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很快又清明一片。
“我也不知道。”
陈小雅抽抽搭搭地说，“前段时间他逼得很紧，晓敏妈妈最近也在到处借钱。不过她现在都累病了，应该能缓几天，可是，距离一百万，还差好几十万呢……”
苏慕清点点头，打开包，取出一张卡，递给陈小雅：“这里面有三万块，晓敏他们住院也要钱，先用着吧。”
陈小雅忙推拒：“这怎么行呢，你姐姐的病也需要钱，你自己也很辛苦了，这些钱你还是留着吧。”
“拿着，我没关系的。”
苏慕清的眉眼柔和，有一种让人没有办法抗拒的柔和气质。
“剩余的钱，我会想办法的，告诉晓敏，让她别愧疚了。”
“可是，你自己一个穷学生，即便是在寒氏实习，也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的呀。”
陈小雅皱起了眉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慕清，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苏慕清正拿起玻璃杯，给左晓敏倒了杯滚烫的开水，放在桌上凉着。
“我听说，那个人回来了。”
陈小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慕清的表情，“如果是他的话，一百万也只是个小数目而已。”
“咣当”一声，玻璃杯子在大理石地板上碎裂成多瓣。
陈小雅吓了一跳，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慕清，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他的，对不起对不起。”
苏慕清低头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却浑然不觉疼痛，心头另有一番思索。
“林若言他，的确已经回来了。”
苏慕清淡淡地说道，用一种几乎不可察的语气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的确可以找他。”
“慕清，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可别当真啊。”
陈小雅急得团团转，“那个渣男，当初说走就走了，现在回来了也没主动找过你，这样的人，我们没必要求他！”
“不是这样的。”
苏慕清停下手中的动作，眺望远方，目光中涌动着成片的茫然。
此时，她的心头有千万句话，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陈小雅。
在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拼了命也想保护的东西。
无论是为了左晓敏的事情，还是自己的青春，苏慕清总会和林若言再见面的。
毕竟，他们之间的过往，纠缠，牵绊，太多也太深。
别说是一次见面了，苏慕清觉得，哪怕是一辈子，或许也没办法解开这个结。
她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苏慕清和陈小雅一直在病房里待到下午，病床上的人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不过在此期间，左母和左晓敏的手机分别响铃过几次。
在手机最后一次振动的时候，陈小雅终于忍不住打开了左晓敏的背包，里面放着几本课本，和一台并不算新款但是保养得当的手机。
上面的来电显示是“渣男一”。
陈小雅与苏慕清的眼神在空中接触，几乎同一时间，二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是那个渣男！”
陈小雅与左晓敏向来感情深厚，见此情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先别生气。”
苏慕清接过手机，因为三人的关系亲密，左晓敏又没有更改密码的习惯，所以她轻易地就解开了手机锁，点开通讯录。
除了刚才显示的渣男一外，通讯录中几乎还存入了二十条左右的“渣男”号码。
“看样子，那个人是铁了心要缠着晓敏母女了。”
苏慕清悠悠道，“还变着号码来骚扰。”
“真是过分！”
陈小雅义愤填膺道，“明明是他当初非要死乞白赖地娶那个女人的，房子车子也是打过官司才判给晓敏妈妈的，怎么现在反倒像个鼻涕虫一样，真恶心。”
苏慕清勾唇一笑：“这种人，你又怎么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站在门口，提醒二人差不多该吃饭了。
“如果不愿意出门的话，也可以订购医院的家属餐哦。”小护士非常热情。
苏慕清先是礼貌地拒绝，等人离去后，她迅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糟了！”
陈小雅被她吓了一跳：“怎么啦？”
“我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呢。”
苏慕清忙披上自己的外套，又有些不放心，转身叮嘱陈小雅道，“小雅，你没事的话就现在这里守着，如果她们醒了，立刻打电话给我，我会马上赶来的。”
陈小雅点点头道：“放心吧，我已经找好同学替我答到啦。”
苏慕清点点头，虽然穿着高跟鞋，却仍是健步如飞。
因为是饭点的缘故，等电梯的人并不多。
