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肤程序结束，苏慕清闭着眼涂抹了好些时间，才慢吞吞开口道：“现在不已经是了么。”
二人已相知多年，对于庄明轩的话中有话，苏慕清自然听得明白，但是她不愿仔细去想，也很担心会得出什么足以推翻自己之前想法的结论。
毕竟，自从苏慕荷到了美国来之后，庄明轩几乎负担了所有的医疗费用，虽然后者笑着说这些是提前预支，迟早要从她的工资里本金连着利息一块扣除的。
但是两人都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或许你可以试试自己去当老板。”庄明轩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合同推到苏慕清的面前。
“新公司？”苏慕清一脸疑惑，“为什么会选上我？”
“你已经在公司一年了，这段时间里，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可也仅仅是一年而已……”庄明轩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她。
顷刻间，苏慕清便已经明白了，这不是在与她商议，这是庄明轩的命令。
几天后，苏慕清坐在新公司的办公室里，脑子里简直一头雾水。
“这是好消息啊，说明你深得老板心。”左晓敏在视频里鼓励她，“要不是我能力不行，我也好想去美国和你一块开公司呢。”
“哪有这么容易。”苏慕清苦笑着。
她整理了一下案头的资料，发现这确确实实是个刚刚起步的义齿公司，崭新到甚至连一个客户都没有。不过庄明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所有的必须证件，甚至连诊所也准备了三个，供她输出使用。
苏慕清扶了扶额，开始阅读摆在案头的口腔类医学书籍。
暮色四合，纽约的夜晚从来不缺行人。苏慕清漫步在街道上个，手里提了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快餐盒饭，由于是只打算出来买个饭的短途，她并没有再加一件厚外套。
在仍有些萧瑟的春风里，苏慕清显得有些孤寂。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不远处的一辆车里，男人的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腕上的表在头顶的路灯下反射出漂亮的光线。
这是一块相当精致的表，市价在一千万以上。而且有价无市。
“我是慕清的朋友，而她现在正需要我。”后座的人微微挪动着身子，显露出半张脸。如果此时苏慕清在这里，一定会觉得很惊讶。
居然是她许久未见的陈小雅。
“她现在还把你当朋友，以后可就不一定了。”男人轻笑一声，“我还需要你。”
“庄明轩。”陈小雅回笑，充满挑衅意味，“我为你做的事情，是我心甘情愿，不会连累你。但若是我不愿意的……”
“若是我不愿意，你也休想勉强我半分！”
说罢，她下了车，沿着相反的路走去，那是苏慕清新公司的地址。
庄明轩在车里，半晌，露出一个微笑。
笑容没什么暖意，甚至隐隐透着凛然的邪气。
苏慕清提了快餐盒重回到公司，不过是十分钟的路程，几乎将她累垮。她按下灯，眼前忽然多了个人，吓得她忍不住倒退三步。
“慕清，是我。”陈小雅赶在她尖叫出声之前转过头来，“我来帮你了。”
五分钟后，苏慕清沏好一杯咖啡递给陈小雅，语气中包含歉意：“抱歉，因为最近作息不太规律，几乎全都是咖啡。”
她望了望柜台上一字排开的各种品牌的咖啡，眼神有些尴尬。
“当然了，你可别忘了上大学那会儿，是谁带着你们喝的咖啡。”陈小雅在沙发上坐下，“诶，慕清，这是你买的沙发吗？”
“嗯，懒人沙发。”苏慕清笑着，“总觉得办公室的气氛不能那么严肃。对了，你怎么突然来美国，刚才说帮我……？”
陈小雅笑着接下她的话：“帮你管理公司。”
说到此，苏慕清其实是有些疑惑的。
与陈小雅同窗四年，见证了她整整四年都在追剧的学习状态和门门堪堪及格的成绩之后，苏慕清甚至曾经为她的未来担心过。
但本人表示毫不care，苏慕清也就慢慢地不再询问了。
“小雅，我知道你是去做过很多兼职，但是公司和那些好像不太一样。”苏慕清尽可能地选择了温和的词汇。
经过一年的历练之后，本就天资聪颖的她其实早有些跃跃欲试。若不是如今庄明轩提起，说不定再过两三年，她也会主动出去闯自己的一番事业。
毕竟，依附于别人的生活，她已经过腻了！
“慕清。”陈小雅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我早就是庄明轩的人了。”
苏慕清指尖微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陈小雅瞪大眼睛，“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苏慕清沉默不语。
