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要手术?”她问。
“再过两日。”他答。
两个人默契地不再说话,他们都在倒计时,等待着什么,他们心照不宣。
前路昏暗,究竟向前一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而孟庭之,是做好了准备的了,或许他的生命,就剩下这两天了。
良久,邹沫才开口问,“什么时候回去?”
“最后那天再回去吧,先去大院,看看爸妈,我已和霍夫医生联系好,他来中国,为我手术。”他说。
他已将一切准备妥当,他想,就算是到时候出了事,他也算落叶归根。
不再麻烦旁人,须将他的骨灰从异国带回。
她转过头来望他,眼眶泛红,一双眼眸里已盈满泪水,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似要深深地记住他,声音哽咽,“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庭之。”
他看着她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哭什么?像个孩子似的。”
她是像个孩子的,他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她。
这样一个女子,从前被他捧在掌心里呵护着,世上只有他这么一个依靠了。
若是他走了,她便是无依无靠了。
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留她一个人在人世间踽踽独行。
“这辈子要是不能陪你到老,就下辈子好不好?”他靠在她耳边轻声耳语着,“下辈子,下辈子一定陪你到老,到你都厌烦我,好不好。”
他这辈子,亏欠她良多,是没有时间还了,只能拿下辈子做承诺。
她头埋在他胸口,颤抖着,咬着唇不出声,他却知道她在流泪。
胸口一片濡湿,是她温热的泪,流尽他心里,冰凉万分。
他清润的嗓音在空气里游.走,远处有喧嚣声,却只他们这一处安宁得很,昆虫鸟叫,仿佛全都噤了声,这片天地,只余他的声音。
“1796年,破仑·波拿巴写给约瑟芬·博阿内斯的一封情书。从前你念给我听的。”孟庭之目视远方。
看着远方山岚浮动隐在如墨的夜色中,显得那样神秘。
“世间的人那么多,你说,你怎么偏偏就爱上了我。”他语气寂寥。
偏偏,她爱的是他。
偏偏。
他宁愿她爱的是旁人,也好过如今,她为他伤心哭泣。
他是万万舍不得她为他掉一滴眼泪的。
“沫沫,我若是有一天走了”他艰涩地开口,却被她捂住了嘴。
“庭之,你会好好的,你会好好的,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她语无伦次起来,眼睛红红地望着他,“你若是敢先我一步走,那我也随你去了。好歹你不在,我在这儿世间还有什么留恋。”
他一怔,看着她的样子,掉下一滴泪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他从小受的是正统教育,父亲教育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便谨记在心里。
他向来是个行事做派都相当硬气的人,人人都说,他是无坚不摧。
即使是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即使是在她离开他后,他都不曾落泪,今日却因为她的这番话,落了泪。
这是到了伤心处了。
泪珠滚落在邹沫手背上,仿佛烫伤了她。
她望向他的眼眸,凄然一笑。
“你若走了,那孩子怎么办?你若因我而走,只怕我在地下都不安心。”他说着,手掌抚上她的面孔,“我只愿我走后,你将我忘了,干干净净地忘了,然后去寻个好人,平安喜乐地过完那下半辈子。我能留给你的东西不多,不过一些身外之物,还有孩子。你权当有个念想,日后头发发白,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时候,能偶尔想起我,觉得是前生的一场梦事,做过了,也就算了,梦醒时,依旧有自己的人生,那便好了。”
他面庞仍旧英俊,望着她笑,是朦胧的,带着落寞的笑。
他要她将他当做一场梦事,可是她怎么做得到。
他背后的墨色天际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很是好看。
她想起阿邦叔的儿媳妇告诉她,在第三朵烟火绽放时许愿便会实现。
她坐直身子,对着天边,闭上眼,双手合十。
第二朵烟花绽放。
接着,是第三朵。
她在心底默念愿望。
“此生惟愿,身旁人安好,手术成功,自愿折寿,换他长生。”
他坐在她身边,目光凝视着远方的漫天烟火,视线渐渐模糊,眼皮耷拉下来,困意朦胧,他能坚持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她的指尖微凉,他便放在怀里,帮她暖着。
“回去吧。”他声音有些虚弱地说,到底是折.腾不过。
“好。”她起身,把他扶到轮椅上,又将毯子折起,盖在他腿上。
“沫沫。”
“嗯?”
“陪我说会儿话,不然我老犯困。”他勉强支撑着精神,手撑在轮椅的一侧,揉揉自己的眉心。
“好,说些什么好呢?说一说孟庭之先生的前半生好了。”她随便找了一个话题,低头看着他昏沉的样子,一颗心似浸泡在酸液里,千疮百孔。
她见不得他这样虚弱的样子。
她的庭之,该是意气风发的。
“我的前半生,有什么好说的。”他嗤笑一声,思绪飘得很远,“我小时候的生活拘谨得很,在我父亲的管束下,别人是严肃紧张活泼,我是只有严肃紧张。那时候,我也没什么玩伴,除了醒山与我走得稍近些。醒山比我外向得多,他不受父母约束,做起事情来也不计后果。他常常调皮捣蛋,就是脑子简单点。后来他说,他自从和我结识,夏天都要穿长衣长裤去上学了。”
“为什么?”邹沫顺着他的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