苏慕清看着从1开始飞快上窜的数字，忍不住在心底松了口气。
“要我说，哥你昨天就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不就是一个女人嘛……”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苏慕清已经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女声。
喋喋不休。
“以你的条件，庄小姐都得倒贴着你，怎么偏偏要吊死在苏慕清那一棵树上。”
随着一道“叮铃”的声音，林若言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苏慕清的眼前，着实令人猝不及防。
苏慕清愣在原地，眼睛直接望向面色苍白的林若言。
导致她完全忽略了那人身后还在滔滔不绝数落着她这颗“歪脖子树”的林若彤。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一个人，无论出现在多么汹涌的人潮里，无论是多么宏伟的背景，你总是能一眼捕捉到他的存在。
随后，除了他以外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慕清？”
林若言显然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展开了令人心醉的笑颜，“你怎么也在这里？”
苏慕清撇过头去，并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他叙旧。
“哥，我都说过啦，这种女人的眼里，男人太多啦，是根本装不下你的。”
林若彤双手抱胸，冷笑着，“喂，你不去给你的寒大少爷暖床，跑医院里来做什么。”
林若彤向来大嗓门，更何况她一直觉得寒磊对她忽远忽近，其中的原因少不了这个苏慕清的捣鬼，又加上疼爱她的哥哥在一旁撑腰，便有些肆无忌惮。
苏慕清原本打算直接掠过这两兄妹，就当做没看见，可是林若彤这一句话，刺痛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是，她是以一千万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寒懿，左晓敏可以因为这件事情讨厌她，但是林若彤，她凭什么？
她一个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凭什么站在这里颐气指使，嘲笑别人？
“林小姐。”
就在大家都以为苏慕清会甘拜下风，哭泣着离开医院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用一种近乎锐利的目光直视林若彤，“麻烦您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怎么？进了寒氏，当了几回寒懿的女伴，就觉得自己真的能嫁入豪门了？”
林若彤扯扯嘴角，笑得有几分恶毒，“别说一遍了，哪怕千遍万遍，我都敢说！”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这个电梯旁的走廊。
林家是大户人家，早已派出训练有素的保镖驱散了周围看热闹的医者和家属们，所以此时发生的这件事情，也只有在场的三人知道而已。
林若彤不可置信地转过脸，鲜红的巴掌印还没散去，脸上一片红肿，疼得她几乎要叫出声来。
“苏慕清！”
被点名的人不耐烦地掏出手机，里面是一段录音，而内容，正是刚才林若彤应着苏慕清的要求重复的那段话。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连林若彤自己听着，都觉得录音里的人说话十分刻薄，仪态尽失。
苏慕清晃了晃手机，趁林若彤出手抢夺的前一秒，将其轻巧地塞进包里。
她笑得刻意：“林若彤，你听好了，我不欠你们林家什么，所以麻烦你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凭什么打我！”
许是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侮辱，林若彤的眼眶顿时红了，嘴上却仍是不饶人，“苏慕清，别以为有寒少护着，我就……”
苏慕清不耐烦地努努嘴，猛地举起右手，作势又要再来一巴掌。
林若彤尖叫一声，吓得躲在了林若言的身后。
“这样才乖嘛。”
苏慕清勾起唇角，顺手将自己的背包袋子往肩膀上提了提，“麻烦借过，别挡着电梯口。”
这场戏，从头到尾，林若言都静静地扮演着一个旁观者。
苏慕清能感觉到他在瞬间急促的呼吸。
她毫不怀疑，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别说林若彤会不会挨打了。
即便是没有成功，林氏也不会放过她。
可惜，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苏慕清。
“慕清。”
林若言笑了笑，如春风拂面，好像刚刚苏慕清只是闹了个小脾气，而不是打了他林家最宝贝的小公主。
“你身体不舒服吗？”
苏慕清皱了皱眉，看着挡在眼前的健硕身躯，努力地让自己的神情保持淡定：“麻烦让让。”
林若言笑着，却没有挪开身体的自觉：“快十二点了，你还没吃饭吧？碰巧我和若彤也没吃，一起吃吧。”
“哥！”
林若彤在背后愤愤道，“我都被她打了，你怎么还要邀请她一起吃饭！”
“若彤。”
林若言头也不回，淡淡道，“这次是你无礼在先，苏小姐这么做并没有错，你还得向她道歉。”
