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派人检查了火化炉,发现炉膛喷火只是那个员工操作不熟练引起的,所长以为程敏旭只是被吓坏了,所以未做过多的处理,没想到第二天,实验室就发生了失火。程敏旭当时不在现场也不在一楼的治疗中心,警方最后找到他时,他已经死在了后山。
通过收容所门口的监控录像,警方排查过程敏旭死前进入过收容所的所有人,没有收获。
而程敏旭,他除了去后山,总共就出去过三次,第一次是3月29日,第二次是5月3日,第三次是5月13日,研究院有给他配车,但他没有开过,都是步行出门。
从收容所出发走十五分钟就是517路公交站,那里没有监控,517路的换乘线路也很多,从他出去和返回的时间间隔来看,他应该是坐公交车或打车进城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他的通话记录和邮件也没有异常。
这件案子发生在去年,当时整个警局闹得人仰马翻,却始终查不出那段时间他见过什么人,所以一直都破不了案。
“5月13日是他被烫伤的那天,他出去的时候没人过问吗?”姜洄问。
所长答:“我问了,他说伤口很疼,想出去走走,可能是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姜洄若有所思地在实验室和宿舍里转了一圈:“除了这里,他在岸宁还有住处吗?”
“这个真不知道,之前警察也问过,但他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不爱说话,没有人了解他的私生活。”所长说,“我觉得应该是没有,因为他工作的地点就是楼下的治疗中心和楼上的实验室,不工作的时候基本都待在宿舍,顶多就是出去买点儿日用品,要么就是去后山。本来我们有专门的员工宿舍楼,环境挺好的,他也不住,就一直住在实验室里,反正就是个挺闷的人,工作狂,要是外面有住处的话,总不能一次都不回去吧?后来警察也查了,岸宁没有找到在他名下的房产。”
姜洄问:“从研究院调过来的其他人员在哪里工作?”
所长答:“在实验楼,跟小程所在的治疗中心正好一东一西,当时就是因为实验楼和治疗中心离得远,小程又不想离开治疗中心,研究院才在治疗中心顶层新建了实验室,就是为了方便小程,研究院对他很器重。”
姜洄和乔小船又问了所长一些问题,所长都一一回答了。
实验室的窗户正对着一座山,入眼一片绿色,姜洄站在窗前:“那里就是发现程敏旭尸体的后山吗?”
“是的。”所长说,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收容所空间有限,经常需要对一些年迈病重或无人领养的动物执行人道处死,小程其实是个挺感性的人,每次都会把它们带去后山,大概是想让它们死在一个美丽自由的环境里吧。”说着叹了口气。
去后山的路有三条,一条是从收容所的前门出去再往后绕,另两条在山的对面,而且那两条路靠山附近都有公交车站,很难排查那天都有什么人上了山。
所长又带姜洄和乔小船去后山走了一趟,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是特别清幽,清幽到荒凉,不是那种贫瘠的荒凉,而是那种,仿佛远离人世,抑或被人世抛弃的荒凉。
“抛弃。”姜洄脑海中出现这两个字时,心里稍微绷了一下。他想起之前在网上看的一个帖子,说一个动物收容所的所长,因为长期为动物执行安乐死而受到各种动物保护人士的攻击,最后她不堪重负,自杀了。
姜洄在山上环顾,所长说动物的尸体有的是被火化然后埋在这里的,有的是直接埋的,这个地方,可能每一寸土地下面都停驻着一个灵魂。漫山遍野,都是被抛弃的气息。
被抛弃……
与父母关系不好……
从收容所出来,姜洄边走边若有所思,所以就走得很慢,乔小船又是走出去老远才发现他没跟着,又折回去跟他肩并肩道:“有什么收获?”
姜洄慢腾腾地摇头:“没收获。”
乔小船挤眉弄眼地道:“我有一个猜测,想不想听?”
姜洄转头看了她一眼:“说说看。”
阳光从他的侧面照下,在他漆黑的长睫毛上镀了一层暖暖的色调,乔小船略微怔了怔,才说:“会不会是这样,程敏旭是生物制药的高才生,肯定也懂制取氰化钾的方法啊,我们一直没有查到凶手使用的氰化钾的来源,会不会那其实是凶手让程敏旭制的,制好之后凶手就把他杀了灭口了?”
“不会。”姜洄立刻否决了她的看法。
“为什么?”乔小船问,“程敏旭死,实验室失火,这太巧合了,难道不是凶手因为担心程敏旭会在实验室留下蛛丝马迹,所以才放火毁灭证据的吗?”
“氰化钾虽然难以获取,但黑市或者国外不是买不到,凶手不会为了这个杀人。”
“你怎么知道不会?”
