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生前被烈焰焚身，以致尸体全身焦黑，在河水中浸泡了多日，也不曾有膨胀发白的迹象，倒是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似两个鼓胀到即将爆裂而发黄的水泡，在被老猎人托出水面时，因为角度的关系，恰好诡异骇人的瞪着年轻猎人。
与尸体四目相视，年轻猎人顿时毛骨悚然，打了个寒颤，撇过目光不忍再看，本来到了嘴边的话也被这具丑陋可怖的尸体吓了回去。
却在这时，尸体脸上那两个鼓胀的眼球“嗤”的一声炸开，腥臭难闻的黄水四射，溅了年轻猎人满脸。
“啊……”年轻猎人因为恶心，怪叫了一声，避之不及，但一些黄水已经溅到了他的嘴里，舌尖上的味蕾霎时就让他品尝到黄水的味道。
“呕……”年轻猎人一边作呕，一边捧起河水洗脸漱口，他将清凉的河水含在口中，来回漱了几次口，但黄水腥臭到粘稠的味道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于此同时，年轻猎人想到他用来漱口的河水，浸泡他身体的河水，都充斥着尸体眼球爆裂溅出的黄水，胃中的酸气再次上涌，“哇哇哇”连呕了数口，几乎肠肝肚肺全都要被呕吐出来，他的五官也凝成了一团，鼻涕眼泪横流，拼命向河岸游去。
年轻猎人的反应在老猎人的预料之中，老猎人古井无波的笑着，难以揣度他笑意中的情绪，他游得比年轻猎人更快，托起因为两个眼球爆裂以致双眼空洞，甚至整张脸都塌陷下去的尸体，快速游到了年轻猎人身前，挡住了年轻猎人游上岸的去路。
年轻猎人想错开老猎人继续前游，老猎人却将尸体推到了年轻猎人身前，笑意盈盈说道，“不平，枉你平素在我面前与孔不凡装得兄弟情深，如今你哥哥孔不凡死了，你却连他的尸体看都不想看一眼。”
年轻猎人愣在原地，老猎人早就洞悉到他的哥哥孔不凡死在了那片滩涂。洛河近段时间不曾涨水，尸体飘不出多远。他们用莫木鱼给的钱买了棺木，就是为了来洛河找到他哥哥的尸体，让他哥哥入土为安。
但年轻猎人从未想过，这具被烈焰烧得不成模样、丑陋骇人的尸体，会是他的哥哥。
“哥哥？”
年轻猎人忍住了心中的恶心与惧意，正眼打量着被老人托着而浮在水中的尸体，除了面目全非之外，尸体脸部的轮廓和身形倒是像极了他的哥哥。再者老猎人也不会拿这件事来骗他。
瞧着尸体瘆人的惨状，年轻猎人怒火中烧，恨意滔天。他知道是莫木鱼杀了他的哥哥，却不知莫木鱼是以如此残忍的法子将他的哥哥杀死。
一目目打量着哥哥尸体上被烈焰灼烧成焦炭的痕迹，以及眉心的剑洞和断臂，年轻猎人不难想到，他的哥哥在死前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啊……”年轻猎人怒吼了一声，双目充血狰狞道，“莫木鱼，我若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
年轻猎人的狠话尚未说完，老猎人眸中的冷意就让他闭上了嘴。他对老猎人的畏惧，要远远胜过他对莫木鱼的恨意。
“孔不平，你还是屡教不改，将我的话当成是耳边风。”老猎人冷笑说道，“你今生来世都杀不了莫木鱼。”
或许是在河水中浸泡得太久，年轻猎人的嘴唇有些发白，畏惧让他的恨意消失无踪，唯唯诺诺说道，“弟子不敢，只是方才看到哥哥死的如此凄惨，才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时失言。”
“你只知道莫木鱼杀了你哥哥，却不知当日的具体真相，今日我便告诉你当日的真相。”
