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晴,晚上又下起雨来,早春的天气像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孟老爷子已经歇下了,邹沫和温钰正在一楼客厅休息,她今日向温钰学习针织,想趁孩子出生前,给他织顶小帽子。
正讨论着,便见孟庭之回来了,衣服湿.透了半边,淋了雨。
“没带伞吗?怎么淋得这样湿?”温钰站起来,微微蹙眉。
“带了,我和醒山两个人一把,雨势太大,免不得被淋。”孟庭之拍拍身上的雨珠,抬眸和邹沫担忧的视线相撞,向她安慰地笑笑,“我上楼洗个热水澡,还是有些凉的。”
“快去吧,唉。”温钰叹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孟庭之一回来,邹沫就变得心不在焉,眼神老往楼梯口望,呆呆愣愣的样子。
温钰瞧出来了,放下手里的针线说,“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上去歇着吧。”
邹沫得了赦令,道了晚安便上了楼。
她今晚眼皮一直跳,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二楼转台处,窗子没关好,有雨水喷洒进来,邹沫踮起脚尖,将窗户拉进来阖上,却听见楼上有闷闷的响声。
很轻微的一声,像是肉.体与地面的撞击声。
她心里一惊,也顾不上拉窗户,手忙脚乱地往楼上跑。
房间里孟庭之的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浴室门口的脏衣篮里,浴室里有水声不断。
似乎一切如常。
“庭之,庭之。”她不放心地喊着他的名,轻敲浴室的门,里面没有回应。
她只觉得一颗心挂在悬崖幽.谷的上空。
底下是万丈深渊。
温钰闻声赶来,手里拿了老宅的备用钥匙。
打开浴室的门的时候,邹沫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尖叫起来,几乎站不稳。
孟庭之躺在浴室的浴缸旁边,身下一大片血迹,头上也流着血,顺着他的耳廓留下来,滴在宽阔的肩膀上。
花洒还不停地往外喷水,清水混着血水,变成淡淡的红色,流动着,触目惊心。
孟庭之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是邹沫的声音。他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却是红色的一片,血水遮挡了视线。
他只记得他刚才站着洗澡的时候,突然一阵恍惚,支撑不住身体,然后是一阵剧痛,便失去了意识。
他伸手抹去眼睑上的血水,望见邹沫模糊的脸,她在说着什么,他却有些听不清了。
只是困倦得很,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受的只是皮外伤,左小腿的伤严重一点,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关于突然晕倒和瞬间意识不清,这些都是脑瘤的缘故,只能是家属平时多注意了。”医生吩咐完一切,便离开了。
又是医院,又是消毒水的味道,又是熟悉的一片白。
孟庭之头上缠着纱布,脚上绑着绷带,看着邹沫,虚弱地对她笑。
“还笑得出来?我昨晚要被你吓死了。”邹沫嗔怒地瞪他一眼,帮他掖被子。
他此刻看起来脸色苍白,让她好生心疼。
“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不想吃。”他摇摇头,朝她伸出手。
她把手覆住他的。
“还有几天就要手术了?”他问。
“四天。”邹沫答。
“唔四天”他略略沉吟,或许他的生命也就剩下这四天了。
“沫沫,我想去一个地方。”他缓缓开口。
孟庭之想去的地方在南方的一个小村落。
飞机和火车都直达不了的地方。
坐了汽车,在那悬崖峭壁间走迷宫似的穿梭,再徒步走上三里路,便到了。
孟庭之脚伤未愈,可以独自行走,却不大灵便,所以准备了轮椅的。好在钟醒山一路送他们到了地方以后,才离开。
“这里是哪儿?”邹沫看着近乎于原生态的村落,有些好奇孟庭之非要来这儿的理由。
“我的第二故乡。”孟庭之说。
这里的居住条件并不好。
他们住在乡下的一间石头房里,石头房是空落了许久了的,两边都有住户。
见了他们来,不免好奇地张望。
他们的穿着打扮,与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庭之?”有人在人群里喊,声音苍老,是个耄耋老者。
孟庭之抬头,看着那人,笑起来,“阿邦叔。”
“果然是你,庭之,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了啊。”老人激动起来。
“我来看看我外婆。”孟庭之说。
“带了你的媳妇来的?”老人看了眼邹沫。
“是。”
“好好好,这样好,你外婆知道了会高兴的,会高兴的。”老人笑起来。
石头房子里面因为久未有人居住,所以有些破落,好在孟庭之在来之前,吩咐了人先来这儿打扫的。
里面的日用品一应俱全,有浴室和洗手间,很小,但是干干净净的,也还算好。
“这是你外婆的房子?”邹沫问孟庭之。她看到墙上的挂着的那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老太太面容很是慈祥。
“切确的说,是我外婆去世后,我买下来的,她生前住的房子。”
“妈小时候就是住在这里?”邹沫好奇。
“不是,这里是我外婆的娘家,我外公早逝,我外婆独自一个人住在这儿。她儿女都成了家,她一个人孤单。我小时候每逢暑假就来这儿过。”孟庭之解释。
“所以这是你的第二故乡?非得来一趟?”邹沫看他,来之前,温钰和孟老爷子都是不同意的,他伤势未愈,这里的条件与坏境并不好。
“算是。来这儿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外婆从前常常说,要是以后我结了婚,一定要带上新妇一起给她上坟,告诉她一声。”孟庭之轻轻的说着,嘴角浅浅弯着笑,像是想起了外婆和他说这话时的神情。
“那可以做完手术再来,非得挑这样的时间,你的腿伤”邹沫看着他行动仍旧不便的腿脚,欲言又止。
“沫沫,我不知道我剩下还有多少时间,我只能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现在的每一天,我都只能当做最后一天来用。”孟庭之说,他的神情平静,但是眼眸里分明有落寞。
他是被下了死亡通知书的人,偏偏通知书上,并不告诉他确切要走的时间。
他只能一边惶惑,一边做着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些想要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