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型组织是信息化酝酿和发展阶段出现的管理和学习的新理念。最初的构想来自于美国麻省理工大学佛瑞斯特教授。1965年，他发表了一篇题为《企业的新设计》的论文，运用系统动力学原理，构想出未来企业组织的理想形态——层次扁平化、组织信息化、结构开放化，使组织成员的关系逐渐由从属关系转向为工作伙伴关系，不断重新调整结构关系，这其实已经提出了新型组织的关键性构想。当然，当时佛瑞斯特还没有使用学习型组织的概念。
彼得·圣吉是学习型组织理论的奠基人。作为佛瑞斯特的学生，他一直致力于研究以系统动力学为基础的更理想的组织。彼得·圣吉在1990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第五项修炼——学习型组织的艺术与实务》。这本书提出五项修炼分别是：自我超越、改善心智模式、建立共同愿景、团队学习和系统思考。由于系统思考贯穿五项修炼的始终，也是五项修炼之中方法和灵魂的东西，所以该书取名为《第五项修炼》。该书一出版即在西方产生极大反响，彼得·圣吉也被哈佛的《商业评论》评为“世界有史以来十大管理大师之一”。《第五项修炼》以及随后的《第五项修炼·实践篇》《变革之舞》的问世，标志着他关于学习型组织的理论框架的基本形成。当然，阿基里斯的双环学习理论、奥托的U型理论、中国学者提出的方法等都是学习型组织理论的组成部分。学习型组织理论在中国获得很大发展，在此基础上还提出了建设学习型政党、学习型社会和学习型大国。对于学习型组织，笔者曾经在总结国内外理论和实践基础上，提出“找到问题—小组研讨—自主学习—知识共享—深入研讨——突破操作”的链式学习法。
孔门是一个“学习型组织”
尽管学习型组织是现代理念，但古今学习上许多东西是相通的，孔门就很像今天的学习型组织。我们可以通过借鉴传统的古老智慧，更好地开展今天学习型中国的建设。
1.带着问题学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语·述而》)
孔子说：“不到学生心里很想弄明白又弄不明白时，我不去开导他；不到学生想说而说不出时，我不去启发他。给学生讲出一个道理，他不能推导出类似的三个道理，我就不再重复教导他。”
前面我们讲到，进入孔门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你带十条干肉的见面礼，表示愿意接受培育就可以。但进入孔门不等于就是好学生，就能学习得很好。做孔老师的学生不容易，他要求你自己思考问题，而且你不到急着把问题弄明白，又因为弄不明白而百爪挠心的时候，孔老师是不去主动帮你解决问题的。你到了有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在心里反复折腾、不吐不快的时候，孔老师才去启发你，否则他让你自己去闷着琢磨吧。他给你讲一个道理，你一定要推导出三个以上有关的道理，这就是后来成语中的“举一反三”。你做不到这一点，是个只知道死学的四脚书橱，那就算了，人家孔老师不再给你讲第二遍了，你自己去反思吧。
我们现在讲启发式教学，人家孔老师2600多年前不但已经做了，而且确立了上面的启发式教学三原则。孔老师的启发式重视的是找到启发的节点，什么时候、学生处于什么状态，用什么方式来启发。这种方法有点像禅宗老和尚的做法，你还没有进入某种状态的时候，赶你“吃茶去！”当你接近明白、还没明白的时候，老和尚突然点你一句，或者给你一个“当头棒喝”，让你豁然开朗。当然，按照时间顺序，老和尚们应该是受到孔老师的启发的。
启发式教学三原则，我们今天的老师有多少做到了呢？
学习型组织就是要充分激发出每个人的学习热望，因为学习是人的天性。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Edward Hall)说：“人类是杰出的学习型生物。学习的欲望和性欲一样强烈——而且比性欲更早就开始有，持续时间还更长。”(彼得·圣吉：《第五项修炼——学习型组织的艺术与实践》15页，中信出版社，2009年版。)怎么来激发学生的求知欲？问题是学习的第一动力。一定要唤起学生的问题意识，一个没有问题、不会自我思考的学生是不会有自己的创见的。孔子非常重视学生的自我思考，要求学生要找问题。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论语·卫灵公》)
孔子说：“从来不说‘怎么办，怎么办’的学生，我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在孔子看来，从来都不思考问题的学生真不知道怎么教他。孔子也发愁啊，发愁有的学生就是不会思考问题。我们知道孔子一直是很欣赏颜回的，颜回由于悟性高、德行好而成为孔子最喜欢的学生。然而，孔子也批评过颜回一次。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论语·先进》)
孔子说：“颜回这个人，不是能给我启发的人啊，对我说的话没有不心悦诚服的。”颜回悟性很高，孔子讲的道理他都心领神会，孔子是很满意的。然而，颜回却从来不提异议，从来不主动提问题。孔子觉得颜回虽然对自己的思想理解得很到位，却对他没有什么启发，不能达到教学相长的效果。
在孔子看来，一个学生一定要思考问题，要有所用心。否则，就是玩游戏也比发呆发愣好，也比什么也不思考、当行尸走肉好。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论语·阳货》)
孔子说：“整天吃得饱饱的，却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真是太难了！不是有人爱玩下棋之类的游戏吗？去玩游戏，也比什么都不思考地闲着好。”求学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孔子并不认为做游戏就好，但做游戏也是要思考的，也是要动脑筋的。孔子最讨厌的就是什么都不想、没有任何问题和想法的学生。