“因为他是一个精神至上者。”姜洄说,“他有自己的法则,并且会严格遵守,即便这个法则在别人看来可能是荒诞的。”
乔小船想了想:“也许程敏旭就是在凶手自己制定的法则里该死的那类人呢,只不过在杀死他之前多了一个利用的步骤罢了。”
姜洄笑起来:“这个倒是有可能。”
两人说着话坐上车,乔小船握住方向盘:“回警局吗?”
姜洄说:“我们去回塘县,去程敏旭的家看看。”
汽车在国道上行驶,两旁的景物正在飞速后退。
路上姜洄接到郭长悦的电话,说昨天10点半左右蓝岛酒吧附近有居民在阳台晾衣服,确实看见楼下阴影里有一辆车开走,但只记得是辆黑色SUV,没注意车牌号,也不能确定是不是酒吧客人的。
郭长悦正在排查酒吧周围所有路口的交通监控,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但郭长悦说谷园路那里有很多巷子,如果从其中穿绕的话,完全可以避开附近路口的监控而从较远的路口穿出来融入车流,这会加大排查难度。
乔小船从凌晨4点多一直忙到现在,中午饭都没吃几口,不过她一向精力旺盛,倒没觉得什么,看一眼旁边的姜洄,哦,已经睡着了。
果然,长成这样的男人……
乔小船莫名有点儿母性大发,想起上次回家,她那个磨磨叽叽的老爹似乎往她储物柜里塞过一条薄毯,说是让她蹲点盯梢的时候累了冷了可以盖一盖。她侧身翻了一会儿,将毛毯翻出来正准备给姜洄盖上,谁知他突然睁眼了:“开车看路。”
“你没睡着啊?”乔小船把毯子往他身上一搭,还拍了拍。
“没,在想案情。”他又闭上了眼睛。
乔小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心想他的皮肤真是太好了,都没有毛孔的,就是有点儿苍白,这样看起来他也太瘦了,显得下巴有点尖,女孩子似的。姜洄嘴角弯了弯:“好好开车,咱俩的命都在你手里握着呢,师傅。”
乔小船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听见你吞口水的声音了。”
“少臭美,你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高大威猛的。”
姜洄不解地问:“我一米七九点七,算很矮吗?”
“矮是不矮啦。”乔小船说,“但你长了一张让人一看就想压的脸啊。”
姜洄:“……”
回塘县距离岸宁市大约一百五十公里,抵达时已经下午快7点了,乔小船后知后觉地说:“大晚上的我们跑过来干吗?应该明天早上来。”
姜洄下车,抬眼望向远处的霞光:“先去吃饭,然后找个旅馆住一晚。”
两人找了个面馆,点了两碗面,等待的时间里姜洄就开始跟老板娘聊天,令乔小船意外的是,他竟然很能聊,眼睛笑眯眯的,声调也软软的,慢条斯理很讨人喜欢的感觉,先是拉扯了一些“生意好不好啊,菜贵不贵啊”之类的家常,接着他就开始问:“阿姨,您知道石鼓街怎么走吗?”
程敏旭家就在石鼓街,他们来之前看过地图,特意在离着不远的地方停下的。
老板娘嗓门很大:“石鼓街是县城老区了,正拆迁呢!”她指指门外,“沿着这条路往前,十字路口向东一拐弯你就看到了,一半旧房子,一半废墟。”
姜洄又问:“那边有户人家姓程,您认识吗?他家的儿子叫程敏旭。”
“姓程……是程颐家的吧?”老板娘压低声音,“你们是警察?”
姜洄做了个微愣的表情:“不是啊,我是他大学同学,好几年没见,特意过来看他的,怎么了?”
老板娘叹了两声:“见不着啦,人去年就死了,听说是被人杀的,现在案子都没破呢。”
姜洄瞪大眼睛:“啊?不会吧,程敏旭人不错啊,谁会杀他?怎么回事啊?”
“那谁知道呢?他自从上了大学就没回来过,说不定是在外面得罪人了吧。”
老板娘话匣子一开,旁边几桌吃面的客人也开始加入议论,有的说程敏旭可怜,八岁妈妈过世,十几岁爸爸也病死了,有的说他特别聪明,上学比别人晚,毕业却比人家还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尖子。看起来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程敏旭的死曾引起不小的风波。
姜洄问起程敏旭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有个大概也住石鼓街的人立刻就说了两个字:“古怪。”
“怎么古怪?”姜洄还没开口,乔小船就忍不住问。
那人说:“程家人特别低调,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石鼓街那边都是平房,家家带院子那种,街坊邻居走动得都很勤,但程家人从来不串门,也没人上他家去。他家小旭也是,九岁才上小学,特别不合群,好像都没见他说过话。”
这时又有个人低声说:“小旭他妈好像精神有点问题,我亲戚跟她家住得近,说有一回上房扫雪,看见小旭穿了一身红衣服,脸上也涂了红粉,他妈正在给他梳小辫,把他打扮得就跟给死人扎的那种纸人似的,那时小旭也就六七岁,把我亲戚吓得,雪都不敢扫了。”
姜洄和乔小船听得面面相觑,老板娘说:“别造口孽了,小旭他妈死了多少年了,别这样说人家。”顿时大家都不说话了。
等面端上来,乔小船狼吞虎咽,一眨眼连碗底的汤都喝光了,放下碗一看,姜洄拿筷子卷着两根面条,正在慢吞吞地往嘴里送。
乔小船咂巴咂巴嘴,又要了一碗,等她两碗面下肚,姜洄才吃了没几根,看她吃饱了,放下筷子:“走吧。”
乔小船很诧异:“你不吃啦?”
