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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总是假装坚强,却让人更加痛苦,倒不如流着泪坦白。

繁华街边,落日下形影相吊的身影总透着苍凉。

尤其是在这深秋,落叶随风而过,零星几片还很不甘地悬挂在干枯的树枝上,摇摇欲坠,可依旧顽强眷恋。

柳含曦停下步伐,举头望得出神,不过是片枯叶,却让她的心被轻触。

它是该不舍得的,怎么舍?是树孕育了它的生命,无论它枝繁叶茂也好,如今的干枯也好,那都是叶子的根。

离了根的叶子,早晚也会枯萎。就像她,离开了妈妈那么久,人生一直都是黑白的,不管她多努力,试图让自己活得精彩。可那些色彩仍然空洞、匮乏。真的还要继续恨吗?恨填不满她的心,既然回来了,不如尝试着放下一切吧。

想着,含曦垂下头,看着手中的杂志。或许她该尝试着接下刚才的工作,做妈妈新剧的群众演员,虽然有风险,但至少能离妈妈近些。

犹豫了片刻,含曦下定决心,毅然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将刚刚推辞掉的工作接下了,就容许她偶尔如叶子般任性一次吧。

做出决定后,含曦顿时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裹紧外套,她笑着,默默地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

“那边的女孩!你……看起来实在太漂亮了,完全不像逃难的人……”副导演拧紧眉死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思忖了片刻后,他大喜,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冲着远处河边的含曦大喊。

正窃窃私语着的群众演员面面相觑,谁都没反应过来副导演这话到底是冲着谁说的。

愣了片刻,含曦才不确定地伸手指向自己,轻声询问:“是我吗?”

见那边众人纷纷匆忙点头,含曦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声,弯下身,随意在地上抓起一堆泥,胡乱往自己脸上抹去。而后,再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她实在是没什么耐心了,折腾了一天,不断有人出错,那也算了。可是,至今她连妈妈的影子都没看见。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含曦并没发现四周的异样,片场的人都因为她那率性而为的动作愣住了。除了傻傻地点头,给不出任何反应。不远处有道灼灼的视线,就这样片刻不移地紧锁着她。

忽地,那人唇角微扬,浮现出逼人的笑意。

“我的意思只是说,她这种资质,做群众演员太可惜了……”无奈地,副导演在那边暗自咕哝开。

声音不大,但信息准确无误地传入导演耳中:“你那么拐弯抹角地说干什么!等一下去找她试镜看看!我觉得她那长相完全可以胜任主角少女时代的样子嘛!”

在导演一声声的怒吼中,拍摄进行得格外顺利,一次就通过了。含曦甩了甩头,微笑着接过旁边好心的场务递过来的湿毛巾。

“谢谢。”

“没关系,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认真的群众演员。辛苦你了,去后面洗洗吧。”

看起来像是还在实习期的小场务比手划脚地说着。

场务憨厚的模样逗得含曦大笑,她调皮地冲他挥了挥手,径自往后面的盥洗室走去了。虽然没有见到妈妈,可她突然有种满足感,整个人好像都鲜活了起来。

梳洗好后,她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往外走去。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她暗自祈祷,但愿明天能遇上妈妈。

为什么想见?连含曦自己都不清楚,她只是想弥补这些年的距离,亲身体验妈妈为之努力奋斗的工作。她单纯地认为,也许这样体会过了妈妈的艰辛和不易,她便不会沉浸在过去的怨恨中。内心深处,含曦想改变自己对妈妈的观感。

狭窄的长廊上,无数人来来往往,忙碌极了。含曦只好侧着身子,尽量不去打扰别人的工作,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清澈黑瞳。瞬间,她觉得自己像跌入了漩涡一样,迷离了思绪。

“嗨,真巧。”

怔愣中,对方率先开口招呼了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熟络得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是……是啊。”含曦有些结巴,她是怎么也没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个男孩。

他是来看妈妈的吗?

“我也是这部剧的群众演员。”男孩像看穿了她的心事般,替她解着惑。

“这位小姐!”

还没等含曦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吆喝声。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急促奔来的年轻男子,回想了片刻,才忆起他就是方才的小场务。

含曦换上可亲的笑脸,很礼貌地问:“请问,还有事吗?”

