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这是什么?”墨菊把一个草纸包递到凑过来的范公公和红儿面前。
范公公道:“打开看看。”
墨菊用手托着纸包,红儿把纸包打开,现出里面包着的米黄色粉末。
红儿道:“像是什么药。”
范公公道:“包好,速去拿给娘娘过目。”
纸包被送到殿内案台上,徐惠仔细审视着纸包里的米黄色粉末,把鼻子凑进粉末闻一闻,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点粉末放到嘴边用舌尖舔一点品咂,然后吐到痰盂里:“是合欢皮粉!妹妹小腹疼痛的罪魁祸首便是它!那辛公公现在何处?须即刻找到他!”
曹娴对红儿道:“快!快去寻辛公公,叫上如婳她们同去!”
红儿答应一声,出去了。
曹娴对徐惠道:“兹事体大,须从速奏报陛下!”
“奏报何事啊,朕来了。”随着声音,李世民已来到殿内。
曹娴和徐惠一同低身见礼。
李世民看看曹娴又看看徐惠:“免礼。何事如此急慌?”
徐惠道:“回陛下,修仪娘娘自昨日起腹部开始隐痛,臣妾查验了修仪娘娘所服汤药,感觉其中有合欢皮的气味,因之推断修仪娘娘之腹痛当为此药所致。”
李世民龙目圆睁:“有此等事?药方是哪位太医开的?是专治妇科儿科疾患的张太医么?”
曹娴道:“药方是张太医开的,但经徐婕妤与臣妾初步查证,事情不是出在药方上,而是出在取药人辛公公身上,现已自辛公公住室查获合欢皮粉一包。”说着抬手一指案上纸包,“就是它。”
李世民面目凝霜:“那辛公公他人呢?”
曹娴道:“他已多时不见,臣妾已遣人去寻了。”
李世民对殿外高声道:“来人!”
钱福进殿:“奴才在。”
李世民道:“传朕旨意,速命卫尉寺至后宫各处寻找辛公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钱福答应一声,刚往后推出两步,忽听殿外有人高呼:
“娘娘!娘娘!”
范公公从外面跌跌撞撞奔进殿内,一见李世民,猛然一愣,旋即醒悟,赶忙跪伏于地:“启奏陛下,小辛子他,他——”
李世民断喝一声:“他怎么了?讲!”
范公公道:“他在西海池溺水而亡,刚刚被打捞上来。”
李世民问道:“可知他是自杀,还是他杀?”
范公公略一顿:“这个……尚且不知。”
李世民对钱福道:“摆驾承庆殿!宣刑部尚书刘德威至承庆殿见朕!”
钱福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李世民起身往外走出两步,又回过身道:“徐婕妤,曹修仪中毒腹痛之疾,由你照拂着,速宣张太医、陈太医过来诊治!”
徐惠低身一礼:“臣妾遵命。”
两个月后,含风殿里一片恐慌忙乱的气氛,曹娴临产了,却显系难产,一声声痛苦的呻吟自内殿帘幕内传出,撩得人们心头一阵阵紧缩。
李世民在殿内急得来回走动着,忽然停下脚步,情绪急躁地质问旁边几位太医:“昨日你们不是还在说娘娘一切都还正常么?为何呻唤这么久了还不见生?”
太医们连忙一齐跪倒,却一个也不敢吭声,这种事情,谁敢打保票啊。
李世民眼睛瞪着他们焦躁地一跺脚:“尔等,尔等真是无用!”
此刻,不只含风殿内气氛异常紧张,偌大后宫中的人们,亦都竖起耳朵,谛听着这边的哪怕一点点动静。许多人关心的并非曹修仪能不能顺利生产,而是她生下的婴儿究竟是男婴还是女婴。
只有一人无意于此,此人便是太子李承乾。
自那一回李世民突闯东宫,命人打死东宫内监称心等三人,且声色俱厉地对他痛加斥责之后,他就对其父皇心生怨恨,情绪也一落千丈,整天闷闷不乐地枯坐宫中,不像其他皇子和妃嫔那样从知晓曹娴身怀有孕起,就将这孕儿是男还是女整天挂在心上,窃议纷纷,他对此事却是毫无兴趣漠不关心。他心里十分清楚,与他争夺皇储之位的,绝不会是那尚未出生的婴儿,即便那将是个男婴。说不定在那婴儿长到咿呀学语之前,他的储位早已被某个成年皇子夺走了。
这一天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侍女巧玲和绮云见太子又是无聊枯坐,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就一唱一和地劝他出去走走。
他答应了。在巧玲、绮云等几个侍婢的陪侍下,不知不觉间就漫步到了御花园内。正在园内花树之间有一搭无一搭地走着,忽有一男声破风而入:
“嗬,大哥好兴致啊。”
他不用回头看,便知来者是谁。
果然,巧玲等侍女都低身施礼:“参见四殿下。”
李承乾这才回身,见李泰已自傲然地站在了近处,那越发肥硕的身量上罩一件绛红色金丝镶边长袍,细长的眉眼间饱含了讽刺的意味。
“这满园金菊开得倒是妖艳,大哥是被它们招来的么?还是……”李泰说到这里就打住,那有意做出的探究的目光中充满了揶揄意味。
李承乾讨厌他这种神情,更讨厌他这个人,就毫无表情地漠然道:“只是出来随意走走,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么?”
“那好那好,四弟倒是佩服大哥这份悠闲自在。”李泰说着从李承乾身边走过去,又放慢脚步,稍一回头,“听说曹修仪临产了,我还以为大哥是过这边探望呢,大哥对她不是甚为关心么?”
