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至寒露,有鸿雁宾兮,灼华之末。
新宋门外,汴河水边,允谚同煜臣送柴与俊出京,山南水北,去寻聂胜琼。
秋霭浮江,楚天沉沉。对面的送客的长亭中四弦未歇,新词还歌,正离觞热闹,红衣留恋。
“瞧瞧他们,煜兄!”允谚立在水边,回首盼望。他穿一身浅灰风褶绡袍子,披一件雨湖绉羊毛风氅,腰上系着银锦幽兰对玦,头上戴着蝉纱轻烟冠,冠底垂下一对泼墨竹缎长带。已复炯炯神采,明明光华。
煜臣亦向那亭中望了一眼,酒酣之余,杯盘狼藉在了一边。舞人已娇步凌乱,凤股拖曳,犹有三两人临别辞繁,强聒不舍。
“那可不好。”煜臣淡淡一笑:“路人都嫌呢!”他穿一身空雾绸袍子,披一件绘青竹仙宫罗堆羽风氅,腰系水佩,髻簪玉麟角。临水皓望,正仙风逸落。
“就你话多。”允谚灵顽一笑,默契暗和。
眼见得兰舟系岸,舟人倚舵。柴与俊回首向二人拱手辞道:“小弟就此别过,再谢二位相送之情。”他仍是一副僧人打扮,轻鞋竹杖,布衣简尘。
“我们亦算尘中有缘,何须客气。”允谚笑道:“你还是早些脱了这僧衣罢,又无那六根清净的心,扮什么出家人啊。你这样子,只怕聂姑娘看到了,都要不认得呢。”
柴与俊简淡一笑,思念深结地,道:“赵兄此话只说对了一半,我当日出家虽是赌气,也确是万念俱灰,又舍不下,不甘心。此后六根净与不净,只在寻不寻得到胜琼。”
“那你便快去寻她吧,也许天涯,也许咫尺,多多保重。”允谚想及二人前缘飘渺,都要托赖因缘尘际的庇佑了,不禁凄然。
“还有。”允谚眉心一深,伤恳道:“如玫姑娘的事,请一定代我说明,我,万死难赎。”
“是!”南风吹着与俊的脸,尘色隐关山,极浦萦回兮。
“柴兄一路保重,崇王如今虽偃息家中,但亦不可不防。”煜臣亦拱手辞道,鬓丝轻拂,容与蕴藉。
“多谢郭兄。郭兄下月离京,小弟不及相送。郴州山水虽好,但时节渐肃,客路萧险,郭兄亦多保重。”与俊与煜臣相识日浅,并无深交,但眼前神京玉人,转眼便跌宕川途,想及此处,二人自都难免恻怀惜惜。
“多谢柴兄了。”煜臣谢罢,与俊再向二人僧礼拜过后便登舟远去了。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望着愈行愈远的舟桨,和与俊带着笠帽立在舟头的背影,煜臣忽然感叹:“不知那块漓水青黛墨,今生还能不能再画出那溶水青丝,梅边倩影。”
“谁知道呢,呵。”允谚虽笑着,眼中亦有些清痛的怅瑟:“煜兄,我们走吧!”
“不再多看看么?”对此都门清秋景,暮霭沉沉,煜臣心思,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或就做了登舟远去的那一个。契阔相辗,未料到时,是否还如此地心情。
望着水上烟波渐空渐渺,心底诗情词端亦潸然黯懈,煜臣旋念道:“玉京秋浓,我倒真有些不舍呢,好生奇!”
“杳杳神京,有盈盈仙子。不奇,不奇。”允谚明知煜臣心思善感而千回,非只一端,却偏要逗他。
“呵。”煜臣也不同允谚辩,自转身慢回。他思允谚说的也很对,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牵念许自暗中结,相思难知何时种啊。
“煜兄,呵。”霜风忽紧,风氅的大摆在空中骤起摇荡着,少年逢活泼,二人都比方才兴奋了许多。允谚清朗道:“煜兄,那郴州,我与你一同去罢,左右秘书阁中也无多少公事。我长那么大,都没离开过京城呢,不妨去哪儿,都不错呢。”
“那岂不太好!只是除却督察铜山开采,皇上还托了我许多私下里的公务,此行大约多事又多舛。况那日朝上听皇上和庞大人的意思,有意将你拔往尚书省。钱大人自是暗语附和,连吕大人都无话,想来这几日就该拟发诏令了。”
允谚一撇嘴,随性道:“再说吧,我未必想去什么尚书省的,六部官员没一个省事的,烦还烦不过来呢。”
“这是不消说的,朝中哪有省事之人,无争之地啊。”煜臣应着,气度洒落,懒生郁结。
“可不是!秘书省是利益微薄,难相竞逐,我又有个宗室身份,才安生少扰了这两年。”允谚一副清明态度,无偏无避。
二人说着,已走回到了城门附近。虽已近日暮,新宋门内外仍是人群熙熙,出进不绝。奚廷泊车在城内驿楼旁的古柳下,时烟莎拂地,略尘暗起。允谚隐隐望见有人自别车上躬身在同奚廷将话,未等二人走进,那人已反身回车,那车亦辚辚地逐尘去了。
“方才在同谁说话呢?瞧着穿的还不错呢。”允谚只是一问,并不生什么疑心。
“是柴王爷。”奚廷如实答道:“王爷和公子才出城,柴王府的马车便来了,老王爷问了些事,问的虽不多,却一直不愿走呢。”
“柴王爷知道与俊今天走?”煜臣说着,不知是在发问还是在感叹。
“知道又怎样。”允谚望着城门之外,淡淡道。然后便回身钻入了车中:“我们回去吧。”
煜臣亦坐入了车中:“今天出门时,茉昕说找到了自孟州带来的那几个黄铜吊锅,要烧菊花锅子呢。想来此时,饮秋也已到了。”
“菊花锅子啊,那我们绕道去潘楼街买些薄荷羊烧和蜜煎雕花罢。”
落日溶金,金粉洒落,往来的辂声中,都城的烟火气飘满了长街深巷,市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