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
不日之前，孚甲让莫木鱼来长生宗找的人就是九如，听孚甲的口气，九如在长生宗应该位高权重，却为何是这副落魄不堪的模样坐在长岁阁阁顶？莫木鱼实难理解。
他走上前去，盘坐在九如身侧，从纳物阵中取出一坛酒递给九如，“前辈，您请。”
九如也不客气，拍开酒坛封泥，将坛中的酒一口饮尽，随手将酒坛丢在身侧，便俯视着阁下的长岁池愣然失神。
百年前，长岁池满池荷花，皆是白荷，圣洁如雪，满池是荷香藕香。如今，依然是满池的荷花，却不再是白荷，是一朵朵血红的荷花，在清风薄雾中，会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
这一百多年来，长岁池中抛入太多信徒的尸骨，圣洁的白荷花不断以血肉为食，早就变得污秽不堪。
见九如神色怅然不说话，莫木鱼疑惑道，“前辈，是酒水不合您意？”
“好酒，甚合我意。”
九如太过枯瘦，几乎是皮包骨头，以致他看着莫木鱼笑时，就似一个骷髅在咧嘴，笑容堪称是诡异至极，“杨铁钢，老夫赠你一场机缘，你帮老夫一个忙如何？”
九如形如枯槁，但他给莫木鱼的感觉却是温润如春，生机无限，仅凭这种感觉就让莫木鱼对他忌惮三分。
莫木鱼不敢讨要机缘，但若拒绝九如的要求说不定就会迎来灭顶之灾。性格怪癖，翻脸快过翻书的人莫木鱼见过不少。
他含笑说道，“方才若不是前辈出手相救，晚辈说不定已经死在八念手下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前辈只要有差遣得到晚辈的地方，大可以吩咐。”
九如咯咯笑道，“你就不好奇老夫将要给你一场怎样的机缘？”
莫木鱼陪笑道，“前辈已经救了晚辈一命，晚辈哪还有脸讨要机缘。”
“终南山杨铁钢，剑道天才，近千年来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人物，想必就是你，老夫虽然在阁顶这几片青瓦上盘坐了百余年，不曾挪动过半步位置，但长生宗有不少爱嚼舌根言谈江湖事的弟子，老夫倒是从他们嘴里时常听到你的名号。闻名不如见面，你果然是有大气运大造化之人，方才你一来就唤醒了祖灵，祖灵还叫你父亲，想必你与祖灵关系匪浅。老夫不过问你与祖灵的关系，老夫只求你……”
莫木鱼方才与祖灵的对话阁顶上的九如听得一清二楚，九如大致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远在齐鲁地的那个祖灵被丢进炼丹炉后，并没有逃出生天，十有八九是死了，被炼制成了飞升丹。
因为齐鲁地的祖灵死了，长生宗的这个祖灵才会醒来。
两个祖灵，只有一个神魂。一个祖灵的肉身死了，祖灵的神魂便转移到了另一个祖灵的肉身。
这种猜测九如没有告诉莫木鱼，他甚至没有在莫木鱼面前提一句，阁下殿中身体发光的祖灵在一百八十年前就出现在长生宗。
九如顿了片刻说道，“长生宗就将大祸临头，老夫只求你看在老夫将要赠你的机缘份上，在必要的时候，帮长生宗一把。”
“晚辈何德何能？”本来就对长生宗没有丝毫好感的莫木鱼面露惶恐，“有前辈坐镇长生宗，何人敢来长生宗捣乱生是非？”
九如苦笑道，“有老夫在，长生宗自然无惧天灾人祸，不过，今夜之后，老夫就不在五州之上了。”
老死往生，含蓄的说法就是不在五州之上。九如虽然枯瘦了一些，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大限将至的人。莫木鱼疑惑道，“以前辈的修为，再活过三五百载不是问题，怎么可能活不过今夜？”
“老夫只是说不在五州之上，并不是说大限将至。”九如笑道，“不在五州之上，还有一种可能……得道飞升。”
莫木鱼愕然，九如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将要飞升的人，这就是人不可貌相？
“世人望穿秋水，等着无相山那两位神使得道飞升，却没有人会想到近千年来第一个得道飞升的人将是老夫。”
九如笑声爽朗道，“世人只知九相，却已经没有人再记得长生宗的老尊主十尧还有一个亲传弟子叫九如……杨铁钢，你想不想听听老夫的故事？”
不等莫木鱼应是，九如便说道，“长生宗有三卷镇派经书《无恙》、《久视》、《长生》，乃是长生之道上的神袛降世长岁山，立派长生宗时亲笔所写，其中三万言清楚的记录着长生之道，只要参悟透彻，就能得道飞升。”
