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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游程十二

重阳节过后三日,云珈让下人先回城复命,自己则留在了流光湖,继续探查线索。

这日,天色已渐黯,他在城中一无所获,便依旧回到那处歇息之所,谁知当家门渐渐映入眼帘之际,他发觉门外居然蹲着一个人影。

云珈随意一瞥,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缓缓靠近,直到走近时,才发现,对方竟是一个少女。旋即步近细看,但见这名少女一身简朴衣前早已侵尘,且还抱着膝不住在他家门外瑟缩,由于她一直低着头,云珈怎样也瞧不见她是何模样,他轻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舒服?”

少女摇了摇首,头垂得更低了。

云珈再次问道:“那你为何会瑟缩于我家门外?”

那白衣少女抬起头来看了云珈一眼,一张绝色容颜便进入了云珈的眼中,后者心中微微一窒,而后才反应过来,再次轻声问道:“姑娘,难道,你是这个城里的人吗?”

少女突然掉下眼泪来,一边抬手擦拭,一边断续的答非所问:“我叫梦月,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

她的嗓子异常温柔,听来还带点沙哑,似乎很久没有饱食过的样子,有气无力的。

“哦?”云珈定心一瞥,不明所以,继续问道:“难道姑娘是给家人赶了出来?”

“梦月”听闻云珈如此一问,并没作答,却忽然轻轻饮泣起来。

云珈一愕,心想这姑娘定有许多伤心往事,否则也不会夜来无家可归,瑟缩于陌生人家的门外,又见自己追问之下,竟弄至她泣不成声,私下有些内咎,遂柔声道:“对不起,姑娘,请别怪我出言冒味.......”

梦月再次抬头看他一眼,誓要将美人计发挥到底,她又摇了摇头,道:“不,我没有怪你,我要谢谢你,没有立刻赶走我,我没有家了,也无处可去,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云珈开始还有点明白,只能继续问道:“姑娘,你的家不在上遥吗?”

梦月微微点头,道:“我叫梦月,原居于附近的冬城,后来,我的父母先后离世,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只能跋山涉水来到这遥远的上遥城,想要寻找我的未婚夫,可是,我没有想到,上遥居然遭遇了水灾,我的未婚夫一家已经.....已经......”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我这呢不知该怎么办,我未婚夫一家人都已经遇难......”

云珈性格虽然冷清,但是并不冷漠,相反的,他其实是一个比较善良的人,听完梦月幽怨诉说身世,也是借觉凄凉,叹息道:“姑娘竟然会有如此可怜的身世,那么,接下来你又打算如何办呢?”

梦月抬头看着她,一双清丽绝俗的面容显得楚楚可怜,而眼中凄惶的神色更是一览无余,云珈顿时觉得自己问错了话,倘若她知道如何办,就不会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门口了。

梦月六神无主地望着她,期盼能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温情来。云珈被那样的眼神看得手足无措,亦是无可遁形一般,沉默了半晌,只得解释道:“姑娘,我并非此地的人,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个屋子里,等过几日我离去之时,这里便归于你了。”他见少女脸上又露惊慌,以为对方是当心这个屋子的主人会不期然回来,于是安慰道:“姑娘尽可放心,这个屋子的主人,已经丧生于水难之中,你安心住在这里,绝对不会有人来赶你。”

他此话说得异常诚恳,梦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然而她濒临绝境,乍逢生机,这种时还能如何挑剔、推辞呢,连忙站起来向云珈深深一揖,眼泛泪光的道:“公子,谢谢你,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话音刚落,足下便是一软,似欲扑倒,大约是已饿得太久了。

云珈连忙抢前一手扶起她,少女羞涩地一笑,有气无力地斜瞥着他,任由他将自己带进了屋子。

然而云珈却只是轻轻地扶着她的手腕,并没有触碰她身体的其余部分,就连夜里睡觉时,也是让她睡在床上,而自己,则睡在地面上。

梦月并不着急,她想,反正日子还多着,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的实现她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此,梦月便在云珈暂居之地留了下来,她就像是普天之下所有贤惠的内宅之人一般,无论是清扫屋子,还是做饭洗衣,桩桩件件都做得无可挑剔。

半个月过去,流光湖一带的人,都渐渐地知道了这个绝色少女。有些人闲着无聊,又基于人类的好奇心,闻风而至的逐渐的多,有男的,也有女的。他们在屋子附近远远的看她,无不喷喷称奇,只因为,她实在太漂亮。当然,也有些男人会对她存非分之想,极度垂涎。却碍于云珈那双冰冷的眼睛,是以大家都不敢造次,故亦不致招来太大麻烦。梦月这个如梦亦如幻的美名,迅即不胫而走,传遍西湖。

