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沫看着低落的小初七,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第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因为她曾经也是孤儿,她也明白被抛弃的滋味,那是任何苍白的语言所无法填补的伤口。
他们一起坐在石墩上,看来来往往稀疏的行人,听不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念经声,还有敲打木鱼的浑.圆的声响。
一下一下,要世人顿悟所有苦痛因果,走出混沌。
良久,初七才从低沉的情绪里走出来,到底是个孩子,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低着头看到地上蚂蚁排着队在草丛里穿梭,兴奋起来,扯了扯邹沫的衣角,喊她一起来看。
“这只领头的,体型大一点的,我叫它“将军”,他是这个蚂蚁窝的首领,这儿有两个蚂蚁窝,另一个蚂蚁窝的领头我叫它“老虎”,这两个蚂蚁窝经常因为抢地盘而打架,“将军”带领的蚂蚁窝战无不胜,常常把“老虎”打得落花流水,可威风了。”初七指着行进的蚂蚁对邹沫说,脸上神采飞扬,仿佛在和邹沫分享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那样。
“为什么一只叫将军,一只叫老虎?”
“因为将军、老虎都很厉害。”
邹沫瞧着小初七可爱的样子抿唇一笑。
“对了,小初七,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寺庙里。”邹沫看着他穿着这身小袈裟的样子,歪歪头问,“你这是要出家了?”
初七撇撇嘴,回问,“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寺庙?”
“你倒是聪明,要先套我话。”邹沫摸摸他的小光头。
“女士优先。”他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微微低头屈膝,手上比划一个“请”的姿势。
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做得有模有样。
“真想听?”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我师父说,不能强人所难。”初七搓着小手看着邹沫。
邹沫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说,“因为我想来这儿祈平安符。”
“为谁祈平安符?你自己吗?还是你的孩子?”初七手指着邹沫的肚子。
“都不是,”邹沫摇摇头,唇边一抹浅浅笑,“为了我先生。”
“噢。”初七点点小脑袋,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很爱你先生,他是个长得很英俊的人吗?”
“嗯?”邹沫有些没听清。
“我看电视剧上,一般女主角爱上的男主角都很英俊。”初七严肃认真地说,从他为数不多看到的电视剧里总结经验,他想,他长大后也是要往那方面努力的。
邹沫轻笑一声,思索着,“是,他很英俊,可以说上天和岁月都待他不薄,给了他一副禁得起岁月蹉跎的好皮囊。”
“你很肤浅。”初七嫌弃地说。
“人会喜欢好看的事物这很正常的,小初七,不过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的外貌。”
“那是因为什么?”
“想知道?”邹沫朝小初七眨了眨眼睛,“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
爱一个人哪里有什么理由,只是爱了,无关其他,也无关风月。
可能只是因为他恰好嘴角有你喜欢的弧度,可能只是因为他一抬眸时的那抹清和温润。
种种细节拼凑出来一个你爱的人,然后爱屋及乌,爱上他的所有,优点也好,缺点也罢,都是他的所有,都让你爱得发狂。
“大人总是这样,说着长了就会知道的,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初七摇头晃脑奶声奶气地抱怨着。
“初七,长大很快,当你的世界从简单到复杂,你就长大了。”邹沫望着远处,轻声说。
“这里面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小初七指着邹沫的肚子,仰着头问她。
邹沫回过神来,看着小初七道,“你猜?”
“我猜……嗯……”初七想了片刻才说,“我猜是女孩。”
“为什么你猜是女孩。”
“因为女孩子讨人喜欢。”初七有理有据地认真地说。
邹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是作为男孩子的小初七,也很讨人喜欢啊。”
初七听完邹沫的话,脸红成信号灯,挠挠小光头,嘟嘟囔囔地说,“也,也没有那么好的……”
“那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了,小初七,你怎么会变成小和尚了?”
初七抬眸看一眼邹沫,才闷闷地说,“因为福利院养不起我了。”
“什么?”
“我的病,很贵,福利院养不起我了。”小初七嘟着嘴说,“院长阿姨告诉我,从前有,有一个资助人,每个月都会往福利院寄我的医药费,不过半年前这个人就再也没寄过医药费了。院长阿姨说,她也很无奈,他们经费有限,还要养更多的有需要的小朋友。”
“你的病还没好?”
初七摇摇头,吸吸小鼻子,“我的父母不要我就算了,连福利院的阿姨都不要我了,她们把我送到这里来,不过寺庙的师父们都对我很好,他们收养我,给我治病。”
“你知不知道之前资助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福利院的院长阿姨也不知道,她说这个人从未露过面的。她怀疑是我的……”初七咽了咽口水,“她怀疑这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或者母亲,不过,也只是怀疑。”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不是的,他们,他们要是是我的亲生父亲或者母亲,他们就不会把我抛弃了。抛弃了,还寄钱给我,他们为什么不把我接走……”
邹沫听着,沉默半晌,才说,“初七,成年人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初七抱着腿,坐在石凳上,似懂非懂。
什么是成年人的世界呢?成年人的世界里似乎有好多好多东西。
可是他的世界就简单得多了,从前他的世界里有福利院的院长阿姨,还有照顾他的小芳阿姨。现在他的世界里的东西多了一点,有寺庙里的师父们,有“将军”和“老虎”,还有池塘里的那只大老龟。
也不知,这样算不算他长大了一点?
“初七……”邹沫摸着他的小脑袋,“我可以资助你,治好你的病……”
“我的病治不好的。”初七抬头,对着邹沫笑起来,“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可以联系福利院,我资助你,你就可以……”
“可是比起福利院,我更喜欢这里。”初七手指绞着袈裟下摆说,“寺庙里的师父们人都很好,而且从前在福利院,没有多少小朋友愿意跟我玩,他们还会取笑我,说我是个有病的孩子。现在好啦,我在这儿,每天都很快.活,不用被取笑,寺庙里我每天都可以和蚂蚁玩,水塘里的那只大老龟也是我的朋友,我师父说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世界万物有的渺小有的庞大,但即使渺小如蚂蚁,它也是一个世界,一个宇宙。”
“你悟得挺多?”邹沫眼带笑意。
“阿弥陀佛……”小初七双手合十,学着师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