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给你煮的姜汤好了,我去给你拿。”阿依像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向厨房走去。
“妈妈,我也要喝。”伟古道。
阿依回头看看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好,我给你也盛一碗。”
不一会儿,阿依端了一碗姜汤回来,递给伟古,说:“一口喝下去,趁热。”
伟古喝了一口,立马把碗丢在地上,伸着舌头,大喊:“辣死我了,辣死我了。”
尔古尔哈很奇怪,问:“不就是姜汤吗?”她回头接过阿依递过来的另外一碗,虽然没有糖,但是,也没感觉怎么辣啊?
于是,她皱着眉头看着伟古,说:“你一个男子汉,坚强点,别这样。”
伟古不出声,猛劲地喝粥,甚至还伸出舌头,发出咝咝哈哈的声音。
不经意间,尔古尔哈注意到阿依的笑容有些奇怪,就问:“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阿依一本正经地回答:“没啥啊。他自己不是男人。”
尔古尔哈不相信,在地上拿起那只碗,看看,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碗,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她严肃地对伟古说:“你别一惊一乍的,辣点就辣点,有什么啊?”
伟古显得很委屈,憋着嘴说:“真的很辣。”
“行了,吃饭。”尔古尔哈道。
正在吃饭,门口忽然有人敲铁门,大声说:“走啦,去厂里。”
尔古尔哈回头看,正是昨天送他们来的罗里火,只见他今天依旧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只是不知道怎么着,他的打扮总是叫人感觉怪怪的。
于是,尔古尔哈回答:“好嘞,你等一下,我们换下衣服。”
罗里火闷声地说:“快点儿,下面还有人等着呢。对了,别忘了带身份证。”然后,腾腾地下了楼。
尔古尔哈赶紧把阿依叫到里间,两个人换上了衣服。尔古尔哈穿的是吉伍学才给买的那套衣服,这是她这么多年穿过的最好的衣服。阿依则穿上了上学时的,看起来很清纯。尔古尔哈对阿依说:“到了厂里,机灵些。”
“我知道。”阿依回答。
尔古尔哈走到外间,跟阿呷交代了好一番,尤其是交代了怎么用煤气煮粥,怎么照顾奶奶吃药,不要让伟古乱跑,林林总总一大堆。最重要的,是交代阿呷监督伟古读书。直到阿呷表示很烦了,罗里火又总在楼下喊,她才不无担忧地下了楼。
坐上罗里火的那辆破面包车,里面已经有几个人,都是一起从大凉山出来的。大家都认识,也就是随便打个招呼。
【第九章 艰难开始】
罗里火的车子开得飞快,很快就停到了一个厂门口,看招牌,是个手电筒厂。罗里火吆喝尔古尔哈和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人下来,却叫阿依和几个年轻人留在车上。尔古尔哈问为什么?罗里火回答:“他们要去另外一个工厂。”
尔古尔哈心里一动,知道这是他们在捣鬼,于是说:“不行,我来之前就说了,我跟孩子要在一个厂。”
罗里火黑着脸道:“那我管不着,这是阿巴五带安排的,我只是跑腿的。”
尔古尔哈招呼着阿依,说:“阿依,你下来。”阿依闻声跳下车,尔古尔哈对罗里火说:“你赶紧打电话给阿巴五带,叫他把我和阿依安排在一个工厂,不然,我们就不进厂了。”
罗里火道:“你们别不识抬举,阿依要去的那个厂工资高,这是给你们面子。”
“我们不管工资高低,我们就要在一个厂。”尔古尔哈坚决地说。
罗里火见尔古尔哈态度坚决,皱皱眉头,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阿依低声对尔古尔哈说:“那个厂工资高,我去得了。”
尔古尔哈严肃地说:“阿依,有些事你还小,不懂。”
阿依不屑地说:“我啥不懂?你不就是不放心我吗?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尔古尔哈不容置疑地说:“不行。他们不是好人的,你一个小孩子应付不过来。”
罗里火打了半天电话,终于走了回来,说:“阿巴五带说了,都安排好了,不能改变。”
尔古尔哈说:“那我们就回去,哪个厂也不进了。”
“不进厂?你可是跟我们签过合同的。”罗里火变了脸色,态度很是不好。
“我跟你们签合同的时候,你们可是承诺要让我们母女进一个厂的。”尔古尔哈义正词严地说。
“谁承诺的?你拿合同出来看看?你有证据吗?”罗里火一副无赖的嘴脸。
这句话可是把尔古尔哈问住了,当时在镇上劳务派遣公司的人只是承诺,并没有书面材料。她想了想回答:“你们不要耍无赖,我们母女必须进一个厂。”
罗里火冷笑着,说:“公司可是有规定的,拒不服从公司安排的,公司要罚款的,你回去看看合同。”
“你!”尔古尔哈忽然有些血气上涌,很想给罗里火一耳光,理智却告诉她,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能再错上加错了。但是,她嘴上还是很硬,说:“不管咋样,我们就要在一个厂。”
罗里火哼了一声说:“我没空儿跟你废话,我还要去另外一个厂,你要继续在这里胡闹,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
“我负什么责?”尔古尔哈反问。
罗里火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至少有一点,今晚你家得睡马路去。”
“这个?”尔古尔哈有点没有底气了。不能不说,罗里火这话击中了她的软肋,马海伍机在生病中,要是睡马路,这还了得?