“哎呀，我是说我早就是庄明轩手下的人了！”陈小雅一拍大腿，“当初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经商，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瓢盆满钵的富婆。”
苏慕清点点头：“可是为什么会选择庄明轩？”
“因为他长得帅啊。”陈小雅一副‘你居然这也不知道’的震惊模样，“我和你说，在我兼职的哪些地方，有不少富二代。有些长得简直跟街头烫头发的一样，根本提不起撩的兴趣。”
“……所以，你就和庄明轩谈恋爱了？”
陈小雅点头如捣蒜。
“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和他分手了？”
“因为知道他有孩子啊。”陈小雅指指自己，“我这么年轻，就要当别人的后妈，换做你，你也不甘心吧？”
不知为何，苏慕清的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许洛杨的身影。
“原来如此，可你当初失恋哭得那么伤心。我和晓敏都以为你被渣男辜负了呢。”苏慕清轻叹口气道，“一开始，我也是很抗拒和他来美国的。”
陈小雅拍拍她的背，表示理解。
“慕清，你有没有想过，其实离开寒懿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你已经把青春中最宝贵的四年给他了，接下来的人生，你不仅可以为自己而活，也可以为你姐姐，为我，为晓敏，我们一起痛痛快快地活着，活给林晓彤和安晓那些嫉妒你的人看。”
苏慕清注视着正说得慷慨激昂的陈小雅，她的表情那么认真，在不知不觉间，已完全脱去了曾经蛰伏在她身上已久的惰性。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苏慕清发现陈小雅不仅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和庄明轩生分，反而相当熟络，只是两人之间保持着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从未逾矩。
“他的那个孩子呢？也是业务之一吗？”苏慕清提出了困惑自己已久的事情。
“你说小不点？”陈小雅摇头道，“他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要照顾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把这个孩子放进了心里。”
“……”苏慕清真的不太相信。
“不过这一回，我也托庄总把他接回来了。”陈小雅面露微笑，“这个孩子的身世挺可怜的，毕竟是私生子，没有名分也得不到好的照顾，还有人一天到晚打他的主意。”
听到后半句话，苏慕清忽然有种不好的直觉。
但是好奇心占了上分，于是，她问道：“打什么主意？”
陈小雅瞥她一眼，似是在想该不该说。
可话哪有说一半的道理，在苏慕清的再三催促下，陈小雅终于解答了她的疑惑。
“是寒懿。很巧，那孩子和你的血型一样，寒懿想把他从小养到大，条件是以后许雅曼需要血的时候，他不能拒绝。”
许雅曼，又是许雅曼。
苏慕清想，自从她知道这个人之后，寒懿在她心中的地位好像变低了许多。原来自己一直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不知道他还有这般为求一人活着，不惜任何代价的一面。
原来一个人真的不可能冷漠如斯，只是他的温柔从来不肯给旁人罢了。
“慕清，你怎么又失落了？”陈小雅拍拍她的肩膀，皱起眉头，“都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放不下那个渣男吧？”
“不是不是，我只是为那孩子感到难过。”苏慕清忙摇头解释道。
“是啊，要不是庄总告诉我这些，我真的不知道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事情。”陈小雅气愤地鼓起腮帮子，“不过庄总也有问题，明明是他的亲生儿子，不肯放在身边养着就算了，还要偷偷摸摸地把人关起来，这不就给了寒懿机会吗！”
苏慕清摇摇头，觉得庄明轩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若他不这样做，庄氏的名誉会受到影响。若在那时，寒懿吞并了庄氏，这个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庄明轩这样，也算是委曲求全，勉强护下他罢了。
在这个世界上，苏慕清的地位越高，接触到的人越多，越觉得人心叵测。
小时候，奶奶给她讲的那些故事，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坏人一直都在，只是她没有看到而已。
