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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二公子魏宫搅局 公孙衍失意赴秦(2)

“秦兄请看,此剑外形虽如吴钩,但剑锋有异。真正的吴钩锋而不刺,利而不耀,剑气逼人,所向之处,削铁如泥,杀人可不见血。反观此剑,剑锋闪亮,却无剑气,只可用于观赏,不可用于搏击。”

公子疾接过宝剑,再三视之,似乎不愿相信。望到院中有个石案,公子疾跨前一步,举剑砍去,石案现出一道白痕,剑却一断两截。

公子疾啪地扔掉断剑,悔恨交加:“果是赝品!唉,在下此生无他,唯爱吴钩,不想却受此骗,一掷百金,于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竟连吴钩之面也难觅见。世间人情,唯此难堪耶!”

公孙衍淡淡一笑:“秦兄若想见识真正的吴钩,倒也不难。”

“哦?”公子疾先是惊喜,随即又现失望,“不会又是赝品吧?”

公孙衍走到墙边,取出白圭赠送的属镂之剑,置于几上:“请看此剑。”轻轻一抽,一股寒气破鞘而出。吹口气,剑身嗡嗡。弹之,铮铮作响。

公子疾赞不绝口:“好剑,好剑哪!”

“这才是属镂之剑,本为一代剑师干将所铸,此处刻有干将的铭文。后来,此剑落入吴王阖闾之手,破楚之后,阖闾将其赐给子胥。再后来,子胥以此剑自刎而死。”公孙衍持剑走至石案前,挥剑劈下,石案一角被削,剑完好无损。

公子疾拱手:“公孙兄,此剑肯脱手否?在下愿出千金!”

公孙衍收起剑,拱手还礼:“此为先师遗赠,纵是万金,在下也不会卖!”

公子疾再一拱手,赔笑:“在下无知,冒犯先师,望公孙兄恕罪!”

“秦兄既然不知,也就不必客气!”

公子疾瞥向地上的竹简:“公孙兄这在读何宝书呢?”

“不过是在下随手所写,哪里是宝?”

“哦?既为公孙兄所著,在下恳请一阅,可否?”

“秦兄自便。”

公子疾拿过一册,正襟危坐,敛神翻阅。公子疾读过几片,肃然起敬,赞叹:“好书啊,好书!只是……”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放错地方了。”

“依秦兄之见,该当放于何处?”

“该当放于君上案前,化作旨令!”

公孙衍哑然,半晌,发出一声轻叹。

公子疾瞟他一眼,慨然叹喟:“唉,束之高阁的书,即使再好,又有何用?深藏鞘中的剑,即使再锋利,又有何用?”

公孙衍又是一声轻叹:“唉,在下心事,秦兄尽知矣!”

公子疾放下竹简,抱拳:“公孙兄,在下冒昧打扰,还望海涵。时辰不早了,在下尚有琐事在身,这就告辞。”

公孙衍送至门口。

公子疾微微一笑,再揖一礼,朗声:“在下告辞,公孙兄留步!”

公孙衍拱手:“恕不远送!”

公子疾走出几步,瞥见摆鞋摊的丁三,已明就里,再次回头,朗声道:“公孙兄,好剑当有好用啊!”

魏宫御书房里,惠王正在批阅奏章,毗人满载而归,将两大捆竹简搁在地上。

惠王看看毗人,又看向竹简,略显吃惊。

毗人跪叩:“臣奉旨探访公孙衍,特此复旨。”

魏惠王目光落在两捆竹简上:“此为何物?”

毗人起身,解开,取过一捆,走到惠王跟前,摊在几案上,拱手道:“禀王上,这是公孙衍近日在写的《兴魏十策》,臣特意借回四策,供王上御览。”

“《兴魏十策》?你可看过?”