“呃……是这样的,我们导演说,希望你明天能来试镜。柳女士饰演的女主角有一段回忆的戏,导演觉得你非常合适,想让你试试,恭喜你了。”那个大男孩有些腼腆,不安地摸着头,说得倒是流畅,脸却无端地绯红。

含曦看着他,抑制不住地轻笑:“不好意思,我只是打工而已,不想耽误了自己的学业,麻烦你和导演说声对不起了。”

对于她的拒绝,场务显得很惊讶。那么好的机会,很少有人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绝。

“可是……”

“既然你那么喜欢演戏,为什么还要拒绝?”出声的是立在一旁的男孩。

听到他的话,含曦转头看了过去,才发现他居然还没走。她惊讶他竟能这样一眼看穿了自己,她确实喜欢演戏,那种感觉就像与生俱来一般,每每都会在血液里呼之欲出,怎么都压抑不了。所以,她才会选择这样的职业。这并不仅仅因为它诱人的薪水,更多的是兴趣。

然而,就这么被看穿了心事,让她不安,甚至有些惶恐。

匆匆地收回目光后,含曦连“再见”都忘了说,就这么跑开了,也没心思理会身后场务的叫喊,她不能演。因为这张像极了妈妈的脸,一旦暴露在公众面前,会牵扯出太多往事。

这一刹那,含曦有些明白妈妈的处境,她或许并非不想承认自己,只是生活在信息如此透明的大众生活中,一旦坦白了她的身份,一定会被挖出一堆往事。而那些往事……含曦是知道的,妈妈不愿意去回想。尤其是那个男人,生了她,却从未尽过半点做爸爸该尽的责任,妈妈是恨他的,而她宁愿当作自己没有父亲,也不愿意在这种人身上浪费任何感情。

含曦开始后悔了,她不该来的。她的身份压根就没有权利任性,这是一份奢侈!

唯有爱才能让人活得鲜活,恨,只会让美好的事物缓缓枯竭。

“柳含曦,半途而废不是你一直最唾弃的事吗?”

“可是我真的觉得那个临时演员的工作好无聊。”

“我没办法替你,我这边还有个工作呢。不然你打电话去公司问问……不能说了,人来了,我要工作了。”

含曦无奈地望着手机,雷蕾就这样匆忙地的挂了她的电话。

也难怪,含曦一直觉得特殊演员在工作时都会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是如此,雷蕾也是如此。

可是雷蕾说对了,半途而废的确不是她喜欢做的事。为什么想逃?真的是为了试镜的事吗,含曦感觉自己在掩耳盗铃。

或许……她只是怕自己沦陷在某个不该深陷的泥沼中。

叹了一声,含曦抬起头,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片场四周逛了一下午,突然有些排斥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但再排斥又怎样,最后她还是要回去,那是她唯一可以依赖的避风港了。努力平复住紊乱的心思,含曦用力地笑一笑,拐进巷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机械地打开门,没有开灯,只是将钥匙随意地扔在桌子上。

她揉着有些疼的太阳穴,凭着对环境的熟悉,摸索去卫生间洗个脸。

含曦不喜欢灯光,她的房间里甚至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她喜欢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也许是从小对自身的认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人,她见不得光。

“怎么才回来?他们说你下午就走了啊。”

没有预期地,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

温柔的女声听起来很柔和,像是能抚慰人心般。含曦猛地一惊,没料到家里居然会有人等着她。

“妈妈……”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含曦眯起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沙发上的人影,试探性地喊道。

“嗯。”伴着一声回应,房间内顿时亮了起来,柳如烟顺手旋开一旁的壁灯,暖黄色的灯光,让这小小的屋子充满了温馨。

“呃……你是怎么进来的?”含曦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房门,门锁安然无恙,排除了妈妈撬门的可能性。

柳如烟没有忽略女儿的小动作,摇头会心一笑,冲她招了招手,再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我的助理帮我找的锁匠,我听说你下午匆忙地走了,有些担心,所以想来看看你。”

含曦听话地在母亲身旁坐下,身体有些僵硬,在陌生的妈妈面前,她依旧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情绪:“我没事。”

或者该说,对母亲这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连含曦自己都掌控不了。

“他们今天想找你试镜是不是?”柳如烟歪着头,打量着女儿的每一个表情,见含曦茫然地点头,她笑了笑,“去试吧,也许是个不错的机会,不用顾忌我的。妈妈刚才特意不开灯,一个人傻傻坐着等你,才几个小时,就觉得好累。可是你,一个人撑了十几年,这种感觉妈妈知道。喜欢就去做,你开心就好。”

