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道:“一来,我与你姐夫不想去打扰你,以免坏了佛门规矩;二来我们不知你武艺练得如何,怕一旦告诉了你,你定会来与崔老三等人较量,那样非但斗不过他们,反倒会吃亏,哪里能想得到你会把他们一伙人全打败呀。”
曹娴用手帕擦擦眼中流下的泪水:“爹爹也与你一样恐打扰我,这四年里,前两年爹爹有时来镇街上买米,碰巧与我见过两面,这后两年,我再也未曾见过爹爹一面,我真真是个不孝的女儿啊。”说罢把手帕捂在嘴上,竭力忍着哭泣。
杏儿用双手拉住曹娴的双手:“爹爹亦知佛门规矩,为让你能够专心习武,免得为家人分心,便有意与你避而不见。其实爹爹每时每刻无不在想念你这个小女儿,只是嘴上从来不讲。”
曹娴道:“姐姐莫再说了,我知道爹爹经年累月见不着我这个小女儿,心里会有多么苦,我,我对不住爹爹呀。”说罢又抽泣不止。
杏儿把曹娴揽入怀里:“小妹莫哭,莫哭。现下终归是好了,你已学完武艺,马上便可回家与爹爹团聚了。爹爹见到你,定会大喜过望的。”
曹娴问道:“爹爹近来可好?”
杏儿道:“爹爹现下已没事了。”
曹娴一听这话,顿觉诧异:“爹爹出什么事了?”
杏儿道:“噢,你还不知道呢,前些日子,爹爹可是遭遇大难了,亏得有贵人相助,方捡回一条命。”
曹娴用双手抓紧杏儿的手:“姐姐你快讲,是怎么回事?”
杏儿道:“爹爹是去营州寻觅婉儿妹妹时遇险的。婉儿自被送到营州之后,一直跟着她的师祖与师父董氏父子习武。近几年来,她生父的仇家尹国丈府的人又到营州搜杀她。数日前,她被尹府的人抓住又逃脱了,自此便不见了她的踪影。爹爹得知此讯之后便赶往营州去寻她,寻到山路上时遭遇暴风雪,被冻得晕倒在路上,幸得被外出卖艺的婉儿师祖与师父遇上倾力相救,方活了过来。其后婉儿师父雇了一驾马车把爹爹送到了我这里。”
曹娴眼中泪水涟涟:“爹爹现在何处,身体如何?”
杏儿道:“爹爹在我这里将养了十多日,身体已无大碍了,便执意要回珍珠岛接着出海打鱼,我苦留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曹娴眼中又涌出泪水:“婉儿妹妹遭遇大难,爹爹也跟着遭难,这都是因我而起呀。”
杏儿诧异道:“因你而起?”
曹娴道:“姐姐你尚不知,被送往营州避难的不该是婉儿妹妹,而该当是我呀。”
杏儿更为惊异了:“该当是你?这……你这话从何说起呀?”
“婉儿妹妹是爹爹的亲生女儿,我才是爹爹的养女,是那尹府仇家曹氏父子的遗孤啊。”曹娴说着已哭泣起来。
杏儿瞪大了吃惊的眼睛:“婉儿妹妹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你才是尹府仇家曹氏父子的遗孤?这,这这,这怎会呢?”
曹娴抬起泪眼看着杏儿:“此情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呀。”
杏儿眉头微微皱起:“此事你是听谁讲的?”
曹娴道:“是我于寺内习武的师父静慈大师讲的,当年是她在海上商船内为我接的生。师父讲,我降生之后,通体洁白,无丁点瑕疵,而婉儿妹妹脖颈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胎记。(用双手撩开袍襟领口处)姐姐你看,我这脖颈下哪里有胎记呀?”
杏儿点头“嗯”一声,又马上诧异起来:“可这,这,爹爹又怎会将她的亲生女儿当成养女送走呢?”
曹娴哭诉道:“这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呀。想想这些年来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营州遭遇凶险倍受苦难,爹爹该是怎样的牵肠挂肚,该是怎样的忧心如焚哪。爹爹的心中该有多苦,该有多苦啊。婉儿妹妹,本该有欢乐的童年,本该像我一样入村塾读书识字,本该过平平安安的日子,就因为我,便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去蒙受苦难,遭人追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如今竟杳无踪迹不知去向,这让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说罢失声痛哭起来。
杏儿也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边劝:“小妹莫哭了,莫哭了。若哭坏了身子,更让爹爹心疼。如今只盼着婉儿妹妹能够平安无事。”
曹娴抬起泪眼道:“我回到家中把爹爹安顿好,便去营州寻婉儿妹妹,定要寻到她!”
此时躺在炕上的孙云道:“待姐夫我把伤养好,与小妹你一起去寻!”
