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之告诉你的?”何鹤鸣缓缓地捡起桌上的那些资料翻看着。
“他没告诉我这些,我自己查的。”邹沫看着何鹤鸣的表情,企图从中看出一丝破绽,但是没有,他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孟庭之从不让她碰这些,也不让她查自己的身世,她是明白的。
他怕她接受不了,怕她受到伤害。
他想为她筑起一个巢,把她护在里面,只愿她永远都不知道这些黑暗面的东西。
只是,孟庭之和何鹤鸣似乎都忘了,邹沫是从岭城走出来的小姑娘,也是凭着手腕一步一步爬上时斐如今的位置的唯一的华裔。
她在听到孟庭之的那通电话后,就开始动用人脉偷偷地调查自己的身世。
她的生母,于蓝,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未婚先孕,在那样一个小县城里,忍着别人异样的目光,受尽十月怀胎之苦,把她生下来,一年后,投河自尽。
资料上的信息很简短,甚至连一张她母亲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只有她的尸体被捞上河岸时,警方拍的取证照。
整个脸都是浮肿的,五官已经扭曲了。
她根本不忍心再看。只是那张脸,后来常常出现在她梦里,她的生母。
曾经和她有过十个月骨肉相连的生母。
邹沫坐在那儿,看着何鹤鸣慢条斯理地翻着资料。
他在翻到那张照片时,握着资料的手微微颤抖。
邹沫眯起眼来。
“我母亲,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眼前的女子眼神锋利,像一把冰棱,要插.进他心里。
何鹤鸣放下资料,头往后仰,靠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闭了闭眼,“邹沫,这是你调查的资料,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版本?无论你信或者不信。”
“来都来了,何先生要给我讲故事,听听也无妨。”邹沫看着他说。
他四十出头的时候已经是商界精英,各方面出类拔萃。
人人都言他何鹤鸣是白手起家,踏着人头骨往上爬的狠厉角色。
他幼时讨过饭,做过乞丐,后来被义父收养在赌场里当马仔,砍人与被砍是家常便饭,老大一声喝起,他提着长刀棍棒就能冲第一个。
他是不要命的,肚子都吃不饱,还要什么命。
头破血流回了家,还能跟兄弟比比谁头上缝的针数多。
那些年帮派斗争愈演愈烈,警方又大肆清缴。
众多帮派离的离,散的散,不成样子了。
他义父被人乱刀砍死在码头,他赶过去的时候只剩一副冰凉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了。那天他坐在义父的尸体旁抽了整整两包烟,一根又一根,从星辰灿烂到天色泛白。
老头子生前常常嘱咐他要照顾好他的女儿,他想,要怎么照顾呢,他一个亡命之徒,连明天都看不清在哪儿,怎么照顾人。
赌场也终于是散了,他变卖了老头所有家当店铺,拿了第一桶金,开始金盆洗手,做起正经行当。
人人都说他何鹤鸣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义父一死,就霸占强卖他的家产。
狗东西么?他把烟一叼,随他们说去了。
当时,那么多人骂他,只有老头儿的女儿没有。
她跟着他,无论风雨,陪着他摆地摊,寒冬腊月被房东从租屋里赶出来,她隐忍地收拾好东西,陪着他住桥洞去,天当铺盖地为铺,她跟着他做被人踩在脚下的人下人。
他买下第一块地皮的时候,挣了钱,娶了老头儿的女儿。
他不爱她,但他知道他应该娶她。
就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他吃饭喜欢淋猪油,猪油和白米饭就一样配在一起一样,理所当然,管他爱不爱呢。
后来他渐渐发家,成了所谓的商业精英,他忙着事业,他的太太忙着和他的下属联络感情。
终于是被他发现了,她痛苦流涕求他原谅,他想了想义父那张被砍得面目全非的脸,照着样子,在他的下属脸上划下那么几刀,提到她面前,告诉她恩怨两清,往后不再计较。
她依旧是锦衣玉食的何太太。
他很是荒唐了一段时间,玩女人,从夜店女郎到超级名模,他玩得腻了,莺莺燕燕都是胭脂俗粉,为了他的钱而来,什么下贱的事情做不得。
他在女人堆里周旋,每天凌晨带一身不同的香水味回家呼呼大睡。
他很有分寸,从不在外边过夜。这是他对家里那个女子的尊重。那个被称之为何太太的女人。
终于还是收了心,准备正经工作,这样一辈子度日如年、相敬如宾下去。
公司新招的实习生,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笨手笨脚的,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让她端杯咖啡都能颤颤巍巍地全数洒到他身上来。
人虽然笨,但是样子倒是清丽,一双秋水剪瞳,眉黛如山。
一汪水眸,直直地看着他,就好像要看进了他心里。
终于是忍不住,做了荒唐事。
她是被他用了强的,最初不愿,后来也渐渐认了命,从了他。
纸包不住火,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仍旧昂着头来上班。
这个初见时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的小镇姑娘,原来也是有那样倔强凌厉的一面。
他每晚留宿在她公寓,抚着她的肚子,听着里面的胎动,只觉得全世界都是自己的了。
他连家都不回的举动,终是引得他的太太不满。
上了公司大闹一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他忽然想起那些岁月,那些人人见了他都要吐他一口唾沫的岁月,是他太太跟着他,不离不弃。
她终究是丢了工作,被他送回岭城。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捧着肚子问他,鹤鸣,你会来看我吗?
那时候她肚子已经很大了,七八个月,低下头,都看不到脚。
他想起义父冰冷的面目全非的尸体,想起那个被房东扔出出租屋的寒夜。
他终于是沉默了,抽出一张支票给她。
她见他这般模样,还是笑起来,眼带泪花,可却又是那样倔强,“我知道了,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知道,我不要你的钱,我和你之前的那些女人不一样的。”
她是不一样的。
他流连花丛无数,一生有过那么多女人,却梦里只梦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