“可是我……”第一次,含曦真的觉得和妈妈心贴着心。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是她一个人在努力,她努力去体验妈妈的世界,妈妈也在努力走进她的世界。真的是错过了太多年,彼此错失的时间是弥补不回来了,可是到底抹不去那一份血浓于水的关心和爱。

“别可是了。你是柳如烟的女儿,不可以丢脸哦!明天的试镜一定要成功,要为妈妈争口气,然后我们母女就可以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了。”如普通的母亲一样,柳如烟说着,将含曦揽入怀中,是一种勉励,又格外亲密。

含曦不是不感动,妈妈身上特有的香味窜入鼻尖,让她觉得好安心,也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模糊的视线。在这一刹那,她想自己是慢慢妥协了,原本因爱而浓郁的恨意也在这样的拥抱和抚爱下消散了。她只想做柳如烟的女儿,无关乎争不争气,只要妈妈可以永远在她身边,再也不离开就好。

渐渐地,含曦觉得睡意涌了上来,她放松着闭上眼,模糊间不断地梦呓着:“妈妈,不要扔下含曦了,冬天……好冷……”

隔日一早,含曦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含曦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她不怪她了。

今天的含曦心情很好,梳洗整洁后,她愉快地出门了。

刚踏入片场,场务就告诉她,可以先去后面休息一下。她坐不住,在片场闲逛起来,不知不觉晃到了妈妈的休息室前。看门上贴着的“柳如烟”三字,她抑制不住地心跳,傻傻伫立良久,手指尖仅仅是轻触上那三个字,都觉得焚心的烫。

真好,离得那么近,只有一扇门的距离。

“我以为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不再想你;可原来是真的什么都可以忘记,却唯独不能忘记你。”

房内突地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暗含磁性的嗓音……虽然只说过那么几句话,可隔着门板,含曦依旧能准确地辨认出是上回那个男孩。

“你特地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是妈妈的声音!

“我爱你……”

……

紧接着,四周静了。含曦想象不出里头正在上演的该是什么情景,或许更多的是不愿想象,只觉得心没由来地难受,像被什么梗住了般,怎么做都不舒服。原来那些不是八卦杂志胡乱写的,那个人真的是妈妈的男朋友。

可是他们的爱让含曦都有一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

“原来你在这儿呀,我找你找得可辛苦了,快跟我走。”

一个急促的声音把含曦唤醒。这个看起来有些愚钝的场务,出现得那么恰当,将她从莫名其妙的遐想中拉出来。可她却没想到,这声大叫也提醒了休息室里的两人。

“是你?!”

门被打开,极大的声响。果然是上次的那个男孩,这回他穿着清爽的白衬衫,微敞的领子引人浮想联翩。对于含曦的出现,他一脸惊讶。

含曦没说话,只是呆立着。妈妈被惊动得起身,也往外探着头。她瞧见了她,脸色有片刻的轻愣,随即冲她柔柔笑开了,还不忘跟身旁的场务交代:“这个女孩资质不错,我很喜欢,记得替我好好照顾她。”

轻柔的嗓音伴着淡淡的微笑,能让人恍神好久。身旁的场务错愕了片刻才醒神,连连点头应承。他慌忙地拉着她就走,额上甚至还渗着薄汗,嘴里不停地嘀咕。

唯独孤单的人,才能完美诠释出什么是笑中有泪。

“你也真是的,怎么会晃着晃着,就晃到了柳女士的休息室呢。她最讨厌别人打扰她休息的,她的休息室,除了凌睿,谁都不能进。”

小场务絮絮叨叨了很久,含曦默默地消化着他的话,凌睿……是他的名字吗?为什么只是单纯地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瑟缩。一路上她恍恍惚惚,等到她醒神时,她已经来到一个大片场。

扑闪着迷惘的大眼,她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猛地发问:“这是在做什么?”