“臣粗粗浏览一些,未看真切,还待王上审评。”

魏惠王摊开一册,刚看两行,精神为之一振,遂正襟危坐,屏气凝神,埋头细读起来。

毗人退出,守在殿门外面。

向晚时分,丁三返回陈轸府,将公孙衍家的事情大致向陈轸讲了一遍。

陈轸惊愕道:“说说前面那人?”

“他走走停停,一路打探公孙衍家,上前叫门,与公孙衍寒暄几句,看样子并不熟。后来二人进屋,他在公孙衍家足足待有一个多时辰,一手提溜一捆竹简出来,一路走到胡同口,有辆很漂亮的车马在候他。他坐上马车,一路驶去,我们一路狂追。”

陈轸急切问道:“后来呢?”

“马车停在王宫后花园的宫墙外面,那儿有道后门。那人跳下车,提上两捆竹简,径直进去了。”

陈轸倒吸一口凉气:“那人多大年纪?是何模样?”

“不年轻,但也不见老,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白净,眉清目秀,没胡须,长得像个娘们,看上去像个寺人(太监)!”

陈轸知是毗人,脸色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戚光忐忑道:“主公?”

陈轸回过神来,陡然问道:“丁三,他的手里提着两捆竹简,你可看清爽了?”

丁三语气坚决:“回禀主公,他就从小人跟前过,小人看得清清楚楚。竹简全是新的,上面的绳子也是刚串起来的。”

“晓得了。”陈轸摆手,“去吧,继续盯他!”

丁三拱手:“小人遵命!”退出。

戚光不无忧虑道:“会不会是元亨楼的事?那小子早就弄清底细了,这是要在关键当口禀报君上,坏主公大事哩!”

陈轸陡然想到河西,打个寒噤:“不是元亨楼的事!备车,秦使馆驿!”

天色黑定,秦使驿馆大门外,一阵车马声响。

门卫禀报,公子华对公子疾道:“陈轸来了!”

“我先洗澡,你唱上半场。”公子疾转身入内。

“好咧!”公子华转身迎出,对陈轸拱手道,“不知上卿光临,嬴华迎迟了!”

陈轸还礼:“早说来看看你们的,不想公务烦冗,抱歉抱歉!”

公子华礼让:“请!”

二人走进客堂,分宾主坐下。

陈轸问道:“上大夫呢?”

公子华应道:“后晌出去,跑出一身臭汗,这在浴盆里泡着呢!”

“疾公子辛苦!”

公子华略显不悦:“他这瞎忙乎,却是坏了在下好事!”

“呵呵呵,公子是何好事,能否给在下分享一二?”

公子华眉飞色舞道:“就是上卿推荐的那个楼呀!”

“哈哈哈,看来公子是嗅到香了!”

公子华颇为得意:“嗅到了,嗅到了!春夏秋冬四香,还有地香、天香,本公子是无一遗漏,全都领略过了,尤其是那天香,果真是天姿国色啊!”

“啧啧啧,”陈轸不无叹喟道,“安邑城里,寻常富家子莫说是见天香,纵使想瞧地香一眼,也是不易。即使在下,尽管去过几趟,也是连天香的影子都没看到哩!”

“哈哈哈,在下也就这么点儿能耐!”

陈轸压低声,半是羡嫉半是调侃道:“公子能否说说,你是怎么领略到天香的?”

“在下与她对弈,给她讲各种蛐蛐,她开心极了。她一高兴就弹琴,叫来地香鼓瑟,春夏秋冬伴舞,嘿,那阵仗,真叫个香艳!玩累了,我们就坐在那儿,天南地北地唠嗑儿,好不逍遥自在。”

“都唠些什么嗑儿?”

“大至天下邦国,小至卿相百姓,我们是无话不唠呀!”

陈轸吸一口长气,倾身问道:“敢问公子,她都聊到哪些卿相大人了?”

“殿下呀。听话音,天香对殿下情有独钟,早晚提及殿下,天香是粉面含羞,媚眼生盼,但在提到安国君时,她的语气就全变了。”

“她怎么议论安国君的?”

