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章找到周宇,说是眼瞅着端午节就要到了,这阵子事情一个接一个,忙得就像丢了魂似的。自从上次同铃子见了面,看她整个人苍老得就像个小老奶奶似的,想起来心里就不是一个滋味,也不知道她和孩子都怎么样了。他想趁着今天有点空,两个人一起到她家去看看,顺便让他们娘俩到山庄来一道过端午。俩人出了孤梅岭山庄,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便向城西驶去。下了车便是一片低矮杂乱的简易棚户区。于是他们顺着满是污水的小胡同一边打听,一边往前摸索着寻找。在一个用碎砖头和旧石棉瓦搭起的棚户间打听到了铃子的住处。娱乐场所是下午当班,一直要忙到深更半夜。本来铃子是要到工地上打半天零工的,但是昨晚有客人在娱乐城玩了一个通宵,值班经理便让她在那里随着几个小姐陪了客人一宿,算是加了半天班才回家。她听到门外有人打听她的住处,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颤。她慌忙抬起满是皱皮的手擦去流出眼窝的泪水,拉开龇牙咧嘴的屋门。只见周宇和杨文章立在了她家门前,在屋里擦去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窝。杨文章赶忙说:“傻丫头,看见哥哥来了还不让进屋。”铃子听了他这话更是哭得呜呜的。周宇拉着她进到房间里,只见这是一间仅有十来平方米见方的阴湿小窝棚,里面只有一张小木床、一张吃饭用的小桌子和一个煤球炉子,剩下的地方只够转身了。杨文章将哭得浑身颤抖的铃子搂在怀中,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说:“这都怪哥哥粗心,没想到你们娘俩过得这么艰难,是哥哥不好,让铃子母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周宇站在杨文章身后,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到铃子手里。铃子握住了他的手,像是生怕他们跑了似的,紧紧地抓住不松开。杨文章让铃子坐下来说话。铃子拉着他们的手坐到床沿上,突然间她又笑了,说:“还能见到你们真是好,在这里我们娘俩日子过得比在山里强多了。我就是一个苦命人,打小就没过上好日子,现在起早摸黑一个月能挣三百来块钱,交了房租和吃喝后还能节余一些,这就算是我的造化了。你们能来看我,我知足了。”周宇听了这话心中一酸,也呜呜地哭了起来。铃子反而伸出手来用面巾纸为他擦拭眼泪,劝他说现在又能见面了,这比什么都好。杨文章说:“都是得了哭痨了还是怎么的,说说话吧,说说话吧。”杨文章告诉铃子,周宇就是个福星,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贵人,都能鲲鹏万里,掀起大风大浪来。自己有了今天还真托了他的福呢,他就是他们这帮从香水河砖瓦厂走出来的人的靠山呢。周宇说:“杨哥才是我的贵人呢,如果没有你的帮衬,哪会有我的今天。”杨文章说:“铃子啊,这下见了面,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了,我同周宇再也不会让你和孩子过这种遭罪的日子了。”铃子连忙说:“老天让我还能见到你们,就是关照我了。我铃子一没有文化,二没有手艺,就是靠了我任劳任怨的两只手挣饭吃,这样挣来的饭吃着香。只要婆家不来逼我回到山里去,过两年挣了钱再把闺女接出来读上书,也就算天天过大年了。”周宇问了她的情况,杨文章拿出一叠票子塞给铃子,让她先用着,说今后的事他们再来想办法解决。铃子说什么也不愿收下他给的钱。她说现在的日子还过得去,虽然小豹子他爸死时,公司给了万把块钱,都被死鬼他爹妈拿走了。自己在青州打工挣钱供儿子上学,反正孩子培养出来总是俞家人。现在她在娱乐城搞卫生,雨不淋头,风不打脸的,挺好的。他们如果有事情让她做,吱一声就行啊。正在这时杨文章的手机铃声响了,陆笑梅打来电话,说工地上都吵翻了天。他放下手机对铃子说,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他们来是要接她同孩子到孤梅岭山庄过端午节的。铃子说:“你们那是大宾馆,我就不去了,我和小豹子这个邋遢样子,去了让你们同事看笑话呢。”杨文章说:“妹子啊,你不是喊我一声哥吗,谁家还没有两个穷亲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吃了早饭我让孩子他小舅开车送他上学去,误不了你们的事。”
铃子送他们出了家门,这时俞小豹背着书包跑了过来,他见两个舅舅从家里走出来,便怯生生地站到臭水沟一边给他们让路。铃子赶忙大声嚷道:“小豹子,快过来,你看你两个舅舅要接我们去过端午呢。”
周宇先是一愣,低下头细瞅这孩子,只见他瘦瘦弱弱的,脸上泛着菜色,头发嫩黄,个头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样,背着一个自家缝制的条子花的小书包。当他走到他身边时,周宇伸手抱起他来。铃子大声地说:“小豹子,这是你小舅,你舅他们都找了我们好多年了,这下可算见着了。”
周宇知道她这话是说给站在旁边看稀奇的街坊邻居听的,便大声说:“没想到小外甥都长这么大了!”
杨文章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塞到孩子手里,说:“拿着吧,这是舅舅给你的。”小豹子瞪着大眼睛看向铃子。铃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地说:“是大舅给的,就拿着吧。”
孩子怯生生地接过了钱。铃子对周宇说:“他小舅,小豹子都十多岁了,人也长大了,你抱不动的,放下他吧。”
周宇放开小豹子的手,他们告别了铃子母子往前走去。走出一截路周宇回过头,看见铃子同小豹子还站在分手的地方没有挪步,铃子看见周宇回过了头,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周宇向他们挥了挥手,泪水也情不自禁涌出了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