“试镜呀。”冲上来解释的是一脸笑盈盈的副导演,“昨天看了你的片花,连柳如烟都说希望你能演呢。”

“我可不可以不试?”含曦轻声回应。这是她最后做出的决定。她明白妈妈不希望她活得那么辛苦,可以随心随性地追逐自己的梦想,像一般同龄的孩子一样。可是那并不代表她愿意让母亲去冒险。已经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因为她而毁于一旦,那是不可饶恕的。

只是,看着眼前一个接着一个试镜的女孩,含曦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但凡牵扯上了演戏,她总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轮到她上场了,是一段请求母亲同意自己去做护士的戏。在含曦的演绎下,那盈盈粉泪,那脉脉含情,积凝着的不是控诉,而是一种恳求,一种对梦想的期盼。她投入的表演让导演也愣住了,久久都忘了喊停,一直等到灯光师率先反应过来,关灭了灯光,众人才醒悟过来,一片赞叹。

可这些赞美含曦都没放在心上,她退到一旁,看到了一道关注的目光。

是妈妈,她就坐在不远处,含笑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有认可,也有担忧。那份忧心,让含曦猛地反应过来。她不能让妈妈为难,也不能让她为了自己背负起遗忘多年的痛。

“对不起,导演,我还有事先走了。”匆忙地,含曦转头就走,甚至没有一丝留恋,这样的洒脱可羡煞了方才试镜的那些女孩。这样的演技,还有那和柳如烟形似极了的模样,可她居然还毫不在意,让人忍不住惋惜。

含曦笑了,独自一人离开。她笑着流泪,好不容易等回来的母爱,如此温暖和留恋,她不敢冒险。如此就好,做着没有负担的特殊演员,那个舞台上,她一样可以演戏。

深褐色的咖啡在杯中轻晃,含曦举杯呷了口。苦涩香浓的味道在唇齿间流淌,她皱了皱眉,放下杯子,别过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来往路人匆忙而过,没有人知道透过这扇橱窗,咖啡馆内正演绎着的悲伤。

除了她,因为她的职业总是不断地体味各种人的悲伤。

昨天,她还是固执拒绝了那个角色。她诚恳地跟公司道歉,她再也不想去那个片场,忍受内心剧烈的冲突。好在老板丝毫没有怪罪,迅速分派给她下一个工作。

如今,耳畔是清晰的抽泣声,含曦默不作声,等待对面那对中年夫妇恢复情绪,他们在思念逝去的女儿。她甚至开始想,如果有一天,她遇上了意外,妈妈会伤心吗?应该会的吧。

“爸爸、妈妈,别哭了。”终于,含曦稳住呼吸,换上伤心欲绝的表情,劝着那对夫妇。

这声呼唤成功地让两夫妻止住哭声,猛地抬头,惊讶地望着含曦。中年男子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比哭更难看:“你答应了?”

含曦点头。听完这对夫妻的哭述时,她本能地想拒绝,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可最终还是被他们打动了。他们那样思念死去的女儿,眉宇间每一抹伤心都这样地揪人心扉。含曦不忍心拒绝这样的父母。

想了一会儿,她侧着头犹如撒娇的女儿,对着那对夫妇说:“如果我查出了覃丝丝的真正死因,你们要答应我,勇敢快乐地活下去。忘记不快乐的事,让天堂的丝丝能够放心地生活。”

突兀的要求让两夫妇半晌没反应过来。

夫妻俩对视了良久,郑重地点头。他们……是愿为女儿做任何事的父母,这是真正无私的爱。

“好,那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么肯定覃丝丝不是自杀的?”含曦很不解,关于覃丝丝的新闻电视里也有放过,看似平淡无奇,只是一个女孩忍受不了寄宿制学校的压力,最终选择跳楼自杀的事件。

也许新闻里播放得太多这样的民生新闻,所以即使含曦看过这样的新闻也没有印象。一个普通的女生自杀案件,她没有感觉到任何蹊跷。可是见到了眼前这对夫妇后,听到他们的描述,那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怎么会自杀呢?含曦内心有了小小的疑问。大概这个案件还有其他的隐情吧。

“丝丝是个开朗的孩子,每次她一回来家里就好热闹。可是前不久,她有些变化,每次回来时沉闷了不少,我们很奇怪,但是问她也不说。”那个女子说着,越来越伤心。丝丝的父亲伸出手安抚她,半天她才平静了下来。她继续讲述情况,“她爸爸找她谈了一回,丝丝只说想转校,说学校里有人欺负她。可是当时我们都没当回事,以为是小孩子闹脾气。要知道那所学校可是全市最好的女校,我们也希望她能受到最好的教育。”

“这样啊……”含曦回应着,脑中思绪开始飞转,片刻后问,“那会不会真的是因为有人欺负她,才导致丝丝不堪重负,最后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呢?”