姜洄问:“你还要吃吗?”
“不,吃饱了,走。”
面馆后面的胡同里就有家旅馆,是自家盖的三层小楼,有大院子,种着很多花草和蔬菜,生机勃勃的样子,房间也很干净。
他们各自进了房间,乔小船吃饱了就有点困,想先洗个澡提提神,然后找姜洄聊案情。
她一边哼歌儿一边洗澡,往身上抹上沐浴露,开花洒的时候,突然停水了。她将花洒拍了又拍,将出水阀拧到最左又拧到最右,这时她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门一打开,姜洄就看见乔小船穿着浴袍站在那里,神情有点古怪。
“店主人刚才敲门你没开,说过一会儿要停一个小时水,你先别洗澡。”姜洄说,“看样子,我通知得晚了?”
“没有,我就洗了个头,已经洗好了。”她转身往里面走,“要聊案情吗?进来吧。”
刚走了两步,她脚下一打滑,猛地就往后栽倒了,姜洄眼疾手快地上去托住她的后肩。她一条腿朝上,半个身子后仰到几乎跟地面平行,她保持着那个姿势有两秒钟,然后站起来的时候脚下又是一阵乱滑,姜洄没拉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乔小船压在姜洄胸口:“仿佛看见一盆狗血迎面泼来。”
“发展得确实又快又低俗。”姜洄说,“不过你皮肤真好,细腻光滑,幽香扑鼻。”
乔小船坐起来:“不晓得沐浴露黏在身上一个小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不管什么体验,生活贵在感受。”姜洄也坐起来,然后摸了一下额头,虽然很快就又放下了手,乔小船还是看出来了,他在头晕。
“你吃太少了。”乔小船说,“作为一个大男人来说。”
姜洄笑了笑:“我一直轻度厌食,这么多年全靠意志力撑着呢。”顿了顿,“所以我精神上也是很威猛的,不要小看我。”
乔小船愣了一下,他还记着她之前说的呢。
她头发不算长,刚到肩膀,此刻湿漉漉地披着,滴下的水珠渗进衣服里。她的脸色也很红润,眼睛大大的,眉毛没有画却很黑,是那种特别有精神的眼睛和眉毛。姜洄看得有些入神。
天已经完全黑了,姜洄到楼下问店主要了备用的热水和一个大脸盆,乔小船感动死了:“今天一天相处下来,虽然你吧,奶了吧唧的,又喜欢叠一大堆专业词语忽悠人,但还是挺善良的。”她拍了拍姜洄的肩膀,“我们是朋友了,以后我罩着你!”
乔小船洗好澡,去姜洄房间找他,他不在,乔小船又在走廊上溜达了两圈,最后看见姜洄坐在楼下的庭院阳台上,仰着头不知道在干啥。乔小船也仰起头,只见漆黑的夜空上星星又大又亮,顿时有点无语:这家伙,在看星星呢……他咋不绣花呢。
乔小船穿着拖鞋踢跶踢跶地走下楼,在他旁边坐下,刚过两分钟她就开始左挠右挠,这阳台下面都是花,蚊子太多了。
她觉得挺委屈:“蚊子怎么不咬你啊?”
“大概我的血像死人的,蚊子不喜欢吧。”姜洄转头看看她,眼睛里也像倒映了星辰,“你回去吧,早点睡觉,明天我们早点出发。”
乔小船又坐了一会儿,蚊子实在闹得慌,姜洄也没有要跟她说案情的意思,她就上楼了。
第二天乔小船一觉睡到大天亮,一看时间已经快8点了,连忙爬起来,稍稍洗漱了一下就去找姜洄。姜洄神清气爽,显然早就起来了,看见她,微微一笑:“饿了吗?我们去吃早饭。”
乔小船要的牛肉米粉,加了好多辣椒,姜洄只要了一碗山药百合粥,吃得也很漫不经心,乔小船看着就不舒服,挑起一筷子米粉往他嘴里送:“你尝尝我的!”
姜洄往后一缩:“谢谢,我不吃。”
乔小船硬塞:“你尝尝,尝尝!”
塞着塞着就觉得姜洄脸色有点变,喉咙猛地收缩了一下,她都看出来了,乔小船生怕他吐出来,连忙把那一筷子米粉放进自己嘴里:“对不起,我不该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