在儒家的开创者孔子那里，人是一个应当追求自身需求满足的个体，每个人都可以去追求自身价值的实现。所谓“仁者人也”，“仁”首先要要求每个人成其为人，成为一个健全有为的人。在这里正如康德所倡导的那样，人不是手段，人本身就是目的。而且，实现人自身的完善主要不是靠外在的规范，而是靠内在的自觉性，强调的是内在的超越。孔子说：“人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在孔子这里，对内在超越强调的还不是很明显，但在孟子那里就明显多了。孟子说：“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孟子·告子上》)朱熹强调外在的天理，是一种外在的规定性，与孔孟之道倡导的修身之道是有差异的。朱熹的天理人欲观是对儒家传统精神的一种极大毁坏。
我们今天的学习，尤其是大学学习和社会化的学习一定要有问题意识，要知道自己学习是为了解决一个什么问题，要带着问题学。问题是学习的靶子，有了问题才需要思考，思考需要相应的知识就不得不学习。然后通过学习，一个人的素质才能不断提升，才会有对知识的灵活运用和创新。问题是学习型组织的起点，离开了问题就不会有学习型组织。离开了问题，任何学习都是一种糊涂的学习，是一种静态的学习，是一种低智商的学习，是一种肤浅而没有目标的学习，是无价值的学习。
而在现实的教育中，对学生的激励要更多地使用“问题激励”，用一个又一个问题去引导学生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孔子是非常重视问题激励的，林放向孔子问礼的根本是什么，孔子称赞是“大哉问”，意思是这个问题多么重大啊！樊迟向孔子问崇德、修慝、辨惑，孔子称赞是“善哉问”，意思是这个问题多么好啊！学生问问题问得好，孔老夫子是马上给予表扬的。现在的家长习惯于使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激励措施，考试考得好就给物质和精神奖励，考得不好就骂孩子甚至打孩子。很多孩子对网络游戏很痴迷，网络游戏不能给他带来现实的“胡萝卜”，也没有“大棒”的威胁，但孩子就是沉迷其中，这是因为游戏中有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等着他解决，一个又一个的关口等着他去闯，去升级。这里，就是问题在诱导孩子，是攻克难关、解决问题的乐趣在诱导着他。我们需要做的是如何把学习的过程变成一个又一个富有挑战性但又可以攻克的问题，引导孩子进入找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的真正学习状态。
2.“裸面学习”的研讨会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论语·先进》)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四个人陪孔子坐着。
孔子说：“我年龄比你们大一些，不要因为我年龄大一些，你们就放不开不敢说。你们平时说：‘没有人了解我啊！’假如有人了解你们，要用你们，你们觉得自己能做什么呢？”
孔子长叹一声说：“我是赞成曾皙的想法的。”
孔门经常举行小型研讨会，相当于开party(派对)讨论问题，是一个平等开放的讨论小组。上面说的这个party是整部《论语》中记载的最大的一次。它的大，表现在这几个方面：参与人数最多，有孔子、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五人；讨论的篇幅最长，这个短片是整部《论语》中最长的；记述得最完整，从开始夫子问学生们的志向，到学生们一一作答，直至最后的夫子答疑评论，非常完整；孔子回答自己的志向最出人意料，又最在情理之中。当然孔子举行的其他party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参与或者旁听，只是没有明确记载而已。
这次party的内容是很丰富的，但在这里我们重点探讨一下孔门party的形式，看一看孔门的组织学习对今天我们的组织学习的借鉴意义。
首先，要建立轻松活泼、平等民主的谈论氛围。孔子做得很到位，让他的学生不要拘泥于年龄大小，敞开心怀大胆说。一个组织在开展研讨时，一定要建立平等民主、轻松活泼的氛围。否则，大家都是戴着面具，各说各话。而且，说的都是一些正确的套话。说的每句话都是正确的，但每句话都没有用，这种讨论形式就完全是浪费时间。我们需要的是“裸面学习”(学习型组织语，请参照钟国兴《带着问题学——裸面学习法》)，就是要摘掉由于角色差异而戴上的各种社会面具，真实地表达自己内心的观点。
其次，要悬搁观点。在孔门的研讨会中，主要是学生发言，孔子基本不说话，也不发表意见，孔子在其中担任的是一个主持人的角色。这就涉及到学习型组织理论中开展研讨会的一个重要理念：领导者要悬搁(学习型组织语，请参照彼得·圣吉《第五项修炼》)自己的观点。我们知道，就算领导者一开始建立了民主平等、轻松活泼的研讨氛围，但领导者一旦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就可能影响整个研讨导向。研讨会不再是每个参与者自由地发表对某件事情的真实看法，而可能变成对领导意见的附议、阐释、甚至曲意附和。
最后，在孔门的这次讨论会中，孔子是一直在场的，而且鼓励了不愿发言的曾皙发了言。这就涉及到学习型组织研讨会中，领导者的一项重要职责——引导作用。曾皙是在孔子的一再鼓励之下，才说出自己的志向，曾皙的志向却是孔子最为欣赏的。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在一次研讨会中，一定要鼓励每一个人都发言。或许，某一个沉默寡言者的意见恰是正确的。领导者千万不可因为某个人性格内向或者自卑就不鼓励他发言。
我们通过孔门这次“裸面学习”研讨会的分析得出学习型组织研讨会的三条基本结论：要建立一个平等民主、轻松活泼的研讨氛围；领导者要悬搁自己的观点，要能忍得住不说，当一个主持人的角色；领导者要注意激发每个参与者的积极性。
孔子上课时的情景很令人向往，他营造的那种融洽的课堂氛围真让人有如坐春风的感觉。庄子对孔子上课时的情景是这样描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