“这么说，是庄总调你来我身边的？”苏慕清与陈小雅意见不同，所以她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忙道，“怎么不见他和我说一声？”
说到这，陈小雅嗤笑一声：“他怎么还敢和你说这些，巴不得天天只谈公事呢。”
苏慕清纳闷了：“这也是公事啊。”
“你不知道，现在寒懿和林若明在A市斗得多凶，无端端把他爸也卷进去了，他现在头痛得要死。前段时间，寒懿还来过美国呢，紧接着林若明的脚步来的，看来这回真的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苏慕清心一动：“可我没见最近林若明来这。”
林若明和庄明月结了婚，若是来赴美，一定会来看看庄明轩这个小舅子。
陈小雅掰着手指算了算：“上次你们开年会的时候来的吧，差不多快一年了。”
一年，不正是她那次和庄明轩去游乐园的时候吗？
苏慕清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却很快定下神来。不会的，那是她的幻觉，就算寒懿真的来了美国，也不会去游乐园这种地方。毕竟，许雅曼刚刚病好，腿还不能下地，全靠轮椅出行。
“不说他们了。”苏慕清甩掉自己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手中的书递给陈小雅，“这家公司的性质，想必你来之前，庄明轩已经详细介绍过了吧，那我就不多说了。”
谁料陈小雅猛地摇摇头，道：“没有，完全没有介绍过，我是一脸懵逼地来的。”
“……”苏慕清扶额，只好将自己的想法说一遍，“这是一家义齿公司，有直接合作的三家诊所，也由我们直接管。庄总的意思是，在一年里，要拿下包括州立口腔医院在内的五十家医院的合作，并不仅仅局限于口腔医院。”
“哦？”陈小雅闻言，来了兴致，“那挺麻烦的，我来这儿都没看到过几家小医院，不像我老家那儿，诊所满天飞。”
“是这样，但是他给的指标并不包括诊所。”苏慕清耸耸肩，递了份资料给她，“你先看会儿，我先处理下我手头的工作。”
说罢，她起身，将庄明轩明日的行程编辑在公司的行程日志上。
虽然明日她便要离职，但今日事今日毕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手指悬在庄明轩的对话界面上，苏慕清有些犹豫，若是实在不愿意自己成立公司，她只需按下这个按钮即可。
她心知庄明轩是个极有绅士风度的人，他绝不会强迫一位女士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思考片刻后，苏慕清撤开了手指。
一夜过去，陈小雅兴奋了整夜，在第二日竟真的给她制定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公司战略策划出来。庄明轩也发来信息，上面的内容是：放心做，不会的问我。
短短八个字，却成了苏慕清的一根定海神针。
苏慕清依着自己的想法，先是接着小诊所的订单出了几个假牙的模具，受到了一致的好评。美国人的确对自己的健康更重视，单单是牙齿便能看出不少门道。
而这样的成绩，对苏慕清而言无疑是一个不小的鼓励。
她开始尝试着联系其他的私立医院，并上门宣传自己的公司。但是她的宣传做得非常的含蓄，严格遵循以下两个原则：
一，只宣传一次，在遭受拒绝后绝不滞留。
二，不主动送上门服务。
“说是两条原则，其实中心思想是一样的。”提出者陈小雅晃着脑袋，一脸自信，“人的认知中总是有一种惯性，认为送上门的，免费的总是不好的。虽然他们会因为贪小便宜收下，但绝不会正视这些免费品的价值。”
苏慕清接着她的话道：“所以，坚决不做送上门的免费品，才能标榜自己的身价。”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笑。
“慕清，最近公司已经能稳定运作了。我们就不要天天守在这里了吧？”陈小雅伸着懒腰，当初被苏慕清买回来公用的懒人沙发早已被她一人霸占，现在正在她的屁股底下安安分分地躺着。
也罢，反正公司的高层本来就只有她们二人而已。
“又想去逛街。”苏慕清正对着电脑整理今天的订单和退换货物，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衬得她的脸越发可人。
陈小雅嘻嘻一笑，起身从背后搂住她：“都下班啦，在看什么呢。”
苏慕清将鼠标上下滑动着，在表格中轻点一下，一个退换货物的详细情况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仔细审视着眼前的图片，眼神中流露出深思。
“这个边看起来怎么这么粗糙。”陈小雅批判道，“就算是再怎么不注意，也不会把人家的下颚当上颚吧。”
她说的是另一张图片，上面的退货原因是需要矫正的位置出错。
义齿公司首先会从诊所那取得病人的口腔建模图，然后有专人依据图片制作模具，再根据矫正思路作出相应的套具或是假牙。