云珈看着这个温婉柔顺的女孩,也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在微微改变。

他是一个孤儿,五岁那年,双亲过世,他被送到殷家去当下人,因为天资聪颖,很快便从一干下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殷正浩的贴身小侍卫,后来在一场敌袭的事故里,云珈为殷正浩挡了致命的一刀,遂令殷正浩对他另眼相看,两年后,殷正浩终于收他为义子,亲自教导功夫,如今云珈不过才十八九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拜月城里的二把手了。

尽管位高权重,但他知道自己备受青睐的原因还是他的能力,同时他也清楚,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具备那些本事,别说殷正浩,就是殷家堡的那些下人,恐怕都不会把他当成一回事,这一点,他看得比谁都透彻,也正是因为这样,云珈在心里一直盼望着能有一个真正的家人,一个不论他贫穷或者富贵,美丽或者丑陋,强悍或者懦弱,都对他不离不弃的家人。

梦月,真的很像那样一个人。

她温柔,善良,坚强,而又执着,她真的是像极了自己长久以来期待着的那个人。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离开流光湖,越来越不愿意离开上遥这个地方了,哪怕殷正浩已经给他发来近三封信,催促他回到拜月城,可他就是不愿意离开,正是舍不得那一点奢侈的温暖,最后,才会导致他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和梦月生出了情意,他与她就像是真正的相濡为沫的小夫妻一般,他视她作为亲人般爱护,开始唤她作“小月”,而她对他更是关怀备致,有时候半夜还会起来看看他有否把被子盖好。

她就像是古往今来、中国无数鬼狐神话里的妖魅女角,误堕红尘,突然的出现在寻常百姓家,任劳任怨。目的,可能为了报恩,又可能是为了寻找心中所爱,更可能是......或许,她真的是这些妖魅中的——其中之一。

云珈,那样一个冷情冷性的人,居然会在回家的庐山给她采摘她喜爱的香花。有一次,还因为有流氓真的色胆包天,对她轻薄,云珈更是与他们打了起来,他不愿意当着梦月的面杀人,只把他们赶走便算了,但是后来没过多久,那几个流氓便被人发现死在了一条臭水沟里面,全部都被挖开了胸口,心脏也不见了。

又是半个月过去,有一晚,云珈站在屋外,静静地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梦月见他发呆出神,也没有打扰,只是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云珈被这样微小的动静惊动,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伸过手揽住了梦月的肩膀。

半晌,他突然回过头来,对梦月轻声道:“跟我走吧。”梦月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于是云珈再次说了一遍:“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去一个比这里更漂亮的城市。”

梦月低下头去,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来,问道:“那里,就是你的家吗?”

云珈摇了摇头:“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但是去那里的话,我们能够生活得更好。”说着,他便握住了梦月的双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掌心,那里,有着几个不算太厚实的茧子,他有些心疼。

梦月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云珈再次催促着问道,她才点点头,然后埋入了他的怀抱中。云珈清晰地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那一晚,当他们吃罢饭后,梦月便静静的坐于窗旁,幽幽的看着窗外万籁俱寂的黑夜,宛如在等待着一个人,又宛如在等待某一天。

云珈有些好奇,有意无意地看她,但每一次当他看着她的时候,梦月都会立刻发现他的目光,于是他便回过头来,嘲笑自己果然是个陷入爱情中无法自拔的年轻小伙子,就这么偷偷地看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种甜蜜的情愫,在第二天,彻底破灭了。

第二天,云珈一早上醒来,便发觉自己的身体不对劲,他的功力,不见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遭人暗算了,第二反应是去看梦月,这一看之下,让他惊骇莫名,梦月,已经不见了。云珈心里惶恐担忧,他担心是自己来上遥的目的被敌人发现了,对方便对他下了毒手,然后见梦月貌美,便顺便将她带走了,心里无数个念头闪过,却半点应对办法都没有,半晌,他终于凝聚了一丁点的力气,然后立刻从床上爬了下来,踉踉跄跄地往外扑去,直扑到门口,他突然就愣住了。

梦月竟然站在门外。

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根本不像是前一日还盈盈笑语温柔腼腆的小姑娘,此时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梦月身旁,还站在一个白衣的蒙面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女人,那女人道:“他怎么没有死?”

