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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香女献身救夫君 巧舌落难风雨天(3)

香女纵身下车,飞步冲入刑狱大门,却被守卫拦住。靳尚赶上,递过楚王特赦金牌及谕旨。门尉验过,让他们稍候,飞步进去通报。

约过小半个时辰,几名狱卒架着张仪走出,放在地上。

看到张仪遍体鳞伤,脸色犹如死人,香女哭叫一声“夫君……”,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张仪睁开眼睛,给她一个笑,复又合上眼皮。

刑狱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是附近百姓专在此处守候生意的。靳尚扬手招来一辆,与香女合力将张仪放进车中,转对香女揖道:“嫂夫人,在下答应的,这也兑现了。”又从袖中摸出一只钱袋,双手递上,“袋中有十块锾(huán)饼,权为在下心意,望嫂夫人不弃!”

锾饼又叫郢锾,是足金铸造,堪称郢都最贵重的货币,十块锾饼是相当丰厚的馈赠了。香女本是烈性,且又发生前日之事,自是不肯接受施舍,拒收,回揖:“靳大人厚意,小女子心领,至于大人十锾,还请收回。”

靳尚微微一笑,硬递过来:“在下心意,嫂夫人可以不领,这点小钱嫂夫人却得收下。眼下嫂夫人身无分文,别的不说,单是张子这样,也该有个医治、栖身之处才是。”

香女轻叹一声,接过钱袋,再揖:“既如此说,就作小女子暂借大人的。”

靳尚也不应话,跳上轺车,抱拳:“在下先走一步,嫂夫人保重!”

香女回过礼,跳上车,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张仪抱在怀里,以免旅途颠簸,弄疼了他。

车夫见她坐好,扭头问道:“夫人,去哪儿?”

香女正欲回话,靳尚忽又跳下车子,近前说道:“差点忘记一件大事,请嫂夫人转告张子,大王口谕:‘告诉张仪,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寡人与他一来一往,两不相欠了。’”

听到这般绝情之语,香女泪水流出,微微点头,转对车夫:“丽水岸边,栖凤楼。”

车夫朗声应道:“好咧!”便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马车驰至栖凤楼,店家迎出,一见张仪这样,大吃一惊,吆喝几个仆从,将他抬至二楼他们原先住过的房舍。

香女反身下楼,欲付车资,车夫道:“叫车的大人已经付过车资了。”

香女大是感叹,谢过车夫,疾步上楼。

张仪前脚出狱,项雷后脚就到了昭阳府。

听闻太子亲自出面营救张仪,昭阳惊愕之余,暗自庆幸听了陈轸所言,预留一手,否则,张仪若死,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细想前后过程,昭阳越发佩服陈轸,使邢才请他过来,谋议下一步走向。

见昭阳迎出,陈轸远远拱手:“大人大喜了!”

“哦?”昭阳怔了,“喜从何来?”

“大人就要稳坐令尹席位,难道不喜?”陈轸再贺。

昭阳越发惶惑:“请上卿明言!”

“呵呵呵,”陈轸指指院门,“在下纵使要明言,也不能在这院门之外呀!”

昭阳亦笑出来,拱手揖过,礼让:“上卿大人,请!”

二人步入厅中,分宾主坐下。

昭阳拱手,语气探询:“果如上卿所言,殿下亲自出面将张仪救出。在下忖摸此事,越忖越是焦心,这请上卿来,本欲求个对策,上卿却……”身子前倾,声音压低,“敢问这……令尹之位,由何而来?”

“请问大人,楚若一年不设令尹,成不?”

“当然不成!令尹乃楚之要枢,若无令尹,政令不通,六府不调,三军不治,久必生变。”

“三个月呢?”

“也似不妥。按照惯例,令尹若是去职,一月之内,当立新尹。”

“这就是了。”陈轸笑道,“再问大人,在楚天楚地,除张仪之外,可有人能与大人争夺此位?”

