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道:“快!抬往含风殿!”
四名轿夫抬起步辇快步前行,李世民等人跟在后面,一起来到含风殿。经蔺太医用针灸疗法紧急施治,曹娴渐渐苏醒过来,但十分虚弱,微微睁开的双目毫无神采。红儿跪在卧榻边一手端着水碗,一手拿着汤匙在一匙一匙地给她喂水。
蔺太医跪在李世民身侧,正在向李世民奏报曹娴的病情:“修仪娘娘因多日水米未进,凤体已甚是衰弱。观修仪娘娘脉象,已是十分微弱薄滑,不过尚无性命之虞,若陛下再晚回宫一两日,娘娘恐就……恐就……”
李世民道:“唉,朕知道了。蔺爱卿,你就悉心为娘娘诊治吧,尽力让娘娘病体早日康复。”
蔺太医道:“是,臣定当尽力而为。现下先给娘娘喂些温开水,之后可进食一些流质饮食,明日以后可逐渐恢复正常膳食,再辅之以补阴温阳之药,好生将养几日,娘娘病体会慢慢恢复的。微臣这便去开方子。”
李世民对站在一旁的众侍婢:“你们几个要好生看护娘娘,不得有任何差池!”
众侍婢一起向李世民低身施礼,齐声说是。
曹娴声音微弱地说道:“陛下,臣妾有几句话,想单独说与陛下听。”
李世民道:“好。”转对众侍婢道,“你们且先下去。”
待众侍婢退出殿外,曹娴道:“臣妾被关在禁室,数日不得进食进饮,预知终有一日将晕厥过去,恐贵妃娘娘趁臣妾晕厥之时着人去禁室搜取臣妾身上所佩金锁,故将金锁藏在了禁室西侧堆放的旧桌椅下一堆杂物间,祈陛下着可靠之人尽快替臣妾取来。”
李世民道:“好吧,朕即命钱福速去取来。”顿一顿,又道,“朕听人讲,贵妃将你幽禁于别室,是因你于去寺内进香之时,私自至郊外茔地祭奠亡者,可是?”
曹娴道:“是。臣妾此举犯下——”
李世民一摆手:“先不说这个。朕听人讲,你所祭奠之墓主、已故曹仁鸿将军是你的亲祖父。另一墓主、曹将军之子曹元成是你的生父,此情可是当真?”
曹娴点头。
李世民道:“如此说来,当年国丈尹阿鼠伙同齐王李元吉、隐太子李建成差遣人马前往平州、营州等地追杀的曹氏父子遗孤就是你?”
曹娴道:“是臣妾,可又非臣妾一人。”
李世民问:“此言何意?”
曹娴道:“那一干人曾两度赶赴平州等地追杀臣妾。第一次追杀之时,臣妾生母、即曹将军儿媳被曹将军的师弟姜忠救到海上商船上。臣妾生母于商船上生下臣妾之后跳海自尽。臣妾由姜忠托付给一位渔家汉子,抱到其小渔村家中抚养。四年之后,那一干人得知臣妾下落,再度赶赴平州等地追杀臣妾。姜忠闻讯后连夜赶到小渔村接臣妾至他处避难。臣妾养父抱给姜忠的却并非臣妾,而是他的亲生女儿。如此一来,其亲生女儿便辗转被送到了营州。那一干人闻讯后又赶赴营州追杀。故此于营州备受追杀之苦的人并非臣妾,而是臣妾养父的亲生女儿。”
李世民:“此前你的义父房玄龄曾向朕请旨,命营州刺史衙门至该州各地寻觅你的小妹,该小妹就是此女么?”
曹娴道:“正是此女。”
李世民:“如此实情,爱姬为何不早一些告知于朕呢?你可知道,当年曹仁鸿将军随朕驰骋沙场,历经百战,与朕结下的是何等情谊?那何止是袍泽之谊!如今其嫡亲孙女竟成为了与朕共枕而眠的爱姬,岂非亲上加亲?爱姬前去祭奠祖父与生父在天之灵,尽在情理之中,爱姬尽可告知于朕哪。若此,朕定会为你妥为安顿,却为何要背着朕去做这桩事呢?”说到这里口气严厉起来,“你可知道,以去寺内进香之名,行去郊外祭奠之实,犯下的是何等罪过?”