林若彤闻言，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明她才是他的亲妹妹！
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如此偏帮一个外人呢！
苏慕清不吭声，冷眼瞧着他们做戏。
其实说到底，林若言也没有对不起她。
当初林若言真正的出国原因，苏慕清都已经知道了，既然不是进修，便也不存在为了前程放弃爱情的说法。
更何况他现在也回来了，她自己也有了新的生活，原本就应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
苏慕清低下头，视线在地板上漫无目的地瞎晃。
不知道为什么，在电梯口见到他的第一眼，她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他的侧脸。
他瘦了，也高了些，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大概是病还没怎么好，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不复以往的朝气蓬勃。
这三年来，很多事情，虽然身不由己，到底还是改变了。
“我才不向她道歉呢！”
林若彤突然狠狠地吼了声，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沾湿大半，“你一回来就这样对我，这一次，就算是妈妈也不会站在你身边了！”
林若彤说着，将林若言推出电梯的范围内，自己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喂！”
苏慕清回过神来，刚要扑上去抵住电梯门，却被一双手狠狠地箍住。
随即而来的，是一个熟悉，却又缺失了多年的怀抱。
“慕清。”
林若言将尖尖的下巴抵在苏慕清的头顶上，闭着眼睛，几乎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我很想你。”
饶是苏慕清的内心再坚定，在这样的温柔攻势下，她也不得不丢盔弃甲。
林若言抱了苏慕清很久，她感受着他身上的味道，却莫名觉得陌生。
几乎同时，寒懿冷漠似冰的脸出现在苏慕清的脑海中，让她苏慕清忍不住一颤。
林若言感受到怀中人儿的动静，不由得担忧：“你怎么了？”
“没事。”
苏慕清猛地推开林若言，一双眼睛似啐了冰，和寒懿如出一辙的冷漠，“林先生，有件事情务必要提醒你，你已经和庄氏大小姐订婚了，再和前任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不合适吧？”
林若言看着苏慕清的脸，明明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却全然找不回当时的亲昵感：“慕清，你别这样。”
“拜托了，请放过我。”
苏慕清后退一步，离电梯更近，“你也知道，我现在在寒氏工作，如果和您接触过多，难免落人口舌。”
“是这样吗？”
林若言微微歪着头，似是在思考她所说话语的真实性，“你仅仅是因为在寒氏工作，才对我这般冷漠？”
苏慕清皱起眉头，听清楚了他话中带刺：“你什么意思？”
林若言定定地看着苏慕清道：“慕清，关于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抱歉。”
几乎是瞬间，苏慕清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努力想逃避，从来不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软弱似是被一股山洪冲出了限制。
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分别，藏在其中的，究竟是恨意更多，还是懊悔。
“林先生多虑了。”
苏慕清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姐姐的腿可没您老人家什么事情。”
林若言摇摇头，用一种温柔，却坚定的眼神看着苏慕清：“我知道，那天你姐姐有汇演，你本来想叫上我一起去，可是我……和你提了分手。”
“那之后，你姐姐就出事了。”
林若言的目光中，含着一股说不清的忧伤，“我代替小彤，向你说声对不起。”
如果那一天，没有因为害怕自己狠不下心而让妹妹出面说分手，苏慕清就不会被羞辱，也不会在雨里站一整个晚上。
如果那一天，他早一点意识到林若彤出去的时间过长，能够早点派人制止她，就不会有之后的汇演惨剧。
如果那一天……
然而，一切都是如果，事情已经发生，早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苏慕清很早以前就知道，她这一辈子，和林若言之间的纠缠太多，也牵绊得太深。
这世间上不该存在这么复杂的感情。
同理，一段爱情里，如果掺杂了太多的不得已和抱歉，这样的爱情，既不长久，也会让人觉得，不要也罢。
苏慕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这些天来积攒的，想大哭一场的情绪。
她平静地对林若言说道：“若言，我们之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过得很好，想必你也是，既然如此，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联系了。”