昭阳摇头。

“张仪已是废人,景舍去职也近一月,大人即将荣登宝位,在下是以贺喜。”

“上卿言早了,”昭阳急道,“在下急的也是这事儿。殿下既将张仪救出,亦必会在大王面前再次力荐。大王年迈,大楚天下不久将是殿下的,大王心知肚明,倘若殿下坚持,或会……”没再说下去,轻叹一声,转过话锋,“再说,和氏璧一事亦不经查。依殿下天资,或已生疑。大王亦非迂腐之人,若是醒悟过来,严加追查……”再次顿住话头。

“大人放心,”陈轸微微一笑,“无论是殿下,还是大王,都不会再追查此事了。即使追查,也是查无对证。该闭口的都闭口了,只要大人不说出去,有谁知道?至于张仪,不知大人听说没,据在下所闻,在刑狱门口,靳尚曾对张仪之妻说道,大王口谕:‘告诉张仪,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寡人与他一来一往,两不相欠了。’柱国大人,大王此话,大有讲究啊!”

“连这话你也听到了?”昭阳震惊,不可置信地盯住陈轸。

“呵呵呵,”陈轸笑应,“为了大人,在下敢不上心吗?”

“大王是有此谕,只是,”昭阳点头应道,“此谕作何理解,在下还要请教上卿!”

“此谕是说,楚国不比中原,朝廷真正信任的,只有景、屈、昭三氏。先朝所用外客,没有一个有好收场的,远的不说,四十年前的吴起,就是一例。张仪灭越立下大功,可他治越,却让大王放心不下,防之又防啊!”

昭阳不无尴尬地苦笑一声:“其实,那些都是在下的一面之词。”

“关键就在这里,”陈轸敛住笑容,不无肯定道,“只有大人这一面之词,大王才爱听。”

昭阳思忖有顷,不无叹服,拱手:“与上卿说话,真是痛快。既然提到令尹之位,敢问上卿,在下……”顿住话头,目视陈轸。

陈轸一字一顿,似是将军在向部属发布军令:“立即去做两件事:一、策动元老举荐大人;二、将张仪尽快逐出国门!”

这一次,张仪真被折腾惨了。

打发走车夫,香女回到房间,细细审看,见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心疼得眼泪直流,抱住他泣道:“夫君……”

张仪两眼紧闭,面如死人。想到夫君在刑狱门前尚能微笑,此时却无一点儿反应,香女陡然一惊,顾不上哭泣,搭脉,见仍在搏动,急用袖子抹去泪水,快步下楼,对店家揖道:“请问店家,附近可有疾医?”

“夫人莫急,”店家回揖,“附近就有一家专治跌打损伤的,在下看到张大人那样,已差小二请他去了。夫人稍候片刻,医家想必这就到了。”

话音落处,外面传来小跑的声音,果是小二,后面疾步跟着一个提箱子的中年人。

店家与他见过礼,指楼上道:“有位客人让人打伤了,烦请先生诊治。”

“谢店家了!”香女朝店家深揖,转对医家拱手,“小女子有劳先生了。”又指楼梯礼让,“先生请!”

医家上楼察看张仪伤情,小心翼翼地扳动张仪四肢,又按又摸,搭脉有顷,心头微凛,转对香女:“快,请店家烧盆开水,”掀开所提箱子的盖,取出一包草药,“将此药煮上一刻辰光!”

香女亲去煮好药水,端回房中,见医家正在小心翼翼地拿剪刀一点一点剪去张仪衣物,许多地方,衣服已与血水凝成一团,揭不下来。医家拿绒球沾上热水,泡软血水,方才慢慢剥离。

整整折腾小半个时辰,医家方将张仪的血衣完全除去,用药水清洗伤口。整个过程,香女看得心惊肉跳,泪水直流。张仪身上的伤口之多,伤情之重,莫说是香女,即使医家也是震惊。疾医一边清洗,一边叹喟:“唉,这帮天杀的,这是往死里打呀!”

香女哽咽道:“先生,夫君他……不会有事吧?”

“看现在这样,”医家应道,“大事不会有了。”略顿一下,赞叹,“如他这般伤情,换作常人,有几个也早死了。你的夫君能挺下来,奇迹呀!”

香女长舒一口气,拱手谢道:“小女子谢先生搭救!”