梦月冷漠地瞥了云珈一眼,说:“活不了多久了,如今,他的骨血里面全是毒,杀不杀也没什么要紧的,就让他苟延残喘一会儿吧。再说。我已经为他浪费了好多时间在这里,咱们快走吧,别处风景那样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玩儿了。”

旁边那个清冷的女子斥责一声,道:“你就知道玩儿,这样的任务到底算是完成还是没有完成呢?”

梦月朝她吐了吐舌头,嘻嘻笑了两声,道:“没关系的,反正她马上就要来了,剩下的,就交给她去处理了呗。相信到时候,她一定会很感激我的,嘻嘻。我真是一个好人吶,这么舍己为人的事情都让我给做了,哈哈。”

那个清冷的女子在旁边冷眼觑着,一言不发。

俩人在对话期间,从头至尾都没有撇过云珈一眼,仿佛他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经从内部,一点一点的,碎掉了。

连日来,他一直都有一个可怕的设想,那就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会属于他吗?老天爷会这样厚待他吗?这个可怕的感觉,终于变成了真实,他的确注定了孤独一生,从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而已。

他已经提不起半点力气来说话,走出房门这几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知道梦月给他下了什么样的毒,但是,那毒好厉害,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真的是欲哭无泪!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究竟有多久呢?云珈早已不懂计算,他只是处于昏迷之间。昏昏沉沉的,仿佛孤独的漂浮在大海中央,靠不到岸,手里也没有救命的稻草。

他曾在迷迷糊糊的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依稀发现,那俩人对他都没有恶意,可是他已经惨遭最信任之人的背叛,那便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恶意了,他还有什么可被伤害的呢?

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人道:“没错,他就是从拜月城来的人,他叫柯云珈,是殷正浩的义子,目的就是为了来寻找流光湖底的至宝。”

“姐姐,他好可怜,我要救他。”

另一人声音陡然激动了起来,道:“救什么救,大人本就是叫你来杀他的,二姐他们已经率先替你完成了任务,你不但不感激,还想要捅娄子将他救活,你是吃了胸袭豹子胆吗?”

女子小声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会杀他,可不是用这样的办法,二姐他们.......二姐他们太卑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们居然用了这样诛心的办法,我看不过,这明明就是我的任务,却因为她们的插手而横生枝节,我要救活他,然后堂堂正正的和他较量。”

旁边那个女子听完这话,几乎瞬间就结巴了,似乎整个人都在结巴,她伸手指着面前尚且稚嫩的女子,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你......你简直疯了,你可知道......这样做不单会受到大人的重罚,啊,别说是大人了,我现在都恨不得打死你,你是不是真的在地底下憋疯了,脑子里究竟迂腐成了什么样子?我....我真想把你脑子给掰开来看看。”

这一通骂几乎耗尽了那个女子的力气,甫一说完,她便捂着胸口喘气,不再去理会身旁那个幼稚的小姑娘了。

小姑娘冲她淡淡一笑,道:“姐姐,你知道吗?在来上遥之前,当我听说要杀的人是个年轻男孩子的时候,我也产生过使用美人计的念头,这跟我以前看过的戏文里的那些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多么贴近啊,可是当我真正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可以用任何办法杀死他,惟独不能利用感情,因为,爱情,原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而又最真挚的东西,它比任何感情都要来得纯洁,这样的一份情,是不能够拿来利用的。姐姐们的做法,恕我真心不敢苟同。”

骂人那个女子似乎已经喘过气来了,她低低的冷笑了一声,问道:“那你究竟想要如何做呢?此人的经脉已经被毒药灼伤,命在旦夕之间,你还能怎么做?”

女子于是答道:“这有何难,我用龙血为他洗身,必然能够洗去那一身的污秽,然后我再传给他等量的功力,那时候,我们再进行较量,不过我对我自己有信心,如果这样一个废人都打不过,我真是白修炼了这些年。你说是不是?”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女子爽朗地笑了一声,答道:“你就当我是疯了吧,只要你不去告诉大人,他暂时也不会知道的。”

“唉.......”

“姐姐,你........你哭了?”

“我.......我没有哭,只是,我有些难过,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些难过。”

“我知道,姐姐,我们这些长年累月生活在暗处的人,多年来学会的只有阴谋诡计,算计人心,你只是觉得累了。”

“或许.......是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你最大的缺点是多情,可知道,‘情’是一种令人‘元气大伤’的游戏,即使是豪气盖世的英雄,一旦动情,也会心力交瘁,所以,你救他可以,但是迁安记住,不要让自己陷入情网,明白吗?

女子似乎低声笑了:“生命如此漫长,我亦无事可做,若是真能得到一场真正的爱情,真真正正的活一次,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身旁女子大骇:“你!”

年轻些的女子调笑一声:“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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