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洁叹了口气,这是她进入容谨遇办公室后第一次叹息,这也是容谨遇记忆里很少见的自己母亲的叹息,甚至在容父离开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再见到过,当然不排除陈玉洁每年与他见面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容谨遇直觉此时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另有所指,这种直觉让他心里微微发紧,从脊椎上窜起一股森冷冰凉的寒意。
陆彬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夫人是不是想要告诉我,现在某些阶层的人不会认同这个观点的。”
“你现在能够理解她当时的感觉吗?”陈玉洁眼光里闪过些某种特别的情绪。
陆彬笑了笑:“我以为,夫人永远不会问的。”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过。”陈玉洁转而去看自己的儿子,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温软:“谨遇,你从小自强,性子里面带了强势,我从不需要担心你会被人欺负,加上我自己也有些问题一直不得解决,疏忽了你,现在……”
“妈,你说什么呢!”容谨遇第一次被母亲这样的近乎于道歉了,还是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强势如他也不由得有些接受不了。
陈玉洁起身走到他身边:“妈知道自己没有做到当娘的责任。”
容谨遇赶紧把她扶着坐下,刚要说什么就被她拍了拍手,示意他听着,容谨遇只能示意他们几个先走,王青梅和苏霖雨都是惴惴不安,巴不得赶紧离开,却被陈玉洁的一个眼神所阻,两人去看站在窗口的陆彬,陈玉洁的这一番话似乎只有陆彬没有被惊吓到,甚至还背对着,无声的表示了自己的漠视。
“妈也用不着避讳什么。”说着目光看了看王青梅和苏霖雨,目光最后落在站在落地窗外的陆彬身上,又像是透过陆彬看到了很久之前的某一个人。
“当年你爸走后,妈的确是接受不了,连带着你,我也不想看见,而且这一心态维持了很多年,即便是你奶奶,其实也不见得就真的放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陈玉洁目光幽幽,窗外的一片流云落在她沧桑的眸子里,忽然之间让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有了几分沉重。
陈玉洁收回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后来你从国外回来,继承了容氏,我也看你上手很快,就彻底放了手,其实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啊,已经累了,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容谨遇想要说些什么,被陈玉洁一笑打断:“后来你青出于蓝,我其实也没有多高兴,毕竟心思不在这个上面,等到你与钟家订了婚,后来又解约重新定了一个姑娘,偏偏你把人家弄得……你是我儿子,我却也不是想要偏着你,谁知道你一场车祸下来,忘得干干净净,你奶奶做主,把那一切都抹平了,到你重新定了于家。”
陈玉洁抓着容谨遇的手,看着自己儿子,三十岁的人了,她其实操的心真的不多,现在却有些恍惚感。
容谨遇也不敢挣脱,乖觉的任由她抓着,想要安慰,却找不到词,只能听着。
陈玉洁笑了笑,将自己儿子的心思看在眼里:“妈有的时候,是不是上一辈的恩怨真的就一定会影响到下一辈,你……”
“妈。”
“好了,妈知道你不爱听,不说这些了。你一定会奇怪为什么我把你们叫来说这些是不是?”陈玉洁感叹的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深呼吸了一下,将自己的情绪也调节了一下。
“妈,过去的都过去了,儿子……”容谨遇想要安慰她,可惜三十年的母子疏离,加上他本身也不是甜言蜜语的人,却让他有点找不着话。
“嗯,妈希望你记得今天这句话,知易行难啊。”陈玉洁语重心长的说着,很多年后,看着佛堂的母亲,容谨遇才体会到那一句知易行难的苦楚。
而现在他只能安安静静的听着母亲说起一段连他都不清楚的过往。
“酒驾撞死人的事件可以说是年年都有,当年也曾经有这么一桩,只是情况更加特殊了一点,其实这事说来和我们容家并没有什么联系,可是……”陈玉洁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陆彬身上:“你是为了她才进的容氏,是不是?”
容谨遇一愣,下意识的去陆彬,很明显,陈玉洁这话时对着陆彬说的。
陆彬转过身:“夫人这是旧事重提?”
