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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出奇策孙膑攻魏 拔邯郸庞涓用强(3)

邹昊虽通阵法,却未历过实战,就依书中所学礼仪出车挑战。郑克驱驰相迎,也不答话,照面就是厮杀。二将在两军阵前你来我往,杀有数个来回,郑克故意失手,长枪被邹昊挑落地上,现出惊恐之状,朝斜刺里狂驰。

三千魏军见主将落败,唯恐有失,当下混乱队形,争先恐后地追随于后,沿护城河外落荒而走。城门楼上魏军见状不妙,迅即拉起吊桥,关闭城门,以防齐军夺城。

邹昊不知是计,传令活擒郑克。

郑克溃军沿护城河狂奔二里许,拐向荒野,又逃十里许,没入一片疏林。

邹昊一车当先,紧追于后。

入林不久,一阵号角响过,两侧万弩齐发,齐兵纷纷中箭倒地。

邹昊始知中计,急叫退军,却是迟了,后路早被公孙衍截断,赶在前面的郑克亦折返杀回。齐人四面受敌,林中又施展不开,只有挨打的份儿,先锋邹昊更是被魏人团团围在核心。所幸牟辛引军及时杀到,冲开一条血路,将他救出重围,退至五十里外,方才稳住阵脚。

牟辛检点人马,伤者不计,折损竟过五千。

原来,郑克早与公孙衍沟通好了,这边郑克诈败诱敌,那边公孙衍从雍丘借来军兵,于南郊林中设伏,诱使邹昊上当。

两战俱败,损失惨重。牟辛不敢隐瞒,一边安抚邹昊入帐安歇,一边出具战报,说右军先锋将军邹昊依据军师传授战术,诱敌于城外,正在围歼,未料雍丘魏军驰援,数量惊人,先锋将军邹昊奋勇击敌,斩敌无数,无奈敌方势大,鸣金收兵,检点折损,略计五千。

区区数日,襄陵岿然不动,折损却达五千,还是略计!

田忌见报震惊,快马驰至,看到齐国右军将士个个耷拉脑袋,毫无生气,伤兵们一边呻吟,一边骂娘,当即下马慰问。

见是主将,有胆大的再无顾忌,将连日来的战况一一抖出。田忌怒不可遏,喝令绑了仍在帐中呼呼大睡的先锋将军邹昊,一路押回中军大帐。

牟辛傻了。

待回过神来,牟辛急就草书一封,快马送临淄告急,同时驾驶战车,直驰定陶,赶到中军帐外,刚好撞见几名执法军士正将五花大绑的邹昊拖出帐门,前往辕门而去。

一个刀斧手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

见是牟辛,邹昊如获救星,挣扎干号:“大哥救我,大哥救我!昊弟浴血奋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田忌那厮不识好歹,不问因由就把昊弟问斩,这分明是公报私仇啊,大哥!”

“刀下留人!”牟辛“噌”地跳下战车,喝住执法军士暂缓行刑,吩咐部从将自己绑了,裸背插荆,膝行入帐,望见田忌脸色铁青,正自呼呼喘气,旁边坐着军师孙膑,也是一脸沉郁,晓得是邹昊不识深浅,言语冲撞了。

“将军,军师,刀下留人啊!”牟辛长跪于地,带着哭腔。

“牟辛!”田忌按住几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将军,”牟辛叩首,“邹昊,杀不得呀!”

“因何杀不得?”田忌冷笑一声,一字一顿。

“将军……”牟辛泪出,“一切皆是牟辛之过,牟辛但求一死,只求将军饶过邹昊,他……他……”

“他怎么了?”

“他是相国邹大人的独子啊!”

