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台上的莫木鱼不知他的未婚妻罗小石已经拿着婚书和嫁妆,踏上了来找他的漫漫长途。他正在目不转睛盯着面前那尊木雕幼虎,看得聚精会神。
这尊木雕幼虎无论莫木鱼怎么看,除了腿短,个小像之猫外,他都看不出它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种木雕,摆在俗世坊间兜售,喊价五十个铜子,莫木鱼或许都会嫌贵,它却能口吐木剑,轻易重伤了罗辰,并斩断了飞升之道。
如此惊为天人的手段,如此平平无奇的卖相,两者之间的对比天差地别,着实震撼到了莫木鱼。
虎不可貌相啊,腿再短的虎也是虎,莫木鱼暗叹了一声。他此行复来中州,短短几月,确实见过不少光怪陆离、神乎其神的东西。
七十多年前,他初入中州,无相山二老,只有其名,他从没见过。妖皇也只有其名,他也从没见过。
当年他最大的对手就是幕府神将秋夜冷。
他与秋夜冷交手过数次,胜多输少。
若巅峰状态的他与巅峰状态的秋夜冷单打独斗,秋夜冷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自认为七十年前的五州,除了不曾见过面的无相山二老和北州妖皇,他莫木鱼是中州乃至北州,最厉害的人物。
不过,长眠了六十九年后,复来中州这几个月,让他重新认识了五州江湖的卧虎藏龙,也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微不足道。
出手阻止了罗辰飞升之后,木雕幼虎又趴在了石碑上,闭目睡了过去,仿佛方才斩断飞升之道的惊世壮举,不是它所为一般,好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大气派。
轮回台在不周山地界,木雕幼虎号称是往生兽,但身为不周山之主的江无息,肯定使唤不了这尊木雕幼虎,莫木鱼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江无息能使唤它,直接使唤它来阻止罗辰就行,根本就无须大费周章,让他莫木鱼与这尊木雕幼虎来做一个人情交易。
九如之所以能飞升,莫木鱼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罗辰之所以飞升失败,尽管不是莫木鱼直接出手,但莫木鱼同样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想要阻止罗辰飞升,唯有这尊木雕幼虎出手。
但要让木雕幼虎出手,唯有让莫木鱼来当这个说客。
在罗辰被紫气焚身,砸向中州大地那一刻,莫木鱼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木雕幼虎神秘诡异,深不可测。自此之后,莫木鱼将欠这尊木雕幼虎一个人情,他虽然有些忐忑,不知木雕幼虎会以何种法子来索回这个人情,却也没过多的放在心上。
“一具木雕都已经如此厉害,雕刻这尊木雕的人岂不是……”莫木鱼想象不到那个人将高深到何种程度。面前这尊木雕幼虎,他必须得好生结交。想要攀谈结交,需要先让它醒来。
莫木鱼从木雕幼虎嘴里取下那柄木剑,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他身上的肉本来就少,割一点就少了一点,没必要穷大方。
他拿着木剑,轻轻从腹部割下一块薄如蝉翼的肉,塞到木雕幼虎嘴里。
如此一块肉,塞牙缝都嫌少,木雕幼虎估计都尝不出味道,但它还是慢悠悠醒来,囫囵将那块肉吞入腹中,并抬起了一条后腿。
莫木鱼一边捧着银壶去接泉引一边笑道,“虎兄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帮我斩断了那个老不死的飞升之道。”
木雕幼虎没有多余的反应,莫木鱼的话他好似没听见,列行公事一般,往银壶中连滋了三滴泉引,然后又要睡了。
为了防止这货睡去,莫木鱼只好继续割肉喂它,同时干笑道,“虎兄有所不知,五州自古以来,飞升之道只被斩断过两次。一次是千载之前的苏剑客,一剑斩断了成神之路。自此之后,苏剑客名垂千古,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另一次便是今夜,虎兄你小试身手,就断了那个老家伙的飞升之路。今夜之事,倘若传出去,虎兄你的名号一定会在五州大震,即时,会有无数人对你顶礼膜拜,倾其所有来供奉你。”
到了木雕幼虎这等境界,那些虚头巴脑的名声已经可有可无,莫木鱼为了让它保持清醒,连割了几块肉喂给它,好话说尽,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莫木鱼心里明白,这头高冷的木雕幼虎肯定能听到他说话,只是不想搭理他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难不成是我聊的话题,这短腿猫不感兴趣?”