老猎人看了一眼贯穿尸体额心的剑洞笑道，“因为欧阳春雪，你哥哥当日有了杀莫木鱼的心思，将莫木鱼逼入了死局，但莫木鱼最终反败为胜，将你哥哥锁在了剑下，不过莫木鱼还是心软决定饶你哥哥一命。是我想让你哥哥死，所以，我让他被青焰焚身，让他被灼烧得体无完肤人不人鬼不鬼。你哥哥难忍痛苦，求着莫木鱼杀了他，莫木鱼才会一剑成全了他。所以，与你哥哥孔不凡而言，莫木鱼对他非但无仇，还有恩情。”
得知了当日的真相，年轻猎人心中不敢对老猎人有半分恨意，为表忠心他还毕恭毕敬说道，“哥哥被先生烈焰焚身，是他咎由自取。”
老猎人眯眼望着年轻猎人含笑问，“孔不平，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哥哥死得如此凄惨？”
年轻猎人恭敬道，“哥哥作为观局之人，却不甘于此，妄图插手棋局，所以该死。”
老猎人摇头笑道，“这只是我那日在西康山的说词，我杀死你哥哥的真正原因是他多嘴，为了活命，向莫木鱼泄露了本不该泄露的天机。孔不平，你要记着，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漏了嘴，不然，你的下场会和你哥哥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只能求着让别人给你一剑痛快。”
“我为棋手，尔等皆为棋子，好用的棋子会陪我走到最后，赢得棋局的胜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为神那一日，尔等皆可为神。”
“不好用的棋子则会……粉碎碎骨。”
老猎人的语气越说越冷，“你的哥哥我给他留了全尸，还亲自将他的尸体找回来，是看在你这些年忠心不二的份上，网开一面。希望你要以他为戒，莫要行差踏错。”
“多谢先生，不平记住了。”
在老猎人的这几言之间，纵使身体浸泡在水中，年轻猎人也已汗流浃背，他清楚老猎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对他说出这番话。
他就将去给莫木鱼做剑侍，老猎人是担心他在莫木鱼面前多嘴，泄露了太平令的天机，才会说出他哥哥的死因，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让他别赴哥哥后尘。
见年轻猎人应得诚恳，老猎人轻笑一声，将手中托起的尸体推给了年轻猎人，“你哥哥的尸体我已经帮你找到，就由你将他的尸体抱回棺木，入土下葬，送他最后一程。”
“是，先生。”
年轻猎人抓住尸体仅剩的一只胳膊，抱住了尸体，但他抓住尸体胳膊的手太过用力，尸体毕竟在水中浸泡了多日，能维持着尸形不曾腐烂，是因外面的这一层焦皮，他这一抓之下，尸体胳膊上的焦皮被抓破了五个指洞，等他抽出手指时，焦皮下尸体腐烂的血肉早就化作腥臭至极的脓水，顺着那几个指洞汹涌而出。
年轻猎人顾不上恶心，他想将指洞堵住，防止尸水脓水外流，不是他怕弄脏了洛河水，而是再肮脏不堪的尸水脓水，都是他情同手足的哥哥生前的血肉。尸水脓血一旦流尽，他哥哥的尸体就会不成模样。
然而，年轻猎人越想堵，几个指洞溃烂得越大，不出片刻，焦皮下的尸水脓水流尽，整具尸体干瘪下去，只剩一副宽松的焦皮裹在一具硬邦邦的人骨上。
想着他的哥哥生前身材魁梧，惨死后尸体却变得如同一根单薄的朽木，年轻猎人的五官再次凝成了一团，鼻涕眼泪横流。这一次，他不是因为恶心，是因为伤心。
老猎人一直都知道孔不凡的尸体还在洛河中，他们数日前就来到了洛安城，老猎人早不带晚不带，偏偏今日才带着他来找哥哥的尸体，是因一切都在老猎人的掌控之中。
年轻猎人抱着孔不凡的尸体游向放着檀木棺材的那片滩涂，心绪驳杂的想着，老猎人早就预料到莫木鱼会将他收做剑侍，老猎人也有意将他安排在莫木鱼身边，所以才会在今日带着他来找哥哥的尸体。哥哥尸体的惨状是对他最好的威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