“不会!”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否认了含曦的猜测。

声音很响,惹来不少侧目。接着,丝丝爸爸才慢慢解释:“她是个孝顺孩子,不会因为那样丢下我们,就算是,也应该是欺负她的那些人太过分了,我们有权知道是谁做的。更何况,那所学校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好几个女生莫名其妙地死了,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

不是第一次了吗?含曦皱眉,开始觉得不安,这么说来,那所学校可能远比她想象中的可怕。又或许真像这对夫妻说的,祥和宁静的校园中的确隐藏着一些东西。可即便如此,既然答应了,含曦就不会退缩,就算是明知道有危险她也要勇敢去尝试。

想着,含曦倏地起身,动作干练,扔下话:“那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去那所学校报到。”

临走时,她还不忘俏皮地转身,带着女生特有的纯真笑容,冲着夫妻俩挥手:“爸妈,明天见哦。”

随着含曦的推门动作,小小的咖啡馆内回荡着清脆的风铃声。夫妻俩交握着手,看着含曦渐渐消失的背影,苦涩地笑。这女孩那一颦一笑像极了丝丝,如果……丝丝没有在学校跳楼,现在也该会这样笑着和他们挥手的。所以,他们怎么都不愿相信,开朗的丝丝竟会选择那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切绝不是意外!

要一直微笑,我们不会知道,下一个转角谁在等待。

来往的人群中,那个看起来纤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忙碌。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含曦拨通手机,安排着所有事宜。

既然她要以覃丝丝表妹的身份去覃丝丝生前的学校念书,那现在的课程就要耽误很久了。幸亏雷蕾的工作结束了,她可以偶尔易容扮演自己,这样含曦就不会因为翘课太多而被开除了。

一切搞定,含曦耸肩笑了笑。她忽而抬头,不经意瞥见商厦外墙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妈妈的专访。主持人犀利地问到了柳如烟最近流传甚广的恋情,妈妈还是笑,很官方地回答,没有承认,也没否认,搪塞了过去。

含曦收回目光,方才还飞扬的心情因为那张八卦杂志上的封面照而失落了起来。叹了口气,眼风轻扫,她突然察觉到了异样,有人在跟踪她。

就在刚才,她加快了步伐,身后的那人也加快了。她停下脚步,看着大屏幕,身后的人也停下了。含曦轻蹙了一下眉,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视着身后,果然有道不寻常的身影。

她抬脚,开始往人多的地方挤,脚步忽快忽慢,嘴角始终挂着自信的笑。没多久,当她转进小巷的时候,就已经感觉不到身后那个灼灼的逼视了。

“还真容易摆脱。”含曦自言自语了一句,紧了紧怀中的包包,继续往前走去。绕过转角,入目的画面却让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她隐到墙后,探头,窥视着。

“你就是柳如烟的新男朋友?也不怎样啊!”

“哈哈,不过如此,年龄差了那么多,你是冲着钱去的吧。”

尖锐的声音洋溢在小小巷子里,四五个人围着一个男子,一人一句地调侃着,语气里满是讽刺。

静默了片刻,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拿开你的手。”

这个声音……含曦再次探出头,努力地透过缝隙看清了那张脸,果然是凌睿!他颇为嚣张的举动挑起了那些人的怒气。那些人粗鲁地拥了上去,卷起袖子,每一拳都挥得很扎实。凌睿警惕地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灵巧地避开那些攻势。可到底是一个人,敌不过对方,不知是谁忽然找来了棍子,朝他的背部击去。

一阵低沉的声响在小小的巷子里回荡,伴随着凌睿沉重的倒地声,还有口中发出的低哼声。

见他终于倒下,那堆人围着他又是踢又是打。

隔着一段距离,含曦看不清凌睿的现状,可是从不断传来的闷哼声中,她能猜到他一定伤得不轻。

含曦紧拧着眉,她可以走开的,假装没看到,照她以往的性格也一定会这么做。可是这次,她打算咬牙挺身而出,不惜惹上麻烦。

“请放开他。”

