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下了一张大红百合锦千珠流苏盖头,便出门去了。她眼前是一片的红,分不清是榴花的红,花烛的红,还是自她心底溢出来的,那明彻此生,灼烧入骨的一场火。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花如绣笑着,便将那红巾的一端递到了翊臣的手中。
在这一片盈盈漫溢的大红中,她看到了他的笑,那温柔的,明朗的笑,这笑占满了她的心,说不出的,窒息一样的心悸。她走着,飘着,脚下仿佛是无系的仙桥,漫于云端也不过如此吧,可他就是她的云端,予了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欢乐,欣喜,激动,倾心。
就这样盈盈地走着,前面的灯烛也已亮了起来,专为婚礼准备的琉璃宫灯,绯色的霞晕中流过了万华千春,百代红紫。
终于,那红巾自她手中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温热的手掌。
“樨妹。”不知过了有多久,那称心如意杆已将盖头的一角揭了起来,满室的荧煌渐渐映入了她的眼帘,然后是他亲切温存的笑眼,俊美无双的面孔。
翊臣将另一只手也拉住了月樨,二人手掌相对着,便俯身拜了下去。
叩首天地,盟证日月,陈情三愿。
愿郎君千岁,愿岁岁相见,愿,花好常如今夕。
低头之时,月樨冠上舒展而出的百合叶碰到了翊臣冠上的花胜。“叮铃”的一响,月樨眼前的流苏便希窣着颤成了一片,二人低着头皆是一笑,然后便是偷偷地一觑,这一点暗传的相亲和默契,旁人却是难觉的。
两个年轻手巧的仆妇上前,分别自翊臣和月樨的鬓边剪下了一小缕头发,又用红绸带结成了一个同心结。
这是“合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意思。想到这里,他竟是笑了,没有由来的,他就又抓紧了她的双手。因是周围还有人,她有些不大敢抬头,但那自他掌中流出的温度,很快就蔓延遍了她全身。
真温暖啊,在这暑热的天气里,许是花阴深处清凉的缘故,他二人竟是一点多余的汗也没有流。
“樨妹,樨妹。”他一声声地唤着,浑不管这简单的仪式还未尽,身边还有旁的人。
合过髻后,便是交杯,紫怡特意挑选的百合琉璃盏,盛了花隐庄藏了十年以上的百花蜜心酿。
这蜜酿入口甜醉,是太甜了,仿佛这周身远近的一切都浸在了蜜中一般。她抬眸看他,二人的眼睫只在咫尺之间,一时皆喘息难匀。
他手上又是一紧,她香雪一酥,钗燕都欲堕,冥冥濛濛中,二人目自天旋,衷情摇荡。
一个仆妇忙上前将百合盏端下去了,又有两个年轻的仆妇将桂圆,红枣等各色的糖果向百子帐后一洒,然后将那层盛了彩果的百花红绸一卷,铺到了床底。
众人各道过祝福后便离去了。隐墨最是高兴,他一面向外跑,一面欢快地嚷着要点炮仗呢。
“噼噼啪啪”地,那炮仗便响成了一串,璀璨的烟花飞过天际,将满院烧红如火的榴花都照亮了,是向夜的初妆,肌雪明艳。
“是不是太吵了?怕么?”他温柔地笑着,半盖住了她的耳朵。
她摇了摇头,转身望住了他,他顺势一拥,她便紧紧地偎到了他怀中,他们现在可以肆意地拥抱缠绵了。
“这是梦吗?”竟还是这么问出口了,她的声音很柔,很软,比那丝缎贴身还要细心幽约的。
“这不是梦啊。”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将那百合风帘冠取到了一边,云髻轻散,丝丝缕缕地逐过了他的指尖。那青丝梳也自发间缓缓地下滑着,他想起初见那日,在马车上,她的头发也是这么披散着的。情不自禁地,他便执起了那青丝梳,珍重地梳了下去。
“青丝到白头,樨妹,你说可好?”他问着,眼中尽是爱怜与温存。
她牵过他一缕漆深的头发,贴到了心上。她是薄命之人,只有他的爱与珍视。白头太飘渺了,她不是不信他,而是悲观于这命。“好啊。”她应着,是真心的,眼前即白头,一刹也万年。
“翊郎,夫君,夫君,夫君……”她唤着唤着便笑开了,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他向着她的泪眼轻轻地吻了下去,如此刻舔舐着她的泪痕一般,无论她有什么伤口,他都会为她抚平的。
十指相扣,两心厮缠,她沉在他的体息里,说不清是谁在贪婪,这柔软的,深渊似的沉浸啊。乱花飞旋,红影逐空,形影既模糊又鲜明。触得到的,忘了痛的,是这一夕永世的欢爱。
拚却欢,心字香烧;夜未深,星河流淌。
明日一早,翊臣夫妇便要带着隐墨辞去了,白羡姝一家三口送至老君山下。
月樨换上了一身杭罗交襟衫子,一条珊瑚色堆纱褶裙,领口袖缘滚了粉色的边,连珠吐蕊地绣下了两行相对而开的泛水芙蓉。她已将头发尽绾起来,梳成了一个扇香髻,斜斜地包在耳边。她总是那么美,莞妩的笑,是比从前更温暖了。
“山水迢迢,一路保重,下次见面,再一醉方休,上次那琼苏,还未饮尽呢。”白羡姝辞道,他虽仍故仙风傲邈,清气入云,却也别情依依,一时难舍。
“白兄,花姐姐,后会有期了!”翊臣缓声道,叹他这四海潇洒的人,也总却不过一个别字,最怕是无常啊。
山中可忘尘,何况仙人居。翊臣举目望了望被云气缭绕着的花隐庄,心上竟渐起了一股怅怅的不舍。
车轮吃力地转了起来,终是走了。隐墨驾的很慢,那马鞭执在手中,总也不肯落下。
就在这逶迤的云山间,尚有一线目光,牵引着,寄望着,越行越远也越远越深。
“好了,已经看不到了。”翊臣望着隐墨若有所失的样子,温和道。
“才没有看呢。”隐墨喃喃着,有些难过似的,声音越来越低。
“樨妹,我才想起来,有一件事情,忘了问白兄了。”
“哦?可是关于那小瓷仙的事?”
“是啊!罢了,下次再问吧。”
“驾”的一声,这千里马就跑起来了。乘风蹄疾,一时已天外。
下次再问吧!
山长水阔知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