田忌、孙膑显然吃惊,互望一眼。

“哟嗨,”田忌陡地爆出一声冷笑,“怪道此人嘴硬哩,怪道此人气足哩!本将还以为是何方神圣下凡,原来却是相国大人的纨绔公子。”拳击几案,“王子犯法,亦当与庶民同罪,何况军令如山!”朝帐外大喝,“速将罪人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帐外传来邹昊的叫骂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将军……”牟辛惨叫一声,匍匐几步,重重叩首,泣不成声,“留人哪,将军,牟辛求你了,刀下留人哪!”

“牟辛,”田忌“啪”地拿出军报,将几案震得咚咚作响,“你来得倒是好哩,本将正有事情问你!什么诱敌出城?分明是敌将设伏诱我,你却瞒报军情,该当何罪?你擅将从未见过战阵的纨绔子弟封为先锋,不仅隐瞒不报,且还放手让其超越先锋职权,统领逾万将士,贪功冒进,又当何罪?军师吩咐不得攻城,你却置若罔闻,听任邹昊胡来,两番枉送我六千将士性命,又当何罪?来人,将牟辛推出辕门,斩首示众!”

“将……将军……”牟辛瘫软于地。

“主将息怒,”孙膑适时插言道,“两军未战,先斩大将,不吉。”

“念在军师为你求情的分上,免你死罪,记大过一次,解除右军主将职务,改任偏将,督导粮草,望你戴罪立功!”

襄陵之误不仅枉送齐人近六千性命,且也打乱了孙膑的战略部署。苏秦以夺下襄陵为条件,才换来宋王偃的借道与屯兵。由于襄陵位置重要,为魏所必救,孙膑也想借此召回庞涓,回魏决战,这才制定围而不攻、诱敌出城的策略,不想却被一个狗屁不通的莽夫所误。

首战失利,齐军士气普遍受到影响,尤其是来自高唐、平陆的右军。田忌将牟辛误军的详细过程具报上奏,提升右军副将、平陆令陈陀为右军主将,从裁除人员中调补六千补足损额,回马重新围困襄陵,袭扰周边城邑,以安宋人之心。

与此同时,孙膑坐镇定陶,主将田忌亲引数百乘战车并两万骑卒旌旗招展地杀奔大梁。田忌不慌不乱,白天挥军沿宋齐衢道缓步推进,打出许多旗帜,一到晚间,则使骑士分路窜扰,或取城邑,或烧田间草垛、空舍,波及百里方圆,天亮前返回营地,随大军缓缓进逼大梁。一时间,魏国东部各邑火光四起,烽火连天,沸沸扬扬,处处喧嚣,慌乱间不知齐人杀来多少人马。

魏人精锐多被庞涓抽调赵国,守城的多是老弱病残,连惊带吓,或闭门不出,或望风逃避,多将空城或村舍留给齐人。魏室遗老、富豪大贾惊慌失措,携带家眷细软纷纷避往大梁。

不消五日,齐国大营已经逼向大梁近郊,从大梁城头望去,远近十余里,密密麻麻,皆是齐营,计点旌旗,不下十万之众。

大梁城严阵以待。

魏惠王拖着老迈之躯,一身披挂,花费三日沿城墙巡视一周,向守城士兵扬手慰问。一名力士紧跟于后,扛着惠王昔年舞之驰骋疆场、今日扛起亦是吃力的丈八金枪,再后是近身老臣与数百宫卫。

齐军并没有攻城,只是将大梁周围各邑空城尽皆占去,就地取材,不慌不忙地在大梁城郊各地扎下连营,将大梁城框围起来,盘查通行。白日,无数战车或在城外林中往来驰骋,或沿大道往返疾驰,车轮隆隆,扬起滚滚烟尘。夜间,万千骑手马不停蹄,四下窜扰。魏国大地,到处可听到齐人的马蹄声,尤其是在静寂的夜里,嘚嘚之声让人心跳加速。