混乱间,背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略带沧桑的女声。空气中的氛围瞬间紧窒,所有人都停住了击打,愣愣地回望,包括凌睿。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围着头巾的女人,硕大的墨镜遮去了一大半的脸,嫣红的唇勾出淡淡的笑,虽瞧不见整张脸,可是从那张嘴,还有那熟悉的总是出现在各大媒体上的嗓音,以及优雅的举止,众人还是能判断出……这是柳如烟。

见自己的出现产生了作用,含曦轻咳了一声,继续开口:“麻烦放开他。”

声音是清冷的,这个打扮是模仿那天来自己家里的妈妈。幸好职业使然,她随身带着丝巾和墨镜;难怪以前修道院的人都说,她的嘴像极了妈妈。

“是柳如烟!”看似领头的那个男人忽然叫嚷了起来,声音很响。

那声音在这狭小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含曦透过镜片,直直地审视着凌睿。

他努力撑起身体,靠着墙,大口喘着气,脸上已经有不少淤青。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他却不合时宜地轻笑了一下,微小的动作牵扯到了嘴角的伤,让他又痛得倒抽凉气,模样有些可笑,却依旧帅气逼人。不像其他人,凌睿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含曦的扮相,她不是柳如烟。

真正的柳如烟是冷傲的,绝不会为了他出手,更不会有如此客气的口吻。

“那现在怎么办?”

手下的人有些慌乱,为这预料之外的巧遇。

柳如烟是他们一直都崇拜的影星,他们的表情是惊讶的,瞬间又变成了惊喜。

领头的人举起手,狠狠地拍了拍身旁同伴的头,吼道:“找她签名啊!”

话音刚落,刚刚还很强势的男人立刻软了下来,胡乱地在身上找着纸,最后索性伸出手臂:“就签这儿吧。”

含曦愣着,这是她没想到的。一刹那的转变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颤抖着接过笔,颇为熟练地签下妈妈的名字,连笔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却不料身旁那人又兴奋地提出了条件:“放开他也可以,但是你得陪我们一起吃顿饭。”

凌睿猛地皱眉。他拼命撑起身体,挡在了含曦的面前,冷冷地开口:“别太过分了。”

“关你什么事!”本来已经忽略掉他的众人,被他这么一挡,瞬间凶狠起来。

“她是我女朋友!”这样坚定的回答让含曦的心忽地一荡。他丝毫都没看出破绽,也像那些人一样把她当作了妈妈吧。

他受伤了,含曦可以断定。从他的手肘间,膝盖处,都能看见淡淡的殷红,但他却还是坚持着不愿离开。

这样执着地守护着自己的女朋友,难怪妈妈可以抛却年龄的顾忌,她一定很幸福吧。她是为了这个男人,才选择来国内发展的吗?

眼看局面又要一发不可收拾了。含曦咬了咬唇,慌了手脚。眼看那些人越来越逼近,凌睿还是不肯放弃地护在前面,甚至伸出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誓言能胜过预言吗?试了就知道。

含曦一步步地后退着,不经意地突然撞上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惊讶地回头,她暗自希望不是敌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幽蓝色的眼,深邃、摄魂,微眯着眼瞧着她,目不转睛。

片刻之后,嘴角扬起弧度,像是在笑。有些长的发丝被风拨乱,却更显阴柔美,狭长的凤眼有着比女人还妩媚的神采,鼻息间呼出的气仿佛都是神秘的。

“是博睿!”又是那个跋扈的声音。那个男人晃着手,比刚才见到“柳如烟”更兴奋,满脸皆是崇拜的表情,连眉梢都是雀跃的。

“可以不要骚扰我的朋友吗?”很绅士地,那个叫博睿的男人单手护胸,冲着那群人微微弯下身子。

那些人像是受宠若惊般地立刻点头,望着博睿的眼,痴痴的表情如同被蛊惑了。

含曦不解地看着这个男人,博睿是谁?

“安全了。”简单的三个字唤回了含曦的心神。眼前的巷子已安静了,只剩他们三人。凌睿勉强撑着身子,朝着博睿感激地点头,隐隐地还能听见他因吃痛而闷哼出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含曦本能地一把扶住他的身体。

始终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切的博睿,闲闲的,双手斜插在裤兜里,丝毫没有想帮忙的意思,转身刚想离开,又折返了回来,高挑的身材很是俊朗。

含曦不解地抬起头,他突然将唇附上她的耳,很近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精致的唇间呵出的暖气。可她惊讶的却是他说出的话:“小心,别丢了心,没有好结果的。”

再次抬头时,她只看见博睿的背影。他迈着稳健优雅的步伐,消失在转角处,就像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一切快得让含曦觉得像做了一场梦。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预言吗?还是提醒?她会丢心,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吗?