“但历来参悟那三卷经书的长生宗门人不在少数，却从未有人借此飞升。后来有说法说是那三卷经书的内容残缺，才导致长生宗门人无法窥尽长生之道，长生久视。”
九如回忆着继续讲道，“不过真正的原因却是，历代门人参悟的三卷经书都是拓印本，真正的三卷经书是长岁池彼岸的三尊法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九相和八念，竟然为了补全三卷经书，一百多年前，联手摧毁了三尊法相，然而，事与愿违……”
……
那一夜，高百丈千尺的三尊法相化作无数落石，坠入长岁池，涌出的池水洗劫长岁城，冲毁城郭，冲向长岁山下，如山洪爆发，池水卷着泥沙涌入山下谷地，沿着谷地席卷直下，冲出六百余里方才停歇，当地的山民因此死伤无数。
当时，九如就在长岁阁中，他立在窗户旁，都来不及出手阻止，九相和八念就摧毁了三尊法相。
在落石坠落的轰鸣中，狂风乍起，无数流云凝聚在长岁山上空，顿时，天降雷鸣，倾盆大雨。
三尊法相倒塌，整个长生宗混乱不堪，九如从窗户跳下长岁阁，一步踏至九相和八念面前，怒气横生指着他们质问道，“你们为何要摧毁三尊法相？”
八念看了一眼父亲九相，没有说话。
九相看了一眼九如，然后抬手指了指凝云布满的天空雷电，惋惜道，“师弟，你在说什么，三尊法相倒塌是雷劫天罚，我和你侄儿何时出过手？”
“师兄，我亲眼看见是你和八念联手摧毁了法相，你竟然告诉我是雷劫天罚。”九如怒气更甚，咬牙切齿道，“我要去找师尊，我要将你们的所作所为告诉师尊，让他来定夺你们的罪孽。”
九如转身就走，却在这时九相和八念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当机立断，联手对九如动手。当时的九如不是那对父子的对手，三招过后就被打晕在地。
等九如醒来，他已经在长岁阁顶层的大殿中，身缚法阵加持的万斤铁镣，他无法挣脱。因为闭关修行而多日未见的师尊十尧就站在他面前，正怒目看着他，九相和八念立在十尧身旁，也在怒目相视着他。
未等九如说话，十尧怒不可歇问，“这是为什么？”
九如来不及多想他为何会身缚铁镣，也来不及多想师尊为何要这样问他，他说道，“师尊，师兄和八念联手摧毁了三尊法相。”
听言，十尧更怒，抓起九如，手臂一挥，扔出了几丈远，“你居然还有脸将你的罪孽嫁祸给你的师兄和侄儿？是为师薄代了你？是你师兄薄代了你？还是长生宗满门薄代了你？”
九如被摔在地上，万斤铁镣压身，口吐鲜血。
从师尊出手的力道中，九如能察觉师尊怒极到几乎要杀了他，他却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摧毁三尊法相的明明是师兄和八念，师尊为何要惩罚他？
“师叔，你不要再狡辩，师尊爷爷已经查明事实。你为了得道长生，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门人历来参悟的《无恙》、《久视》、《长生》三卷经书缺失了关键内容，缺失的内容就在三尊法相中，只有毁掉法相才能补全经书。你为了参悟三卷完整的经书竟然听信谣言，当真出手摧毁了那三尊法相。”
九如还想阐述一遍九相和八念联手摧毁三尊法相的事实，八念适时站出来指着九如振振有词道，“师叔，你可知自古以来，唯有通过那三尊法相，我们才能带领众信徒去沟通长生之道上的神袛，如今三尊法相被你因一己私利毁了，你有没有想过众信徒的未来在哪，长生宗的未来在哪？”
闻言，九如一阵默然，他看了一眼八念，又看了一眼九相，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这一对父子将摧毁三尊法相的事嫁祸给了他，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这对父子定然伪造好了一切证据，证明是他为了满足得道长生的野心，才不折手段摧毁了三尊法相。
罪名已定，容不得九如狡辩。但九如还是想辩驳几句，他的品性坦荡正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且不乏勇气。他心有不甘道，“师尊，不是我，是师兄和八念联手摧毁了法相。”
十尧怒形于色，抬脚将九如踢出数丈，九如的身体撞断大殿外的护栏，身体倾斜，只差分毫就会从百丈千尺高的长岁阁上摔下去。
十尧一步跨到九如面前，愤然问，“你想得道长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