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中依然白雾袅袅，但在被老人一字之音践踏之后，那无数怪石身上散发的七彩灵识之光已经湮灭无踪，怪石刚刚衍生的灵智也被践踏而死。
立在怪石上那无数的飞鸟都已经从经文浩渺道义中惊醒，眸中已经没有听经时的灵动与神韵，只有恐惧，并不时发出嘎嘎的鸟鸣声，聒噪至极。
数息之后莫木鱼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也恢复了听力，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大感惋惜。
人生而有灵有识，但世间万物除人之外想要衍射出灵识智慧极为不易，只要不修行妖道之法，它们就能如梨山上那株神木一样受人供奉，甚至能窃取一些天机运数，来帮供奉之人实现心愿。
可惜，这些奇石飞鸟的灵识智慧如此轻易就被老人抹杀殆尽。
“这是第十三次。”老人面色阴冷，声如洪钟，杀意毫不掩饰，盯着盘坐在青石上的讲经高人咆哮道，“老夫自下了无相山离开上京以来，你经道已经出手杀了老夫十三次。你经道杀不了老夫，五州之人没人杀得了老夫。只待西云地之事结束，老夫必上你经道常行山，杀一千三百人来了却你经道杀老夫十三次的仇怨。倘若你经道门人不足一千三，那你经道就灭门吧。”
讲经高人不答话，不在意老人的杀意，重新诵读经文，“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婬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
几言之间，那无数嘶鸣的飞鸟重归安静，沉迷于经文道义，眸中消失的灵动神韵重现。那无数奇石身上湮灭的七彩光晕，重新一点点从长满苔藓的石皮下渗透而出，被抹杀掉的灵识智慧得以重生。
莫木鱼不解，到底是谁在杀谁？
讲经高人在石林中讲经，人、鸟、石相处融洽，这片小小的石林天地一片祥和，并没有如老人所言讲经道人这是在杀老人，反而是老人杀意萧萧，不但出言打断讲经高人讲经，还抹杀了这些奇石飞鸟在经文道义中衍生的灵识。
不待莫木鱼多想，他就看见老人冷着脸深吸了一口气，莫木鱼以为老人这是又要出口成章了。回想起方才身上仿佛被千军万马践踏的痛苦，莫木鱼立即捂耳宁神关闭了识觉。
然而老人却没有口吐一字，只见在他吸气的短暂瞬间，石林中弥漫的袅袅白雾化作数条奔腾的洪流灌入了老人的身体。唯有讲经高人盘坐的青石上还有白雾沉浮，隐匿着讲经高人伟岸的身躯。
老人的身高高不过莫木鱼，但这位吸尽了白雾洪流的老人在莫木鱼眼里，这一刻却如山岳一般高大，仿佛挥手间就能摘星捧月。
“呼”的一声啸音，沉闷如雷，在莫木鱼的震惊中，老人终于将藏于胸腹的白雾洪流化作一字之音吐出。
莫木鱼暗叫糟糕，今日他这条池鱼真是背时到家了，他隔老人隔得近，可谓是首当其冲，他依然没有听清老人的一字之音是何字，是何意，便感觉在天崩地裂，他像一片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落叶，被汹涌的洪流掀飞了出去，漂浮不定。
不过莫木鱼好歹也是六境贤者，在被掀飞了数十丈之后，他奋力将手中的竹剑春雪刺出，剑身刺入了一方奇石中，借此他才稳住了身形。
“哇……哇……”稳住身形后莫木鱼连连呕血，饶是他关闭了识海，也没能躲过老人一字之音的践踏。
如果说老人第一道一字之音只是千军万马，这第二道一字之音就是万钧雷霆。
千军万马践踏的只是莫木鱼的肉身，万钧雷霆不但在摧残他的肉身，同时还在蹂躏他的神魂。
莫木鱼此时此刻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不堪言。他一手握着竹剑春雪，一手抹着嘴上的涌血怒骂了一句，“前辈，你与高人斗法，受伤的为何是我？”