“听语气,她还没有见过安国君呢,好像是殿下对安国君颇多微词。”

陈轸心头一紧:“殿下什么微词?”

“殿下说安国君葬送河西,说他冒领公孙衍的军功,说他将河西之败归咎于副将龙贾,说没有龙贾,河西只会败得更惨……”

陈轸浑身冒汗,似是自语,又似是提问:“咦,殿下怎么关心起政事来了?难道他平日是装出来的?”

“这个上卿该问殿下。”

“是哩,是哩。”

外面传来脚步声,公子疾一身睡衣进来。

公子华瞥见,叫道:“疾哥,你总算洗完了。陈上卿候你多时哩!”

陈轸迎上,拱手:“陈轸见过疾公子!”

公子疾还礼,尴尬地看下自己的睡衣:“这……”

“呵呵呵,这才见真情呢!”

“疾哥,陈上卿,你俩唠嗑儿,我到外面遛个弯儿!”公子华冲陈轸拱个手,匆匆去了。

公子疾朝陈轸苦笑一下,与他分别坐了。

陈轸盯住他道:“听下人说,疾公子后晌见了个人!”

公子疾笑了下:“你的下人很厉害呀!”

“感觉如何?”

“听闻公孙衍有把属镂之剑,在下买了个膺品登门求教,被他识破。他让在下品鉴了真正的属镂之剑,就此交了朋友。在下看到几捆竹简,征得他的同意,随手翻看,见没有开篇,随即问他,他说让人拿走了。在下问他被何人拿走,他说不知。如此宝书,竟然交给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的人,此人倒是有趣!”

“什么宝书?”陈轸屏住呼吸。

“如何治理魏国,是他自己写的,叫什么‘兴魏十策’。在下看了剩下的几策,真是个大才子呀!魏国若是照他这般治理,想不富强都难!”

听到写的不是河西战事,陈轸刚刚嘘出一口气,猛又想起丁三的话,惊得更是呆了:“天哪,《兴魏十策》?”

“唉,”公子疾半是遗憾地轻叹一声,“不瞒陈兄,就在下浅见,此人不该住在那个破院里!”

“他该住在哪儿?”

“白家的那个大院子。”公子疾压低声,“听说现在是上卿的了!”

陈轸似是没有听见。

“陈兄?”

陈轸回过神,长长一叹:“唉!”

“陈兄为何长叹?”

“疾公子,你可知提走前面几策的是什么人吗?”

公子疾摇头。

“王前幸臣,毗人。”

“哦?这么说来,那些竹简已经摆在魏王的几案上了?”

陈轸点头。

公子疾紧锁双眉。

陈轸盯住他:“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前几日公子亲口答应在下,承诺除去此人。事急矣!”

公子疾拱手道:“上卿放心,在下承诺之事,绝不放空。只是,如何除掉此人,在下尚须上卿配合!”

陈轸拱手:“公子请讲!”

公子疾招手,陈轸伸过一只耳朵。

鸡鸣三遍,旭日东出。

太子东宫的后花园中一丝风儿也没有。

莲池里,一泓清水如明镜一般,零零星星地点缀着几叶睡莲。惠施凝视清水中匆匆掠过的云影,慨然长叹一声,脱口吟道:

不动之水动兮,乱世流年!

不惑之人惑兮,万事蹉跎!

渐走渐近的太子申听得真切,脱口赞道:“好句子呀!”

听到声音,惠施转过身来,揖道:“野民见过殿下。”

“‘好一个不动之水动矣……不惑之人惑矣……’,佳句呀!”

惠施苦笑一声:“何来佳句?望水兴叹而已!想我惠施已是不惑之人,仍如一片浮云掠水,划波无痕,由不得伤感哪!”

“依先生之才,便作这水中之鲲,也是该的。”

“纵使水中之鲲,若无北冥之水,也只能屈死于河湖之中!”