曹娴道:“臣妾知道,臣妾犯下的是欺君罔上之罪,臣妾愿领罪受罚。”
此时徐惠忽然进入殿内,跪拜道:“妾身参见陛下。”
李世民有些意外:“哦?你来了?”
徐惠道:“妾身来见陛下,是要告知于陛下,修仪娘娘私自去郊外祭奠先祖,罪责不在修仪娘娘身上,全在妾的身上。”
李世民皱起眉头:“嗯?”
曹娴忙道:“姐姐切莫这么说,事是妹妹我做下的,怎能归罪于姐姐呢?”
徐惠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曾盛传秘技大师袁天罡在陛下的秦王府弘义宫密室为曹将军观相测命之事?”
李世民点头:“嗯,此事朕还没忘。不过,此事与曹修仪外出祭祖又有何干?”
徐惠道:“正是因了此事,修仪娘娘才未敢向陛下提出外出祭祖之请。”
李世民问:“此话怎讲?”
徐惠道:“日间在殿中,若修仪娘娘向陛下提出外出祭祖之请,倘被隔窗之耳听到,再于后宫之内传扬开去,后宫人等得知修仪娘娘乃曹将军之后,必将当年袁大师为曹将军测命之语与修仪娘娘勾连起来。就妾身所知,后宫之内觊觎后位之人大有人在,这些人必会把修仪娘娘看成其争夺后位之劲敌。如此一来,修仪娘娘在后宫之内将一日也不得安生。这,便是修仪娘娘未敢向陛下提出祭祖之请的缘由。”
李世民问曹娴:“是这样么?”
曹娴点头。
李世民道:“朕还是不明白,你日间恐隔窗有耳,可于晚间就寝之时对朕提起呀。到那时,难道还恐隔窗有耳吗?”
徐惠道:“陛下有所不知,修仪娘娘看着陛下每日于前朝忙完政事,回到后宫批阅奏章一坐便到夜深时分,到就寝之时已是十分疲惫,此情之下修仪娘娘不忍扰了陛下安寝,故此一直未能向陛下提起祭祖之事。”
李世民点头道:“原来如此。”
徐惠道:“那日妾身看见修仪娘娘要去寺内进香,心中灵机一动,便给修仪娘娘出主意,可借此机会出城祭祖,并告知于她如何如何去做。修仪娘娘甫入后宫,尚不知宫中规矩,对妾身向来言听计从,便照妾身的话去做了。故此,曹修仪私自外出祭祖,罪责全在妾的身上。还有,当贵妃娘娘等人向修仪娘娘大兴问罪之师之时,妾身为求自保,未敢向贵妃娘娘坦承妾身对修仪娘娘误导与怂恿之过,致修仪娘娘遭受幽禁之苦,故祈陛下治妾身之罪。”
曹娴道:“此事哪里能怪姐姐呢,姐姐切莫硬朝自己身上揽过。”
李世民道:“好了,此事经过朕都知道了。在此事上你们二人都有过失,姑念你们行事皆出于善意,又事出有因,且贵妃又滥施淫威过度责罚了你们,朕就不再责罚你们了。”
曹娴和徐惠齐声道:“谢陛下免责之恩。”
李世民对徐惠道:“你起来吧。”待徐惠起来,又道,“朕正想呢,你们二位素来亲如姐妹,今日曹修仪被朕救出禁室,若在往日,徐婕妤早就来看望了,为何今日徐婕妤竟姗姗来迟呢?”
徐惠道:“回陛下,前日妾身去向贵妃娘娘为修仪娘娘求情,又承认了修仪娘娘之过乃妾身误导与怂恿所致,贵妃娘娘便将妾身也幽禁了起来。方才妾身才被放了出来。妾身正自纳闷,贵妃怎么肯把妾身放出来呢?一当听说陛下回宫了,妾身方恍然大悟。”
原来,曹娴刚被君王解救并送回含风殿,闻到消息的春月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永仪殿,一进殿便高呼:“娘娘!”