“陆彬……”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boos,你还没回国呢。”陆彬笑了笑,笑的意义不明。
“是啊,当年那件案子,我也就只是从报纸上看了一眼,时光如果倒退,我……”
“夫人说笑了,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如果。”陆彬打断她。
容谨遇听的一头雾水,回头就去查查,他回国……也就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后悔了,你可能把那个孩子的联系方式告诉我?”陈玉洁站起身,定定的看着陆彬。
陆彬遗憾的耸耸肩,这本来是个极端痞气不雅的动作,他一身西装做起来更会难看,可是衬着身后的蓝天,配上他微微上挑的眉,耸肩摊开的手完全展示了“遗憾”两字。
“当年我妈问她,为什么要帮我们家,她问了一句,是不是一定要有理由?我妈身体不好,我爸车祸去世后,等到官司也尘埃落定,我妈也进了医院,赔偿的钱曾经一分为二,要送给她,她没有收也没有拒绝,只是说了一句,如果一定要回报的话,就让我进入容氏。”
容谨遇目光一凌。
陆彬收入眼底,却语气丝毫不变的继续道:“那是我第二次接触她,也是最后一次接触她。”
陈玉洁目光里闪过失望,容谨遇扶着她的手,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付这样的她,我将父亲死亡的赔偿钱全部存着,母亲和我不敢动用一分,她也没有收取一分,因为那是钱代表了一个人的死亡。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钱如果不用,那就是废纸都不如。那个时候的我就陷入这样的偏激里面,然后她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老和尚非常的喜欢一盆花,精心照料着,当成子女般的用心施肥除虫,有一天老和尚出门访友。将花交给自己的徒弟打理两天,小和尚知道师父对它看重,很用心的看护着,可是却不慎被雨淋坏了。等到老和尚回来,看见后,小和尚做好了挨骂挨打的准确,却什么也没有等到师父的怒火和生气责罚,忍不住问老和尚,老和尚对他一笑‘我养花不是为了生气。’”
陈玉洁整个人一震,忍不住倒退了一步,如果不是容谨遇扶着她,几乎要跌倒了。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陈玉洁连声音都有了些颤抖。
陆彬冷笑。
“陆彬……”容谨遇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陆彬之间有什么秘密,可是却也不忍心她这样,想让陆彬好好说话,却被她阻止了。
“苏朋……苏朋没有再和你联系?”陈玉洁闭了闭眼,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一瞬间,容谨遇觉得自己的母亲忽然苍老了十岁。
“我说没有你信吗?”陆彬双手抱臂:“夫人从来不信不是吗?”
“我……我怎么能信……”陈玉洁苦笑:“我又怎么能信。”
“是啊,所以我想,她也没有指望你信。”陆彬笑了笑。
“你没有见过她,怎么知道她怎么想?”陈玉洁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跨前一步,盯着陆彬:“你们之间有联系是不是?”
“联系?在她心里,我不过就是当年有过两面之缘的让你,还记不记得我,都是两说。”陆彬垂下目光,想着记忆里的身影,笑的有些无奈,可是看着陈玉洁的目光却带着某些特殊的意义:“夫人,你忘了有一句话叫做旁观者清了吗?”
“我旁观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陆彬笑了起来:“话说出来也好,想来夫人来的时候应该已经交代过了不许人靠近,那么我们之间的话也能说个明白。”
“不,不需要说了。”陈玉洁忽然拔高了声音,有些狼狈的制止陆彬:“不要说了。”
“妈……”容谨遇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当年的容夫人,可是有铁娘子之称的啊!”陆彬目光泛出冷意:“你教导出来的儿子也不比你差是不是?”
“陆彬,你究竟在说什么。”容谨遇沉下脸。
“boos,这个问题还是由夫人来回答你更好一些,辞呈我今晚就准备。”
“不,你不需要走,我没有想……”陈玉洁出声阻止。
“夫人这些年时时提防我还不够吗?”陆彬语气蓦然转冷。
“不是。”陈玉洁想要解释些什么,有些狼狈,却更多的不安,与之前那个雍容淡然的容夫人相差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