者带来痛苦的治理方法。鹅卵石用一次后便要再煮两个时辰,达到最佳药力。去锦宫连我与小志子才五个人,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患者汗蒸过后,按例我还要巡防一次,不过这也是午时以后的事情了。
得了个空,见王仁正在分类草药,这批草药是才运来的,我便问王仁,“昨儿走了几个?”
“三个。”王仁淡淡道,专注的手中的草药。
我默默的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昨日在立政殿定好的计策,不知今日江皇后可有锁定了嫌疑人,戚英是禁军统领,想来今日也会有些动作。不远处小桂子拧着一个黑箱子,用油纸裹了一层,我知道那是患了瘟疫的宫人用过的物品,一应送到中关村来烧的,可能是因为黑箱子太重,压得小桂子整个身子看起来都有些佝偻,小桂子索性将黑箱子放在地上,这一段路甚是平坦,双手用力在地下拖着前行了几步,王仁瞧了,砸了砸嘴,虽是死者的遗物,终是不敬。仍是专注手中的药草。我正好闲着,便过去要帮忙,小桂子已是汗流浃背,道:“不劳烦姐姐,我歇一会儿再搬一样的。”
我笑道:“桂公公是嫌弃我力气不够,帮不上忙么?”
我这几日天天在去锦宫,与之十分相熟,小桂子便不再坚持,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我与小桂子一人抬一头,这个黑箱子也着实重的很,黑沉死沉的,我使劲的抓住黑箱子一头的手环,跟在小志子的后面,走了一段路,我手中突然一轻,黑箱子脱手而出,手环却还死死拽在我手里,小志子看了看,“这箱子也旧的不成样子了,也该有这一着。”
黑箱子散落,重重的砸在地上,黑箱子里的东西塞得太多,重摔后立即爆开,黑箱子里的衣服顿时散了一地,小志子不禁“咦”了一声,不敢靠近,我拿出银丝手套戴上,将衣物一件一件的拾回黑箱子,突兀的一件衣物冲击着我的眼球,因为这是件蜀服,衣服的款式也是现在蜀国时兴的,顿时觉得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上,好在小志子似乎也瞧出了些异样,赶忙奔过来扶住了我,我摆摆手,几乎瘫坐在地上,颤抖着翻开衣服的袖口,只见用淡湘色丝线阵脚细密的绣着一个“茜”子。
“宋茜”,我的脑海赫然显现出这个名字,撕裂的声音的问道:“这是哪里送来的?”
小志子道:“是内务府的黄公公送来的?”
“人呢?”我竭嘶底里的呼喊着。
王仁察觉出了不对劲,只看了我紧紧握着的衣物,明白一二。
小志子也是被吓着了,结结巴巴:“今日一早儿就送来了——早就——”我只觉得气血冲顶,眼前一黑,遥远的呼喊声渐去渐远,旋即没了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去锦宫清冷寂寞,隐约传来患者的呻吟,正堂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缠绵,轻轻的跳跃,乍明乍暗,想来是无法安置,只将我放在两张八仙桌拼凑的“床”上面,起身坐起,只觉心神不定,头昏目眩的,不远处看见小志子在啃半个馒头,就着半碟咸菜,吃的津津有味。
见我醒来,也顾不得吃了,奔到我的跟前,关切的问道:“姐姐可醒了,着实吓坏了我。”随手在茶壶里为我倒了杯茶递在我面前,我也觉得有些口渴,便接在手里小小的啜了一口,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初刻了。”小志子道。
透过门楹远远的看见去锦宫几处微弱摇曳的宫灯,摇红在黑夜里有些鬼魅,我收回目光,身子也松泛了许多,小志子扶我下了“床”,坐在一张朱漆波剥落的雕花小几上,小志子将宫灯移近,青瓷的古碟盛着三样小菜,全是清淡可口的菜式,清炒虾米卷心菜、金针菇炒蛋、紫苏煎黄瓜,另外碗里还盛着葱花鸡丝粥。我知道这些菜破费了一些功夫,问道:“他们人呢?”
小志子道:“王公公做好了菜,就出去了,叫姐姐等他,桂公公与赖公公在后面收拾呢!”
“这些菜是王公公做的?”我吃惊问道。
小志子道:“可不是吗!”说着两眼骨碌盯着小几上的菜看,还有半个馒头无论如何也是吃不下去了。
“这么多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去把桂公公与赖公公叫来一起吃。”小志子去了一会儿又一个人回来,说桂公公与赖公公已经吃过了,让我安心吃。
“也罢,小志子与我一同吃。”我道。
小志子面有辞色,我虽不是他的主子,也没有同桌吃饭的规矩,我凄然,到了冷宫也要守着规矩,可见人啊一出生便有贫富贵贱、三六九等之分,我也不好再强求,拿了一个碗,将菜分出一些,又盛了一些葱花鸡丝粥,放在小志子吃饭的桌子上,小志子感恩戴德的谢了,这才生受了。
我勉强吃了些,见着葱花鸡丝粥润滑喝了半碗,便问小志子:“王公公可有说去哪儿了?”
小志子道:“王公公没说,像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我思忖,什么要紧的事情与我有关,特意叫我等他。我突然思及宋茜之死,昨天才偶然见过,今早还来值房还了羊角灯,不料突然就死了,夹杂在瘟疫患者的焚烧的尸体一道送进了去锦宫,裹着白布也没有人验明正身,只求一烧完事,神不知鬼不觉。这盏羊角灯还被搁放在正堂的大架子上,我将其拿在手中,不过是一盏陈旧而普通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