“妈,算了,我去那个厂。”阿依在一旁拉拉她的衣襟,劝道。
“你行吗?”尔古尔哈有些犹豫。
阿依表情严肃地说:“妈,我长大了,你放心吧。”
“你们怎么个意思?”罗里火在一边斜睨着他们问。
“阿依,我真的不放心。你看,这里不像别的地方,太乱。那些人看你长得还行,总是不怀好意,你要是不跟我在一起,我很担心。”尔古尔哈道。
“你放心吧,妈,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不会学坏的。”阿依气定神闲地说。
“真的?你可别给人家做什么女秘书啊。”尔古尔哈不放心地说。
阿依轻轻拍了一下尔古尔哈的手背,说:“妈,你别唠叨了,我知道怎么做。”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尔古尔哈有些不高兴。
“行了,我错了。妈,你就进这个厂吧,我去那个厂。”阿依向尔古尔哈做了个撒娇的表情,然后回头对罗里火说:“走,我跟你去。”
罗里火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微笑,嗯了一声。然后,对手电筒厂里出来的一个人说:“王经理,这些人我都交给你了。办完手续就叫他们上工,回头我来拿资料。”
“好嘞,回见。”王经理跟罗里火打着招呼,看样子很熟络。
尔古尔哈心里酸酸的,给了阿依二十块钱,告诉她一定要小心,如果情况不好赶紧回家。阿依点点头,样子很是严肃。
望着罗里火的破面包车一溜烟地远去,尔古尔哈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不知道阿依这一去会面对着什么,那辆面包车就像带走了她的心。一种莫名的恐惧夹杂着忧虑一下子包围了她,她顿时感到浑身冰凉。她不知道这是感冒所致还是恐惧所致,总之,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发冷。
她有些后悔,后悔把孩子带入这个复杂的社会,后悔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也许是尔古尔哈的穿着与其他人不同,也许是她看起来不像是山里人,也许是她的普通话讲得好,在办完入职手续后,王经理直接告诉尔古尔哈,这几个人归她管理,厂里每月给一百五十块的补助,而且,这钱是直接发到尔古尔哈的手里,不是打到劳务派遣公司的账上,再由劳务派遣公司发放。这让尔古尔哈感觉很是意外,这简直是天上掉金子啊。为什么这样说呢?劳务派遣公司跟尔古尔哈他们签订的合同是,每月收取一个人工资总额的6%作为管理费,如果尔古尔哈他们工资高,劳务派遣公司的抽头就高。
不过,在王经理的话里话外,尔古尔哈也听明白了,这家劳务派遣公司这样做实际上是在打擦边球。人家正规的劳务派遣公司实际上是向厂里收取每名员工的服务费的,一般来说是八十块,而这家劳务派遣公司则采取了只向厂里收四十块的服务费,却要求厂里把工资打到他们账上,实际上是吃两头儿。因为他们这么做不大合法,所以,他们也避免向正规厂家派遣工人,只是向一些管理不是很正规的工厂派遣工人。什么叫管理不正规,尔古尔哈一想就明白了,就是黑工厂。上当了,她心里想。
可是,上当了又能怎么样?现在自己已经山穷水尽,自己和阿依在工厂里面还能有吃的,至少还有工资拿。工厂不正规又能怎么样?还是先干着,走一步算一步吧。
这个工厂一共有两条生产线,一条是生产带收音机的手电筒,一条是生产不带收音机的手电筒。因为从山里来的这些人除了尔古尔哈基本上都没文化,所以,王经理第一天没有安排他们正式上工,而是叫一个组长艾晓伟来培训他们。那是一个矮个子但是很精干的女人。可是,刚从山里来的这些人的普通话都不怎么好,艾组长说什么都听不大明白。艾组长教了一会儿,他们还是不得要领,除了尔古尔哈。艾组长一生气,撒手不管了。王经理过来问问情况,又把艾组长叫过来,而这次,艾组长只教尔古尔哈一个人,然后叫尔古尔哈教其他的人。而这么一折腾,一下子就到了中午。
工厂是管饭的,中午吃饭,有管理人员过来给新来的人每人发了两个不锈钢碗,一个装饭,一个装菜,而且还叫他们签了字,说到月底发工资时扣碗钱。尔古尔哈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工厂里的饭是白米饭,很多老工人都抱怨米很糙,不好吃。可是,尔古尔哈和刚进厂的几个工人却觉得不错,这比他们在山里长年吃土豆那是强多了。菜是一荤一素,所谓的荤菜也就是里面有几块肥肉,老工人一般都不吃,把肉挑出来丢在桌子上。尔古尔哈觉得很可惜,想去收起来带回家给马海伍机和孩子们吃,但是,强烈的自尊心却制止了她的想法。面对着这些肥肉,尔古尔仔细地吃着,觉得很香很香。