“先生勿忧,北冥之水近在眼前了。”

惠施略怔:“殿下?”

“魏申已将先生荐给父王,先生大名,父王早有耳闻,说要寻个机缘向先生讨教学问。昨晚魏申与父王共进晚膳,问及此事,父王约请先生午后进宫,听先生高论!”

“午后?几时?”

“申时。父王喜欢在这个时辰召见臣下。父王博闻强记,熟知天下学问,相信与先生有话可说。”

惠施深揖道:“谢殿下举荐!”

“不客气,申不过是为国荐贤而已。”太子申指向远处,“先生,我们园中走走!”

太子申、惠施在林荫下并肩而行。

“先生,”太子申走有一程,顿住步子说道,“申有一事求教!”

“教字不敢当,殿下请讲!”

“近日安邑城中沸沸扬扬,说河西大战之时,公孙衍早已看出秦人谋划,但主将公子卬不听他与龙将军的警告,一意孤行,轻敌冒进,终致河西惨败。公孙衍率阴晋守军夜袭敌营,斩首不过万余,公子卬却冒功请赏,夸大战果,反将战败污水泼在龙将军头上!”

“还有什么?”

“唉,这事儿已经够大了。先生,你说申该怎么办呢?若是捅上去,在卬弟是弥天大罪,在申是灭亲。卬弟与申乃一父所生,父王又将如何处置亲子?若是瞒而不报,八万将士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河西七百里也会丢得无声无息。更加可怕的是未来!卬弟如此胆大妄为,颠倒黑白,如果继续执掌兵权,三军将士必离心离德,朝臣亦将清浊不分,再有大战,悲剧岂不重演?”

“唉,世人皆言太子只谙风月,不问国事,只读死书,不理活人,看来是只知其一,不明就里啊!”

“唉,先生有所不知,父王事事专断,卬弟处处能干,我魏申又能派何用场呢?”

“老聃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此形容太子,当不为过。”

“先生过誉了。河西之事,先生可有万全之策?”

“殿下是听何人说破此事的?”

“这……”太子申面色微涨,“是魏申的一个知己。”

惠施微微一笑:“可是眠香楼里的红粉天香?”

“是虞国公主!”

惠施略显诧异:“哦?”

“她先祖就是虞公。”太子申辩护道,“对了,先生何以知晓此事?”

“不瞒殿下,草民在宋国就听说了。”

太子申长吸一口气,不再作声。

“草民不知的是,如此机密之事,虞公主何以晓得?”

“眠香楼里无人不晓。”

“唉,流言蜚语,或招杀身之祸啊!”

太子申惊愕:“朗朗乾坤,几句闲言就有杀身之祸?”

“草民姑妄言之。”

“依先生之见,河西之事就这么算了?”

惠施半是调侃道:“殿下是真的关心国事呢,还是因为虞国公主?”

“先生呀,”太子申苦笑一下,“身为太子,申怎能置国事于不顾呢?再说,此前父王事事专断,既不听申言,也不让申插手。眼下父王有所转变,申也该为国家操点儿心了。”

“殿下能作此想,乃魏国之幸。以草民愚见,河西之事涉及国家社稷、王室声誉,最好压起。只是,草民有一虑,不知殿下愿听否?”

“先生请讲!”

“听闻安国君与陈轸交友。安国君本为莽夫,能在河西战败后移花接木,不但保住自身,且还割地封君,必出于陈轸之谋。陈轸意在国相,而草民观之,此人多机巧之术、权谋之算,非正道中人,远非大贤,为相不宜。殿下可荐公孙衍,一可为国举贤,二可多个帮手!”

“申已举荐了。父王因申举荐,才使内宰访查,抱回两捆竹简,听说父王读得废寝忘食呢。”

“既有此说,是草民多虑了。”

日头升起,白虎让车马停在公孙衍宅院所在的巷道口外,下车步行过来。

仍在打鞋的丁三瞟过来一眼,认出是白虎,紧忙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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