此时韦贵妃正双目微闭,靠坐在靠背椅上让秋荷为其捶腿,听到春月呼叫,立刻睁开眼睛:“何事如此惊慌?”
春月急道:“陛下回宫了!已命人用步辇把曹修仪抬到含风殿去了。”
韦贵妃猛然起身,睁大眼睛道:“是吗?为何提前回来了?”愣怔片刻之后道,“快!快去传本宫的话,把徐婕妤放出来!”
徐惠这才得以走出禁室……
李世民忽地起身:“朕未曾想到,朕几日不在宫里,贵妃她便反了天!来人!”
钱福进殿:“奴才在。”
李世民道:“着贵妃速至承庆殿见朕!”
李世民来到承庆殿,韦贵妃也急急慌慌地到了,一进殿就跪在殿中央地上叩拜。
李世民厉声道:“你好大的胆!曹修仪私自外出祭祖,渎犯了宫规,尽可待朕回宫之后由朕处置!你为何如此急不可耐,不等朕回来便擅自大兴问罪之师?”
韦贵妃道:“臣妾是恐在陛下回宫之前这几日,曹修仪故态复萌,故此便先行处置了。”
李世民厉声道:“强词夺理!难道她外出祭祖,几日之内还会有第二回吗?她渎犯宫规,你对她略施惩戒倒也罢了,可你呢?你擅设禁室,让她在那冷寂的禁室之内无床榻无被褥,卧于裸地之上!更有甚者,你竟然对她禁食禁饮达七日之久!你是存心想把她饿死渴死,用心何其毒也!”说到这里抬手向殿外一指,“你去那天牢看看,牢中对那些抢劫杀人的重刑囚犯还要每日三餐送水送饭呢,即便对死刑犯,临刑之前还要酒肉管待呢。曹修仪究竟犯了何等重罪,以至于你用如此惨无人道之刑罚来责罚于她?嗯?你讲!”
韦贵妃浑身都在颤栗:“回……回陛下,是夫人提议对曹修仪禁食禁饮的,宫中众妃嫔皆附此议,臣妾便允准了。”
李世民问:“你此言当真?”
韦贵妃道:“臣妾不敢对陛下讲半句假话。”
李世民对殿外高声道:“来人!”
钱福急步进殿:“奴才在。”
李世民道:“传夫人进殿!”
少顷,杨夫人来了,一见殿内情形面色便一噤,继之跪拜:“妾身拜见陛下。”
李世民道:“夫人,朕问你,曹修仪被幽禁达七日之久,这七日之内对她禁食禁饮,可都是你的主意?”
杨夫人浑身一颤:“不,不,这不是妾身的主意。”
“嗯?”李世民冒火的目光从杨夫人身上扫到韦贵妃身上。
韦贵妃目光碰到李世民的目光,浑身一颤,赶忙低下头去,稍稍朝杨夫人侧过头去:“夫人,你明明当着众妃嫔的面提议说,她曹修仪精气神儿在宫里用不完,还要到外面去折腾,定是吃饱了撑的,饿她几日饭食,看她还有多少精气神儿再折腾!这话,是你亲口说的吧?”
杨夫人急急地分辨:“不对!妾身只说饿她两餐,未曾说饿她几日。”
韦贵妃道:“你亲口说过的话,到了陛下面前便想抵赖?”
杨夫人道:“我没想抵赖,我就是说饿她两餐,未曾说饿她几日。我的话是当着众妃嫔的面说的,你我可于众妃嫔面前当面对质。”
韦贵妃道:“好啊,那就在众妃嫔面前当面对质!”
“够了!”李世民厉声道,“你们还嫌张扬得不够吗?即便把阖宫上下全召到你们面前,就能证明你们的清白吗?朕就不明白,若论相貌,你们二人可称人中之杰,可你们的心地却是如此不堪,上天竟将你们的外貌与内心安排到了美丑之两极。若早知你们的心地如此歹毒与肮脏,朕绝不会让你们走进这后宫半步!出去!到殿前阶上长跪,未经朕允准,绝不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