顺着想法,含曦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凌睿身上,这才发现手中的力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沉重了好多,凌睿已经昏睡了过去,嘴角居然还带着放心的微笑。

“喂,你醒醒啊。”含曦无助地摇晃着他,明知道这个举动对于凌睿没有丝毫作用,她还是做了。

或许可以送去医院?含曦想着解决的办法,很快又自己否决掉了,除了名字,她对他没有任何的了解,去了医院甚至无法登记,也找不到人陪他,总不能把他一个人丢那儿吧。

思来想去,最后含曦只想到唯一的解决方法,那就是……带他回自己家。

轻风撩起如丝般的窗帘,凝重的幽深黑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得不见底,就像床上那人的眼睛,冷漠、纯真,更多的是难以探究的复杂。

习惯性地盘膝蜷缩在沙发上,含曦晃了晃手中的可乐,仰头饮了几口才起身。这个睡了整整一下午的家伙终于醒了,含曦感觉自己紧绷了好久的心放松了不少。

她默默地望了他一眼,跑去柜子里拿出医药箱,在床边跪坐了下来,没有多话,只轻声说:“把手给我,我帮你换绷带。”

“谢谢你,我叫凌睿,你呢?”一觉睡醒的他充满了活力,他边问着,边配合地撑起身,伸出受伤的右手,眼神不安分地打量着屋子里的装饰。

“柳含曦。”含曦假装不在意地回答,可心里还是免不了胡思乱想,那么近的气息,就在自己的头顶弥漫着。控制不住地,她红了脸,手中的动作却越做越流畅。她掩饰着慌乱,一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以再看他,他是妈妈的男朋友。

“你也姓柳?”凌睿的嘴角上扬,很惊讶,打量了她一会儿。看着她渐渐惨白的脸色,他满足地笑了,“你和柳如烟真的很像。”真是个可爱的女生,让他忍不住想要逗她。

“是吗?很多人都这么说。”含曦说得含糊,没有太多情绪。既然妈妈在他面前隐藏掉了她的存在,那她也只能帮着隐瞒。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持续了没多久,含曦很快就替他换好了所有绷带,他尝试着跨下床,脚步虽然有些艰难,但还算好,至少行动自如。

凌睿开始不安分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这伤并没给带来多少困扰,他开心地笑了。这样灿烂的笑容让含曦看得有些恍惚,好刺眼,像个孩子一样纯洁的笑。

他比例极好的身段,白皙的皮肤,衬得五官更分明。那双黑瞳很有神,像漩涡般让人不敢深看,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卷了进去。看着看着,含曦的心沉沦了,就这样不自觉地恍惚了起来,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你一个人住?”直到他转头,自然地问。

含曦点头,收回视线,尴尬地左右张望。这模样又让凌睿笑了起来,耸了耸肩,他突然走到含曦身边,逼视着她,还是笑,那笑意是直达眼底的。一动不动的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慌张地避开他的目光。

明显的逃避让他的心有些无端地不舒服,他坏坏地笑着,他慢慢向前倾身,将彼此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最后,只要再一下,两人之间就没有间隙了,他已经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好闻的馨香。

避不开了,含曦索性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不解他究竟想做什么。可是她的心告诉自己,不管是什么都尝试着去面对。

“饿吗?”眼看着,就快要吻上她的唇了。凌睿突然打住,抛出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见含曦一愣,绯红的脸颊很是尴尬。他便抬手很自然地揉上她的发,“我煮东西给你吃。”

“啊?哦……”这是含曦唯一能给出的回答了。她傻傻地看着他转身往厨房走去,被他扰乱的心依旧没见平静。

含曦怪自己不争气,明明知道他的身份,怎么还可以有这种想法。

真是个古怪的人!这是含曦对凌睿唯一的定义了。他是妈妈的男朋友不是吗,可自己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啊,他怎么在一个陌生女孩的家里为所欲为。

妈妈的男朋友……思绪中突然跳出的词,让含曦懊恼地闭上眼睛。

是啊,她怎么可以忘记,眼前的男孩不是一般人,他是她母亲所爱的人,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去妄想的人,她不能让自己跟妈妈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为他而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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