老人立在数十丈之前，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在莫木鱼的视野里，那无数飞鸟已经在老人一字之音的践踏下化作一道道血雾，那无数奇石都在这一字之音的践踏下有十之八九化作了尘埃。
一字之音吞吐的洪流仍然在涌动，片刻之后，不论是乍起的血雾，还是扬起的尘埃，都被吹得无影无踪。
短短不过数息的时间，飞鸟绝尽，造化神秀的石林也荡然无存，只剩十来块顽石横七竖八倒在野草不生的荒土上。
前方讲经道人周身沉浮的白雾已经被老人的一字之音践踏一空，就连讲经高人身上那件黄灿灿的道袍此刻都黯然无光，不再如同日月，已经可以被直视。
莫木鱼举目望过去，一目之下看清了讲经高人的真容，一时震惊到无以加复。
讲经高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个身披道袍的草人，与农田中赶鸟驱雀的稻草人没什么区别。
一个草人居然能讲经，所讲的经文竟然还有那般浩渺无穷的道义，能让飞鸟，能让奇石，都能衍生灵识。
与莫木鱼的震惊不同，老人望着前方的草人冷笑出声，“如此小儿科的把戏，也想杀掉老夫，自不量力。想要杀掉老夫，除非黄帝亲至。”
说罢，老人挥了挥手，并指斩出一道剑花，只见莫木鱼背上的竹剑阿五激射而来，化作一道滚滚长虹，转瞬之间飞过了数十丈的距离，刺向草人。
草人虽是草人，却并不简单，眼见长剑刺来，草人身上那件道袍有黄色光明四溢而出，如雾如龙，将草人镀上了金身。
竹剑阿五应声刺在草人周身所镀的黄色光明里，长虹溃散，无力为续，悬停于此，就如撞钟木击在了铜钟上，发出一阵阵嗡嗡的晨钟暮鼓。
于此同时，金身草人伸手稳稳握住了竹剑阿五的剑柄，并倒转剑锋，指向老人。
老人本想一剑毁掉草人，不曾想还有这般异变。老人面容抽搐，寒光涌现，双手成拳飞身朝草人轰了过去。
金身草人巍然不惧，不紧不慢诵起经文，“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陰陽，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
诵经之声刚起，便见原本横七竖八躺在荒地上的两块顽石化身成两具石人，骤然弹射而起，迎向了老人的双拳。
不过老人双拳未至，光是溢动的拳劲就将两具石人绞杀成灰。
今日有太多的事令莫木鱼震撼，几句经文就能让顽石变成石人，这种手段惊为天人。
从那两具石人弹射而起的力道来看，它们至少有四境巅峰的修为，竟然在老人手下连一个照面都撑不过，就灰飞烟灭。老人的修为恐怕远在孚甲之上。
不等莫木鱼震撼出个所以然，诵经之声再起，“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
这句经文之下，荒地上残存的十余方顽石都化身成石人，莫木鱼手中的竹剑春雪就插在一具顽石上，他以此来稳住身形。此刻顽石化身成石人，莫木鱼还来不及拔出剑，便像一面旗帜一样飘动在奔走的石人身上。
石人无所畏惧视死如归杀向老人，莫木鱼唯恐被再次殃及，奋力拔出竹剑春雪，跌落在地。石人看都没看一眼莫木鱼。
从奔走的速度来看，这十余具石人的修为起码与六境中期的贤者不相上下，饶是莫木鱼对修为典籍没什么追求，在面对这般夺天地造化能将顽石都点化成高手的经文，都有了觊觎之心。
十余具石人攻杀向老人，阻断了老人抹杀金身草人的路，此时老人依然风姿卓绝气度不凡，却已经顾不上让脚下的败花枯草绽放抽芽。
老人一拳砸碎了一具石人，一掌拍烂了一具石人，这些六境中期的石人在他手下都如一条条不起眼的蝼蚁。
“不愧是黄帝内经，能点化五州万物，能普度芸芸众生。”老人讥笑道，“不过，可惜，你终归不是黄帝，在法则天地中，不论是你，还是这些石人，都持续不了多久。”
一言之间，又有两具石人在老人手下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