“慕清。”
林若言有些急切地拉住苏慕清的手臂，以借此延缓她消失在眼前的速度，“……我也可以。”
“什么？”苏慕清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我说，寒懿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林若言的目光里透露出一种执着，“寒懿这个人太过阴险狡诈，而且他为人冷静，过分冷血，除了……”
林若言自知失言，改口道：“总之，他不会好好待你。”
苏慕清原本心情郁结，听闻他这句话，却忽然感到气愤。
很好，一个庄明轩还不够，现在又来一个林若言。
这些人到底是觉得她太傻好骗，还是觉得她太便宜好上啊？
一个两个都争着来开条件，想包养她？
苏慕清怒极反笑：“寒懿能给我的，你也能？成啊，两个亿。”
秋季的天气变化莫测，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不过片刻，便已阴雨连绵。
苏慕清垂着手，沿着街道一路向前，路边有叫卖着透明的塑料伞的小贩，一把十元。
“姑娘，雨怪大的，来一把伞吧。”
小贩唤住苏慕清，殷勤推荐道。
“谢谢。”
苏慕清付了钱，提了把伞，继续往前走。
“诶，姑娘，你的伞……”没撑开。
苏慕清的身子在小贩的眼中渐行渐远，和绵绵的雨水融为一体。
“慕清。”
一个男人快速地穿过小贩身旁，朝着刚才远去的女孩方向。
“对不起。”
林若言气喘吁吁地站在苏慕清面前，双手撑在膝盖上，“你淋湿了。”
林若言撑开手中捏着的黑色伞，苏慕清抬眼，光是弹开雨水的柔软伞面，便足以让人看清楚这把伞的价值。
“林先生，我们该说的话，在三年前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苏慕清后退一步，水顺着伞面落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却恍然不觉。
“我看过你和庄小姐的订婚宴，我们还跳了一支舞，我想你的记性还不至于那么差。”
苏慕清扬起唇角，这是一种林若言从未见过的，让他感觉陌生至极的笑容。
“所以，我现在要回公司了。”
“我送你！”
林若言上前一步，固执地将伞举在苏慕清的头顶，“我回公司，正巧要经过寒氏，所以，能让我送你吗？”
苏慕清撇开脸，不去看林若言温柔的眼神。
雨势渐渐变小，街头又开始恢复以往的热闹，苏慕清最终还是坐在了林若言的车子上。
她一再地安慰自己，是因为拗不过对方。
可还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林若言在一旁为自己系上安全带，苏慕清握着手机，看着屏幕突然亮起，下意识地划过接听键。
“喂。”
苏慕清垂下眼帘，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李荚宇？”
林若言的眼神微微一凝，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将手放在了方向盘上。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冷漠的声音，苏慕清忍不住颤了颤。
“寒先生。”
苏慕清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林若言，发现后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顿了顿，“我正在赶回公司的路上。”
“你不用回公司了。”
寒懿的声音很清晰，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心脏碎裂的错觉，“直接去别墅等我。”
苏慕清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瞬间。
为什么？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对她的质问没有兴趣，也不想听她的诡辩之词，只是漠然且迅速地切断了电话，同时将手机递还给了对桌的李荚宇。
“你做得很好。”
寒懿的这句赞赏在喉间滚了滚，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李荚宇低下头，眼底是深邃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思绪。
“不过，我想知道的是。”
寒懿弯起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轻叩一下，“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
李荚宇瞬间抬起头，半惊讶半疑惑地否认道：“寒总怎么会这么问？”
寒懿笑笑，唇角微扬，颇为动人：“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李荚宇低头饮了杯咖啡，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与此同时，另一端的苏慕清手指一泄力，手机从她的手上径直滑落到地上，她却仿佛无所察觉。
“怎么了，慕清？”林若言的声音一贯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