按常规考量,有马就有车,有车就有卒,四处传来的马蹄声将齐军数量无限扩大。当数百里之外的陉山要塞也传来楚人侵袭、人马不知其数的边关急报时,魏惠王惊呆了。

要命的是,楚、韩两国使臣也如约定了似的,于同一日入大梁问罪,各呈国书,措辞严厉,诘责魏室有违纵约,要魏即刻由赵撤军,否则,楚、韩“正义”之师不日即至。

楚、韩皆为邻国,仅是楚地边邑重镇方城的常备守军已过六万,若是趁机“收复”陉山诸邑,魏国反倒得不偿失了。

外患纷扰,内忧更让惠王烦透。因齐兵入侵而逃入大梁的远近各邑长老显贵从四面八方跌跌撞撞地赶赴王宫,男人哭于殿,女人哭于后宫,声声皆要惠王快将征赵大军调回,赶走齐人。偏巧挑起事端的张仪、庞涓皆不在侧,热衷伐赵的朝臣多在赵地,剩余朝臣多受惠施影响,不赞成伐赵。惠王召集廷议,上至太子,下至寻常大夫,尽皆赞成庞涓撤兵。弹劾庞涓的奏折一封接一封,被毗人夸张地码成一厚摞,摞在惠王案头。

惠王心烦意乱,没个主见,听闻督察粮草的朱威由宿胥口回返,忙连夜召见。

“撤军吧,王上!”朱威劈头一句,指着那摞厚厚的奏案解释,“这些臣子多是忠义之士,并不惧死,他们之所以言辞激烈,是为社稷着想。魏赵韩三家本出一晋,几百年了,三家虽有争执,但在大体上患难与共。秦人结我灭赵,是破合纵。尽管王上对纵亲颇多微词,但并未正式诏告列国,解除纵约。纵约未解却伐纵亲发起之国,我已失义。失义,即给列国可乘之机。齐人与我有黄池之仇,救赵是虚,谋我是实。齐人首战定在襄陵,而襄陵本为宋地,齐若攻克襄陵,宋国就会成为齐人腹地。楚人与我有陉山之争,若是趁机兵出方城,则陉山危矣。再说,秦人并不可靠,原说我们攻邯郸,秦人取晋阳,伐代地,可事实呢?据臣所知,秦人不过出兵五万,只在晋阳城下鼓噪呐喊,莫说是代地,连晋阳城头是何模样也难望到。庞将军为泄函谷失利之恨,听信张仪,力主与秦结盟,非为上策啊,王上!”

朱威一席话让惠王头上越发冒汗。

“还有,”朱威压低声音,“田忌不去救赵,反攻大梁,或为齐王旨意。我观齐军,阵营连绵,大梁周围,烽火四起,不下十万之众。而我精锐皆在赵地,大梁空虚,万一城破……”

“拟诏,”惠王再无迟疑,转对毗人,“着令庞涓火速回救大梁,与齐人决战!”

邯郸城外,魏营中军帐中,庞涓脚步沉重地来回走动。

几案上,并排搁着惠王的一道撤军旨令、调兵虎符并数支金箭。显然,数支金箭是于旨令之后轮番催促的。

庞涓顿住步子,脑海里浮出当年在鬼谷里的场景:

鬼谷子的声音:“假定你已三者俱备,麾下大军也已围定他国都城,你正要一鼓而下之,忽然接到国君班师之命,此时,你又该如何?”

庞涓的声音:“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鬼谷子的声音:“你可以不受君命,不过,君上不依不饶,一道接一道地连发班师诏书,你还敢不受君命吗?”

“这……国君为何定要班师?”

鬼谷子的声音:“老朽不知,你该去问国君才是!”

庞涓不由得打个寒战,也几乎是瞬间,一股刚毅之气涌上心头,脸上浮出一丝冷蔑之笑,心道:“先生,你竟连这个也料到了,学生偏偏不信这个邪,这就做给你看!”

张仪拿起诏书,正自反复审看,见一身戎装的公子嗣大步跨进,顺手便将诏书连同虎符一并推过。

“这这这……”公子嗣匆匆看毕,急道,“父王真是糊涂了,在这节骨眼上,怎能一而再地旨令我们撤军呢?”