杏儿把脸扭向他:“你去?还莫如我们姐妹一起去呢。”转对曹娴道,“小妹与那伙人打杀了一阵,定已累了,快上炕歇一歇吧。”
曹娴道:“我不累。有一件事,小妹我觉得甚是蹊跷。我自寺内出来走在街上之时,遇见了一位中年妇人,其神貌似有当年三娘韵致,却比三娘老了许多,又面容枯槁,衣履破旧,形同一位乞丐抑或痴傻人,因之未敢相认。”
杏儿道:“那便是三娘。”
曹娴听了这话一时吃惊不小:“果真是三娘?三娘怎变成了那副模样?莫非是被叔叔休了么?”
杏儿摇摇头道:“有些事,你尚不知,你入寺习武之后不久,奶奶便故去了,一年之后,叔叔也病故了。”
曹娴听了这话更是感到无比震惊:“什么?奶奶与叔叔都故去了?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杏儿道:“是爹爹不让告诉你的。恐告诉了你,你来奔丧,便破了佛门规矩,也耽搁你习武,故此便不让我们告诉你。”
曹娴已然珠泪盈睫:“奶奶是高寿故去的,算是喜丧;可叔叔正当盛年,怎就故去了呢?叔叔是多好的一个人哪,为何好人不长寿呢?”
杏儿眼睛也湿润了:“叔叔是得痨病故去的,可街坊们都说,叔叔是让二娘三娘那两个女人生生气死的。”
“叔叔娶了那两个女人实属不幸。”曹娴说到这里又问,“三娘成了那个样子,二娘呢?她现在何处?”
“死了。”杏儿冷冷地说道。
“死了?”这一消息又让曹娴吃惊不小,“如何死的?”
杏儿道:“叔叔得病之后,辞去了绸布店掌柜一职,家中的进项便断了,叔叔为医病又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债。叔叔故去之后,债主便将二娘三娘扫地出门,将叔叔家的宅子抵了债。过惯了养尊处优光景的二娘三娘一下子便变成了衣食无着无家可归之人,这无异于自天上掉到了地下,心性高傲的二娘禁受不住如此变故,不久便得病死了,三娘也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曹娴问道:“她们无家可归了,还有她们的娘家呀,为何不回娘家去住呢?”
杏儿道:“二娘的娘家父母早死了,有一位过继给她娘家的哥哥不让她回娘家去住。三娘只有一个哥哥,不仅败光了所有家产,且在叔叔故去之前便在一场斗殴中被人打死了,三娘哪里还有娘家可去呢?”
“我见三娘那副模样实在可怜。”曹娴说着从衣衽内掏出一个布包道,“这是我为文具店书写条幅挣得的十两银子,本想带回家给爹爹补贴家用的,便由姐姐转给三娘,让她置一间房子居住吧。”
杏儿摇头道:“那个三娘,从前一直是虐待你我的,又把叔叔生生气死了,你还接济她么?”
曹娴道:“无论如何,她也是我们的三娘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无意再计较了。如今她落魄到如此地步,我看了实是于心不忍。”
杏儿道:“你把银子给了她,你与爹爹要用钱了怎么办?”
曹娴道:“不要紧,待回家之后,我可与爹爹一同出海打鱼再挣啊。”
杏儿伸出手指点点曹娴的脑门儿:“你呀,凡事我都拗不过你,好吧,我便照你说的去做,把这些银子转交给三娘。”
翌日早晨,曹娴与姐姐姐夫正在一起吃早饭,忽听屋外传来叫门声。
杏儿担心地说道:“是不是崔老三把官府的人招来了?”
曹娴摇头道:“我听着还像是崔老三那伙人,待我出去看个究竟。”说罢把碗筷一放,走到门外一看,见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崔老三那伙人,遂秀睫一挑,“你们想怎样?难道是不服输,还要再来比试么?”
崔老三冷笑道:“上回那一场较量,碰巧我师父不在,让你占了便宜,现下让我师父来教训你。我师父武功高强,拿下你易如反掌,你若识相,赶紧给我师父下跪求饶,不然动起手来,轻则让你折臂断腿,重则让你性命难保,若是不信,便请一试!”
曹娴心想,怪不得呢,原来是请了高手来了。正好,师父教了我一身武功,过去除了与师父对练,还从未与高手较量过呢,今日正好一试,于是说道:“你师父现在何处,他人呢?”
崔老三对身旁的打手们道:“闪开点儿,给师父让个道儿。”
打手们往两边一闪,中间让出一条路来,秦瞎子从后面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
曹娴眼风朝秦瞎子上下一扫,见其年约四十五六岁,身高六尺以上,长条脸,黑面皮,一双细细的眼睛,似睁非睁,身着皂色短袍,黑裤腿上裹着黑腿带,足蹬黑色麻布虎头鞋,整个人上下一般黑。忽然,其右腮上一条月牙形的伤疤一跃进入入她的眼帘,令她心头一颤,一段久远的记忆蓦然闪现在她的脑际:真是冤家路窄,多年前的仇家如今又狭路相逢了。为证实自己的记忆,遂问道:“那边来人,你还记得十三年之前,你劫持一幼童至渔阳地界,那幼童被一老丐救下之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