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宝伸出左手,先生举起戒尺在其手掌上连击五下。曾小宝疼得龇牙咧嘴。
先生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回到讲桌后。
曾小宝回头以恼恨的目光看看赵云鹏又看看曹娴,然后回过头高声喊道:“先生,曹闲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
塾屋内倏然寂静下来,众学童纷纷把目光投向曾小宝,又纷纷转向曹娴。
曾小宝这一声喊,犹如晴天霹雳,把曹娴一下子炸懵了。
原来,曹娴入学前,听其姐夫孙云说,村塾先生招收弟子有个规矩:只收男童,不收女娃。曹娴入学心切,就想出了个主意,还与女扮男装出海打鱼一样,女扮男装入学读书。刚入学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趣事。先生问:“姓名?”曹富荣代答:“姓曹名娴。”因为曹娴是女扮男装,先生就把“娴”字听成了“闲”字,于是操着抑扬顿挫的腔调诵道:“闲,文雅、雅静也,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曰:‘体貌闲丽’,又曹植《洛神赋》曰:‘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又静、安静也,嵇康《赠秀才入军。其五》曰:‘闲夜肃静,朗月照轩’。又熟习也,《诗。秦风。驷驖》曰:‘四马既闲’,又《战国策。燕策》曰:‘闲于兵甲,习于战攻’。此三义足矣。下面,行拜师礼吧。”曹娴行了拜师礼,就算入学了。从那时起,曹娴一直都是以男童的身份入学就读的。如今曾小宝突然把这个秘密当众揭开了,怎不令曹娴猝不及防?
听了曾小宝这一声喊,先生看一眼曹娴,转对曾小宝道:“曾小宝,汝何出此言,可有凭据?”
众学童又纷纷把目光转向曾小宝。
曾小宝道:“孙亮的姥姥与曹闲乃一村同乡,我亲耳听其称曹闲为‘女娃’。”
先生把目光转向曹娴:“曹闲,汝当真是女扮男装么?”
众人又一起把目光转向曹娴。
此时的曹娴,真是如坐针毡,难堪、惶恐、羞辱一时间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田。对于先生的问话,她万难作答——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实在难以出口;说“不是”,她又不愿当众撒谎。一向机敏伶俐的她,此时小脸憋得红云满布,秀目中蓄满了惊悸游移的光色,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见此情形,就不再多问,只是说道:“汝不必讲了。”
说罢在屋内背着手来回踱起步来。走到曾小宝身边时,忽然停住脚步:“小宝啊,鉴于汝今日之言行,为师当赠汝两句话,汝当切记:一曰,行事不可太过,过犹不及;二曰,为人须有容人之量,方能与人共处。”说到这里转对曹娴道,“曹闲,汝之当学俱已学毕,即日起可以离馆了。好,散馆时辰已到,都回家吧。”
众学童纷纷散去。却有一双眼睛,回眸一瞥……
曹娴的目光,似不期然与那目光一对,心中便一抖。
那是孙亮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惊疑、忧虑以至哀怜……
曹娴回到杏儿姐姐家,杏儿见她神色黯然,饭也吃得甚少,就问她是怎么了,她只是沉默,经杏儿再三追问,她才把事情经过说了。
杏儿劝慰道:“小妹莫再难过,我这便让你姐夫去求先生,让你接着去村塾读书。你姐夫说过,他曾是先生的得意门生,与先生有极深的师生之谊,你姐夫去求他,他会答应的。”
此时忽听屋外传来王婆婆的声音:“娴儿在家么?”
杏儿起身迎出门去:“王奶奶,小妹在家,您快请屋里坐。”
曹娴也起身,对走进屋内的王婆婆道:“王奶奶,您坐。”
王婆婆却道:“不坐了,我是来叫娴儿的,快到我女儿家去劝劝亮儿吧。”
杏儿忙问:“小亮他怎么了?”
王婆婆叹道:“唉,今日晌午他自村塾一回到家,便对我大哭大闹,怨我去曾家时多言多语,说了娴儿是女娃,传到了村塾先生耳中,先生便不让娴儿继续在村塾读书了。唉,我哪里知道娴儿是女扮男装去村塾读书的呀,亮儿他从未向我提起过此事,我怎能知道?昨日我去曾家给小宝娘医病之时,曾家老爷子曾泰说起他听村塾先生讲,村塾里有一位名叫曹娴的弟子,人品文才皆出类拔萃,我便顺口说了一句‘那女娃,自小我便看她与别的娃不一样’。谁知他孙儿小宝在一旁听了,便到村塾中去传扬,先生听了便让娴儿离馆回家。此事都怨奶奶我多话,让娴儿受了委屈。奶奶向娴儿赔不是了。”
曹娴急道:“王奶奶您切莫这样。”
杏儿也道:“是啊,奶奶您赔什么不是呢?怨就怨那小宝不该到村塾中去传扬。”
“亮儿不让我再去曾家给小宝娘医病了。”王婆婆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不去便不去吧,可亮儿他仍是哭哭啼啼,不吃也不喝。奶奶想啊,他所以如此,都是为着娴儿,让娴儿去劝劝他,或许管用。”
娴儿马上道:“奶奶,我去。”
杏儿也道:“对,小妹快去。”
曹娴跟随王婆婆来到孙家,进门一看,孙亮正坐在炕沿上用衣袖抹眼泪呢。见曹娴来了,孙亮扭过头去把眼泪擦干,这才回过头来对曹娴道:“你怎来了?”