“你此言何意?”李承乾挑起的眉峰里,已聚起些许恼意。
李泰嘴角撇出一丝嘲讽的冷笑:“无甚用意。我只是想,大哥甚是关心曹修仪,数月之前,大哥不是曾赠予曹修仪一身十分华贵的裙衣么?”
李承乾从鼻孔里轻哼一声:“这么一桩小事竟传到了你的耳中,且还一直记在心上,倒说明你对大哥是忒关心了,大哥当好好谢谢你才是!”
“那倒不必。我只是随意说说罢了。”李泰说着走了。
李承乾恨恨地望一眼李泰远去的背影:“哼!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含风殿外殿中,李世民正在焦躁地对太医们发脾气:“朝廷厚俸养着你们,是要你们做甚的?你们——”
此时一声婴儿清亮的啼哭自内殿帘幕内传来,打断了李世民的诘责,打破了殿内紧张凝重的空气。被李世民召来照看曹娴的徐惠从帘幕内疾步走出,向李世民一揖:“恭喜陛下,是位小皇子。”
李世民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奔入内殿,径直来到曹娴床边,殷殷关切地俯身注视着香汗淋漓,面白如纸的曹娴:“爱姬,你感觉如何?”
曹娴无力地一笑,轻轻颔首:“臣妾还好,谢陛下关照。”
李世民又问“还疼得厉害么?”
曹娴微微摇头:“好多了。陛下看看我们的孩子吧。”
侍女忙把婴儿抱了过来。
李世民将婴儿接过,抱在自己怀里,十分疼爱地端详着婴儿娇嫩的小脸儿,笑吟吟地说道:“嗯,好,好,像朕,太像了。”
曹娴欣慰地微笑着轻语道:“陛下,给孩子取个名吧。”
李世民点头,略一思忖:“我们这皇儿,将来定有悲天悯人的大智慧大器量,叫李悯吧。”
曹娴微微点头:“叫悯儿,好,好。”
转眼间,忽见一双冷隽的秀目内放射着霜剑般的寒光,触到曹娴的目光,那寒光赶忙收回,低掩下去。
那是紫霞的目光。
曹娴的心骤然一冷:此人怎会有这样的目光呢?想一想,这紫霞自从跟了自己,该她做的,倒总是能做得妥妥帖帖,可脸上却总是那一副不冷不热宠辱不惊的漠然神情。自己也很少去主动支使她和另外三个侍女,只让红儿和墨菊相伴在身边。
从此,曹娴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悯儿身上,由红儿和墨菊照看着,整天都不离自己身边。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快,一晃,孩子就满月了。
悯儿满月这一天,李世民在丹霄楼大宴群臣。
丹霄楼内,几十张餐桌分左右排开,桌上酒菜琳琅满目,香味扑鼻,百官峨冠博带围桌而坐。
李世民满面喜色:“众位爱卿,今日是朕的小皇子悯儿满月之日,朕在这丹霄楼上备了些粗肴薄酒,与众卿共享,以为庆贺。众卿尽可放开酒量,开怀畅饮,莫要拘束!”
百官齐声道:“谢陛下,恭贺陛下喜得贵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酒宴进行中,同来赴宴的孙亮忽感内急,便出殿方便。在回廊拐角处,迎面遇见了从对面走来的紫霞,一时心中发慌,本想低头而过,却听那紫霞道:
“亮哥哥近来可好?”
孙亮浑身一震,却不敢抬头,涨红了脸道:“好好,紫霞妹妹可好?”
紫霞颜面飞红若霞,向左右迅捷扫了一眼道:“也好。这里不是说话处,明日巳时一到,哥哥在感业寺西偏院门侧等我,我有话与哥哥说。”
孙亮低头答应一声,就赶紧朝前走了过去,紫霞也忙向丹霄楼那边走去。
这一幕,刚好被走到回廊侧边一丛竹后的韦贵妃看在了眼里。她望着紫霞的身影消失在丹霄楼门口,又回头望望拐过回廊那边的孙亮,娇艳的唇角勾出一丝冷笑:原来,这紫霞与那小白脸竟有那缠绵之事!怪不得,召她入宫做事,她的条件是做完便可出宫,原来如此!这紫霞,自己是风闻一些她的来历的,觉得似可一用,便从燕贤妃身边要了过来,配到了曹修仪宫里。看来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惦着外头的情人呢。
感业寺?对呀,遵陛下旨意,明日一早自己要携曹修仪去那感业寺进香,为小皇子李悯禳灾祈福,那紫霞便是欲于陪侍同往时乘机与那孙亮幽会。哼!想得倒美!
一个主意,旋即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
丹霄楼内,百官频频举杯,恭贺盛世华年皇帝喜得贵子。掌管音乐的太常少卿祖孝孙适时地来到李世民面前:“启奏陛下,可否召乐队来为陛下与诸位大人乐舞助兴?”
心情大悦满面红光的李世民朗声道:“准奏!”
乐队上来了,奏起舒缓优美的曲子,十数个舞女翩翩起舞,浅吟低唱: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
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人心。
…………
叵耐灵鹊多漫语,送喜何曾有凭据?
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
比拟好心来送喜,谁知锁我在金笼里。
欲他征夫早归来,腾身却放我向青云里。
…………
忽听李世民道:“尽是些轻歌曼舞,轻飘飘软绵绵的,朕不喜欢!”说着挥了挥手。
众歌女赶忙知趣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