“嗣弟,”庞涓已经恢复神色,全身放松,转向公子嗣,“城下情势如何?”

“南门一度突破,”公子嗣不无遗憾,“可惜又被赵人封死了,用的是一种新式防车。”

“新式防车?”庞涓长吸一口气,“什么防车?”

“车上包一层精铜,连轮子也是,浇油都烧不掉。车前与车顶布满长矛,刚好堵实城门。在下打探清楚了,这种防车是墨家弟子新近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长矛可以自动刺缩,枪杆全由精铜铸成,杀伤力极强。”

“墨家弟子?”庞涓略略一怔,“他们不是在替中山人守城的吗,怎么一下子跑到邯郸来了?”

“因为他们不想再帮中山人了。”张仪接道。

“为什么?”公子嗣不解。

“因为墨家弟子助弱不助强。中山地处列强之中,南抗赵,北抗燕,东抗齐,势弱,方使墨家弟子云集而至,助其守御。今中山结魏联秦,夹攻赵国,成为强势,墨家弟子自要助赵了。”

“如此反复之徒,不足道矣!”庞涓见公子嗣又问,摆手止住,看向张仪,朝诏书和虎符努嘴,“张兄,王命如山,撤,还是不撤?”

“庞兄意下如何?”张仪反问。

“在下以为,”庞涓毅然决然,“齐人不过是虚张声势,不足虑也。楚、韩之兵,如果出,早就出了,之所以不出,是想坐山观虎斗,看邯郸一战。如果我胜,他们就夹紧尾巴;如果我败,他们就乘机出兵。”

“庞兄所言甚是。”张仪赞一句,不无忧心道,“不过,依在下所断,齐人也非完全虚张声势。”

“哦?”

“通盘观之,此番齐人救赵而不赴赵,反围大梁,堪称妙局。”

“妙在何处?”公子嗣问道。

“公子请看,”张仪边比画边说,“我大军皆在赵地,齐人若是过河救赵,是以实碰实,两军必有一战,鹿死谁手尚难预料,邯郸之围反而难解。齐人反围大梁,逼我撤兵,是以实就虚,邯郸之围可以不战自解。”

“那……我们坚持不回呢?”公子嗣追道。

“这就是走险棋了。”张仪应道,“就情势而论,莫说是齐人出兵二十万,纵使仅出十万,大梁也将危在旦夕,毕竟是魏地无强兵,不堪一击了。”

“唉,”庞涓苦笑一声,“只几年没有露面,田忌这厮就有长进了!”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张仪接道,“齐营另有高手,其智或不在庞兄之下。”

“你是说……”庞涓倒吸一口凉气,“会是孙膑?”

“不可能!”公子嗣断然道,“孙膑早已死了,再说,如果此人在齐,这么多年不可能未透一丝风声。”

“是何人难断,就在下所知,依田忌的风格,当不会这般走棋。”

庞涓席地坐下,微微闭目,陷入深思。

“可是齐人只是骚扰,并未攻城呀!”公子嗣看向张仪,显然怀疑他的判断。

“因为齐人并不想攻破大梁,只想调我回去。”

公子嗣仍要再问,庞涓睁眼:“张兄,依你之见,我当何去何从?”

“回救大梁。”张仪语气肯定,显然想定了。

“如何回救?”

“回以齐人之道。”

“张兄之计是……”庞涓略略一顿,“直捣临淄?”

“正是。”张仪起身,大步跨到沙盘跟前,待庞涓、公子嗣也跟过来,指沙盘道,“我们可从此处以奇兵渡河,经由河间,再渡河水,直插临淄,反打齐人一个措手不及。待齐人仓皇回援,寻机与之决战于野。”

“相国妙计!”公子嗣喜上眉梢。

“确为妙计,”庞涓接道,“只是风险太大,不易实施。”

“风险何在?”公子嗣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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