医家洗好伤口,一一敷上药膏。香女使小二买来一匹白绢,撕成帛条,细细缠过。远看上去,张仪被裹得严严实实,如同穿了一套白色新装。

忙完这些,医家写就一个药方,递给香女:“夫人,张子之伤,在内而不在外。外伤只是皮毛,月内可愈,内伤却是紧要,不可闪失。此方是治内的,先服三日。”

香女接过处方,拿出靳尚赠送的钱袋,摸出三块锾金,双手递上:“谢先生了!这点儿诊费,也请先生收纳。”

疾医见是三块足金,伸手推道:“夫人礼重了!三枚贝币足矣!”

贝币是楚国铜币,形似磨过的贝壳,后世也称鬼脸钱或蚁鼻钱。

“先生不必客气,”香女将三块金锾硬塞过来,“活命之恩,莫说是三锾,纵使三十散去,也不足报!”

医家感动,收下一锾,将二锾递回,拱手谢道:“在下谢夫人恩赐!三日之后,在下自来,一来为大人换药,二来视情更方。”

香女送走医家,拿出一锾,让小二到药店照方抓药。

天色傍黑,小二抓回草药,香女亲自煎熬,端至榻前,张仪仍在昏睡。

药凉了又温,温了又凉,张仪仍旧不省人事。香女两眼含泪,握住张仪的手,在榻前整整跪了一宵。及至天亮,香女又疲又累,实在熬不住了,终于伏在榻前,迷糊过去。

蒙眬中,香女觉得脸上痒痒的,打个惊愣,睁眼,竟是张仪。

张仪早醒了,正用那只未缠绷带的手,为她拭泪。

香女惊喜道:“夫君,你……醒了?”

张仪的眼睛眨巴两下,脸上现出一笑:“香女,你方才做噩梦了,在哭呢。”言语缓慢,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看他吃力的样子,香女的泪水再涌出来,连连点头:“嗯!嗯!”

“你哭的样子,不好看。”

“嗯!嗯!”香女又是一番点头,泪水更多地流出。

“笑一笑。”

香女拭去泪,挤出一笑。

“笑得不好,要这样。”张仪咧开嘴,灿烂一笑。

香女笑了,笑得苦中有甜。

许是累了,张仪慢慢合眼。

香女点火温药,品尝一口,端至榻前,舀出一汤匙,轻叫:“夫君,喝吧,喝下去,伤就好了。”

张仪“嗯”出一声,睁开眼睛,尝试坐起,稍一用力,全身剧疼,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

香女放下药碗,急问:“夫君,疼……疼吗?”

张仪苦笑,点头。

香女的目光落在张仪的一身绷带上,声音有些哽咽:“夫君,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伤,香女……香女……昭家他们也……太狠了!”再次哽咽,拿袖子抹泪。

张仪微微一笑:“你好好看看,那东西在否?”说罢张大嘴巴,让香女审看。

香女不知何意,睁大眼睛看他的大嘴:“夫君,什么在否?”

张仪没有作答,只将一条舌头上下左右搅动。

“夫君是指……舌头?”

张仪点头,做个鬼脸,将那舌头上上下下搅个不停。

香女被他逗乐了,扑哧一笑:“它要不在,夫君何能说话?”

“呵呵呵,”张仪合上嘴巴,笑出数声,声音清朗,“舌在,足矣。”略顿,敛起笑,目光里现出冷蔑,鼻孔出声,“哼,昭阳竖子太蠢,真想害我,根本不用上刑,只需割去此物就是。”

“夫君,”香女泪水复出,端起药碗,嗔怪道,“都成这样子了,还说这些!来,喝药。”

张仪时迷时醒,总体却在好转。及至第三日,煎药服完,外伤部分,有包扎处渗出血污,需更换膏药。

候至天黑,仍然不见医家上门,香女急了,下楼询问小二。小二登门求请,回来报说家门落锁,医家不知去向。

香女觉得那个医家是个实诚人,不会不守信用,这辰光没来,想是遇到急诊了。候至翌日晨起,医家仍旧没来。香女再使小二问询,医家门上依旧落锁。

香女无奈,只好向店家求问其他医家,使小二登门求请,结果却令人震惊。一听说栖凤楼三字,远近医家皆是摇头。小二询问因由,或说不在家,或说不得闲,或说医术浅,总而言之,没有一家愿意上门。医家开店,无非是坐等生意,有生意上门,医家却又放着不做,让小二着实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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