曹娴劝道:“你莫再埋怨王奶奶了,王奶奶并不知我是女扮男装去村塾读书的,与人说话时怎会着意避讳此事呢?”
王婆婆马上接上话:“嗯,嗯,娴儿说的是。”
曹娴又道:“你不让王奶奶去给小宝娘医病,这么做也甚为不妥。”
这时,曾泰和曾小宝爷孙二人正从外面来到孙家门外,听到屋里的说话声,曾泰对曾小宝一抬手做个止步的手势,爷孙俩都停住脚步,谛听起来。
只听孙亮道:“曾小宝他人太坏,我就是不让我姥姥去给他娘医病。方才他还来我家请我姥姥去给他娘医病,被我一口回绝了,他便哭着回家去了,活该如此!”
接着听曹娴道:“孙亮哥,你不该这样。曾小宝确是对我多有失礼之处,可他娘却是无辜的呀,我们切不可把曾小宝的过错记到她娘身上。想想吧,他娘犯了病却无人为其医治,只能眼睁睁地一直承受着病痛的折磨煎熬,该是多么痛苦,多么可怜哪。你还记得吧?先生今日曾赠给曾小宝两句话,其中一句便是‘要有容人之量’,话虽是说给曾小宝听的,你我也当谨记在心。孙亮哥,你说是不是?”
又听王婆婆道:“就是。亮儿你听听,娴儿这话说得多好,句句在理呀。”
又听孙亮道:“可曾小宝这一使坏,曹娴便不能去村塾读书了,这如何能成?”
接着听王婆婆道:“姥姥我这便去见曾家老爷子,让他去与先生讲,莫让娴儿离开村塾,让她接着在村塾读书。曾老爷子在先生那里说话最有分量,老爷子如何说,先生定会如何做。”话音未落,人已来到门口。
曾泰微笑道:“老姐姐别来无恙啊。”
王婆婆一见曾氏爷孙俩就一愣:“哟,你们爷孙二人来了?请屋里坐。”
曾氏爷孙俩进了屋,王婆婆赶忙让座。
“不坐了,老朽只说几句话便走。”曾泰说着看向曹娴,“这便是小宝的同窗曹闲吧?”
曹娴点头致意:“是,老爷爷您好。”
“好,好,方才你们祖孙三人说的话我们爷孙二人都听到了,今日村塾中发生之事老朽也都听说了。老朽要说的是,曹闲小小年纪便能捐弃前嫌,以德报怨,如此度量宽宏,与人为善,且怀有一颗仁慈悲悯之心,着实令老朽不胜感佩。相形之下,老朽这个孙儿真是愈显不争气,令老朽颜面尽失啊。来贵府之前,老朽已将他狠狠训导了一顿。”曾泰说到这里对曾小宝道,“小宝,还不快快向曹闲同窗赔礼致歉!”
曾小宝趋前一步,弯下腰:“曹闲同窗,我曾小宝对你多有非礼之举,我在此向你赔罪了。你对我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如此恩德,我曾小宝将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曹娴赶忙道:“小宝你言重了。你我本是同窗,哪里有那许多说辞。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莫再提了。你娘还病着呢,快请王奶奶去医治吧。”
孙亮对曹娴道:“可是,先生已不让你去村塾读书了,这又怎么办?”
曾泰接过话头道:“此事是这样的,为曹闲至村塾读书一事,老朽特意去见了先生。听先生讲,他早已看出曹闲乃一女子,只因其品学兼优,非常人可比,便有意不予点破,好让她继续在村塾中就读。因而先生让曹闲离馆回家,并非因其是一女子,而是因其天资颖慧,又肯用功,先生所能教授之经史诗书她皆已烂熟于心且能融会贯通,已无须再在村塾读下去了。曹闲啊,如今你只须去一趟村塾拜别先生,便可回家了。”
曹娴忙向曾泰深施一礼:“谢老爷爷费心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