但是这一单，显然是上述的几方中某一方反了明显的失误，导致整个流程后的产物与病人的需求完全相反。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问题，但却牢牢地印在苏慕清的眼中。
她记得，初进寒氏时，她被余楠安排去接电话。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她心底也没有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出了差错。
具体的错误内容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永远记得寒懿说的话。
“不要把任何一个小差错当做你无能的借口。”
苏慕清凝神看着这张图，立刻着手给那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打了电话。
此时离下班时间已久，按照员工们一下班就嗨的心理，苏慕清的这三通电话里，有两通显示的是“无人接听”，而剩余的那一个，接是接了，周围的背景声甚是嘈杂。
对方在发现是苏慕清打的电话之后，一边说着没有信号，一边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事情发展到这里，陈小雅的脸色也逐渐沉下来。
“他们的态度有问题。”她的脾气火爆，一言不合便要发布明天早晨开重要会议的通知。重要会议的重要性就在于，所有人必须在规定时间到场。
规定时间就是八点，以他们在放假前对自己这般放纵的态度来看，显然是没办法按时到场的。
苏慕清及时制止了陈小雅，一言不合地关掉了图片。
“慕清！”陈小雅显然很不满，“他们的过失就得让他们自己好好认识一下，不然以后天天因为这种疏忽被退货怎么办。”
“他们当然得认识自己的错误，但不是用这种方法。”苏慕清神秘一笑。
周一，员工们到公司上班时，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人的手边都摆放了一张大大的表格，表格是直接放在桌上的，苏慕清将所有人聚集到会议室，几乎是笑容可掬地要求所有人在进行每一次的工作之间，要详细地将自己的工作内容记录在表格上。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地引起非议。
“这也太麻烦了。”
“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怎么可能先记录再工作，一天的工作量又增加了。”
苏慕清摆摆手，安抚着台下的暴动情绪。
“我也知道大家对这个新的规定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在这里我要解释两点，一，我不会限制大家记录的方式，你详细地写下来也好，用笔画一条也好，只要是你觉得方便的，而我能看懂的，我全都认可。”
“二，这份工作表格增加的额外工作量或者耽误的时间呢，我也会通过另一种方式补偿大家。凡是记录通过审核次数累积达30次，则会算额外的提成，资金与你们现有的提成是按1：1的比例，绝对不会亏待大家。”
这番解释一出，下面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回到办公室后，陈小雅第一次没有直接跳上她的懒人沙发。她冷着脸，来到苏慕清的面前，姿态强硬得放下一杯咖啡。杯盖震动，咖啡也溅出了几滴。
苏慕清看向她道：“怎么了？一副吃了炸药的表情。”
陈小雅冷着脸道：“你为什么没有提他们工作不严谨的事情，这么重要的问题，如果不及时让他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会亏损很多的！”
“原来是这件事。”苏慕清笑笑，抿了口咖啡，“小雅，其实换一个角度，这件事情就会很好解决。”
陈小雅并不能体会到她口中的‘很好解决’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在她看来，今天苏慕清的举动愚蠢之极，简直是在给别人送钱。
若是乖巧听话的员工也就罢了，偏偏是一堆投机取巧还爱出岔子的人，给这样的人送钱，要她心里怎么过得去。
“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见。”陈小雅道。
“正如你所说，人是有惯性的。据我所知，很多人在面临强硬的欺压时，第一反应是反抗，而不是顺从。我知道，我们现在手握着他们的工资，他们不会在明面上反抗我们，但是心里呢？出了问题就要解决，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可是我希望我们的解决方式能稍微温和一点。”
说到这里，苏慕清眨了眨眼，露出有些调皮的笑容：“你等着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