工厂有汤,在角落里,是用大的不锈钢桶装的,工人们可以随便添。不过,尔古尔哈决定吃完饭再喝汤,经验告诉她,先喝汤后吃饭容易饿。不过,她注意到,老工人都是先喝汤后吃饭,这个手电筒厂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做的。据一些女孩子说,这是为了减肥。可是,对于尔古尔哈这些人来说,大家都很瘦,谈不上什么减肥。
山里来的同伴都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他们应该也跟尔古尔哈一样很少吃到这样的饭菜。只是,尔古尔哈不能像他们一样吃东西,她毕竟是老师出身,要讲究斯文。尔古尔哈注意到,老工人们不时地向这边投以奇怪的眼神,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于是,她吃饭更加注意,生怕有什么不妥,让人笑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艾组长端着一小瓶辣椒酱走了过来,对尔古尔哈说:“来,吃点辣椒酱。”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推辞了一番,还是艾组长自己给尔古尔哈碗里夹了些辣椒酱。
“谢谢,艾组长。”尔古尔哈道。
艾组长笑道:“谢啥,不就是一点辣椒酱吗?以后别叫我艾组长,叫晓伟就行。我叫艾晓伟。”
尔古尔哈有些不好意思,说:“那我就叫你晓伟啦。”
艾晓伟开心地笑了一下,吃了口饭,然后低声说:“尔古姐姐,我看你不大像做粗活儿的,气质很好啊,怎么跑到工厂里来做工啦?”
“一言难尽啊。”尔古尔哈叹口气。
“每个来深圳打工的人,谁不是各有各的苦?”艾晓伟理解地点点头。
这么一说,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惺惺相惜,尽管相互不熟悉,可是,两个人还是说了很多。只是都没有提自己的家庭,仅仅说老家的一些事情。尔古尔哈明白,艾晓伟这是怕刺激着自己,或者是她本人也有些难言之隐。
不过,尔古尔哈一直有些担心,不知道阿呷有没有给马海伍机煮粥,吃药。自己的三个孩子,两个女孩都挺懂事,只是阿呷没去镇上读过书,见的世面少,遇人遇事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伟古有些山里男人的坏毛病,有些懒,不过,你要是多说说他,他还是听话的。阿依是很懂事的,只是她长得比较漂亮,这又让尔古尔哈平添几分担忧。今天,两个人被分到了两个厂,尔古尔哈心里明白,这是阿巴五带搞的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晚上回到家,要跟阿依好好谈谈,女孩子必须小心。
中午只休息一个小时,尔古尔哈趁机将阿娟给的药又吃了两粒,而且还靠在车间的墙上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下午开工,艾晓伟又教了尔古尔哈一会儿,看她绝对掌握了要领,就走到一边去了。
有人送来工服,说是要大家明天穿上,而且要带工牌,不然不让进车间。山里来的人都有些新鲜,有的人居然当场就把衣服穿上了。尔古尔哈没有穿,她觉得大庭广众换衣服总是不雅。
闹哄了一会儿,尔古尔哈开始手把手地教其他的人,这些人可能反应有点慢,怎么教也不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叫吉古依洪,总是把一个开关装反,尔古尔哈说了他两句,他居然骂尔古尔哈是山妖,帮着外人欺负山里人。尔古尔哈听了很生气,不理他,教别人。虽然慢,但是,大家毕竟也逐渐地掌握了要领。
吉古依洪还在一边生闷气,不干活儿。尔古尔哈走过去,对他说:“咱们出来赚钱来了,家里的老老少少都指望着咱们呢,赚不到钱怎么跟家里人交代?这里是计件工资,做得多赚得多,你还是干吧。”
吉古依洪气呼呼地说:“尔古尔哈,那你也不能跟着外人欺负山里人啊。”
尔古尔哈觉得他这话没头没脑的,于是尽量和气地说:“吉古依洪,你这个态度就不对,谁欺负咱们啦?要想不被欺负,你自己首先要做得好是不是?你要是做不好,谁都瞧不起你;你要是做得好,别人会佩服你,而且你也会多赚钱。”
“哼,我要是不做呢?”吉古依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