“幼虎?小老虎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莫木鱼心中想道,他割了一块肉丢到它的嘴里,重新打量了它一眼后,呵呵笑道,“虎兄,你的身子骨这么小,想必是还没断奶吧?实不相瞒,你别看我个大,事实上我也还没断奶。我每日醒来睁开眼睛,总想着要喝上几口,奈何,咱条件不允许。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喝过了。虎兄,你应该也有好些日子没喝了吧。哎,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要不,自此之后,你我就成结义兄弟,我是大哥,你是虎弟,咱们有奶一起喝。”
木雕幼虎依然没反应。
竟然连喝奶这等享受的事,都勾不起它的兴趣,莫木鱼一时束手无策。
“我就不信,你能一直没一点反应。”莫木鱼想了想,心一横对木雕幼虎道,“虎兄,想必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吧。我这个人素来言而不信,信口开河惯了,所以我方才说的欠你一个人情,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话,就是句玩笑话,你用不着当真。”
此言一出,木雕幼虎果然有反应了,它扭头看了一眼莫木鱼。
这一眼很淡,没有过多的情绪,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却在这一眼之下,一道无中生有的剑光,直接从莫木鱼额心劈了进去,将莫木鱼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啊……”莫木鱼只来得及惨叫了半声,便就变成两半了,他却还未死透,眼睁睁看着他的肠肝肚肺、花花绿绿流了一地。
此刻,他没有痛苦,只剩恐惧。
他有过很多次将死的经历,却还从未真正死过。
在那些将死的经历中,他从未有过恐惧。
但此刻,他真的要死了,一点余地都没有,性命就将终结,恐惧也就成了他死前唯一的情绪。
“不甘心啊,都怪我这张欠嘴,我何时言而无信信口开河过,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虎兄,你他娘的太冲动了,一句话不对劲,你就杀了我。”莫木鱼悔恨的想着,想将心头的恐惧与怨恨都化作一声长吼,但他却已经悄无声息死透了。
“啊……”莫木鱼惊恐的叫了一声,缓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体,完好无损,这才意识到,他被劈成两半只是幻觉,他望着木雕幼虎尴尬笑道,“虎兄,你吓死我了……”
然而,莫木鱼的话还未说完,又一道无中生有的剑光,将莫木鱼齐腰斩断,肠肝肚肺又流了一地,莫木鱼便再次经历了一次生死恐惧。
“啊……”莫木鱼惨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发现还是幻觉,但这两次的幻觉也太逼真了,他知道这是木雕幼虎在惩罚他说错了话。
这种生死恐惧,莫木鱼不想再经历,赶忙求饶道,“虎兄,手下留情,方才,那只是一个玩笑……”
哪知,莫木鱼的话同样还没说完,突如其来的一只鬣狗出现在了他的胯下,毫不留情咬住了他那位两斤之重的兄弟,连拖带拽,将他的肠肝肚肺从小腹下的血洞中拖出。
痛苦与恐惧之中,莫木鱼根本就意识不到这是幻觉,他只是觉得他死得太憋屈了,他堂堂莫木鱼,纵横江湖,到头来竟然是这么个死法。
这种死法,比腰斩、劈裂,更为痛苦,也更为屈辱。
待莫木鱼自以为他死透之后,他又是一声凄厉的嚎叫,回过神来,发现一切都是幻觉,他真的不想再经历生死了,苦着脸道,“虎兄,你听我说,其实我是一个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人,方才……”
谁曾想,莫木鱼的话没说完,他便感觉到,后庭之处,有一柄剑,以匪夷所思的角度,从他两股之间,刺了进去。
这柄剑缓缓由下刺上,刺入了小腹,刺入了脏腑,接着刺入咽喉,刺入了脑壳。
整个过程,莫木鱼除了感受到痛苦,屈辱,恐惧之外,同样不知这是幻觉。
将死之时,莫木鱼艰难的转过身去,想看看谁他娘的对他使出了如此阴毒的招式,朝他的后庭之处刺剑,还是如此刁钻毒辣、防不胜防的角度。
莫木鱼看向了身后,他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啊……是谁,偷袭了我,刺探了我的后庭,让我死得如此憋屈。”莫木鱼咆哮了一声,然后倒地死了,等他缓过神来时,他真的倒在了地上,趴在石碑上的那尊木雕幼虎正似笑非笑俯视着他。
“别,别,别……虎兄,虎大人,有话好好说。”短短几息之间,经历了四次死亡,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屈辱,莫木鱼不想再来一次,他都顾不上起身,满脸惶恐道,“虎大人,方才只是个玩笑,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反悔,我的人品不说是世间绝无仅有,也能说是万中无一,我此生还从未做过食言而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