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什么？”
“大少爷他没有父母双亲，是咱们老祖宗从庄子里捡回来的，本要放在老爷名下养着，可老祖宗后来应当是又舍不得了，就一直留在了身边。”玉枝道。
原来他是被柳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慕长歌若有所思，只是……倘若是这样，那柳予安同柳老夫人之间的情分，不应该要比旁人更深一些么，为什么她却觉得，那对祖孙之间的情分，似乎也不过如此。
“小姐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要去么？”
“没什么了，我们也先回去歇息着吧。”慕长歌道，“等晚一些，再去见过二哥他们。”
“是，小姐。”
玉枝顺从地跟随在慕长歌身后，待她们主仆三人走出几步，素玉眉心忽而极微妙地凝了一凝，正欲侧身，袖口却被一旁的慕长歌不动声色扯住了。
素玉一个愣怔，立即便明白了过来，装作停下是为了整理衣带的样子，又跟了上去。
就在她们又走出一段距离后，一个人影从暗处悄悄探出了视线，打量了一番她们离去的方向，确认不会再回来之后，才小心翼翼从暗处闪身出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慕长歌方才去拜访过的柳夫人。
理了理衣襟，柳夫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急不慢地走了进去。
还没靠近门前，柳夫人就听到一声脆响，与什么人的抽泣声一起响了起来。
柳婉如冷冰冰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先委屈上了。”
“夫人……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怕夫人这么做会惹老祖宗不快，奴婢是为了夫人啊！”
“怕惹老祖宗不快，就得让我什么人都捧着么？呵，到底是为了我，还是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急着去别的地方蹭点好香火了。”
柳婉如声音一直都是不高不低，但这冷冰冰的话语，却比那打骂还要戳心，丫鬟听罢，也只一个劲的委屈啜泣，连连道着“奴婢没有”等话，泣不成声。
站在门外的柳夫人，将这一切都听了个仔细，眼底透出几分轻蔑嗤笑，柳婉如的性子，还真是不出她所料。
装做刚刚才过来，柳夫人拍了拍门，丫鬟的哭声立即停住了，然后，房间里就再也没有了别的响动。
对此早就见怪不怪，柳夫人提了提声音，“婉如，是我，我给你送些东西来。”
过了片刻，才听到里面死气沉沉的一句，“是大嫂来了。”
柳婉如这话落了地，才有小丫鬟从里面开了门，房里柳婉如还是那懒散躺着的模样，地上打碎了一盏茶，一个哭肿了眼睛的丫鬟正跪在旁边，竭力地忍住啜泣声响。
“不过就打碎了个杯子，也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里我对他们两个多苛刻。”柳婉如神情一点波澜都不曾有，轻描淡写道，“还不快去打扫了。”
那丫鬟这才如获大赦，连忙起了身，把碎瓷片给扫了去。
“我这地方冷冷清清的，鹩哥都不稀罕往这飞一只，大嫂怎么就得空来了。”
“听说咱们家流落在外的小姐要回来，早先我就给她备了点补品。可她一个人又用不了那么多，想到你身子骨弱，就给你留了些。”
柳婉如高挑了眉头，嗤笑一声，“连你也得去巴结她了么，这柳家正儿八经的血脉，可就是不一样。”
如今要是还装作若无其事，那可就有些太过装傻充愣，柳夫人轻抿了抿唇角，“怎么我听着，这股子酸气倒好像是冲我来了？亏我还一心惦记着你，我把你当自己人才来找你，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来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你倒好，上来就赶我。”
端起一旁丫鬟新上的茶，柳夫人饮一口，示意在旁伺候着的丫鬟先退下去，才又冲柳婉如斜了一眼，压着嗓音，道：“再说了，我有什么好巴结她的，那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黄毛丫头，究竟是不是真的柳家人，可还未必呢。”
柳婉如拨弄着香炉的手一顿，先前混沌一片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一丝幽光，“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柳夫人冷笑一声，俯身贴近柳婉如，“老祖宗说她是，她就真的是了么？你可别忘了，打从一开始，就只是老祖宗在说她是，可证据呢？证据可曾摆出过一丝一毫？”
柳夫人的声音越来越细微，就连快贴到她嘴边上的柳婉如，也得是仔细听才听清她说了什么，“老祖宗起初要瞒天过海得找人是为了什么，我们几个谁也没必要装不知道，个个都心知肚明不是么。老祖宗需要这样一个人，谁知道现在回来的这个，到底是真的，还是老祖宗一手安排的？”
柳婉如听的有些入了神，一个没注意，指尖便贴到了香炉发烫的地方，烫的她一个激灵，“不可能，母亲她怎么会在这种紧要之事上作假！”
“越是要紧，才越可能作假。真的要是找不到，可不就得弄一个假的么？否则，她为何从不证明给我们？”
柳夫人身子又往后收了收，“虽说老祖宗找来的人，是真是假说到底也轮不到我来妄自猜测，可我多少也还是有些替你抱不平。”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柳婉如还是那冷冰冰的语气，却极难得的没有下逐客令。
柳夫人笑笑，“虽说往日里，咱们在府中，最多也不过是相安无事的关系，可你到底也还是比那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人要亲近。老祖宗既然要找这样一个人，找旁人，倒不如找你。对老夫人最孝顺的你，总不见得还不如一个外人不是？”
柳婉如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本就没什么温度的脸又沉了沉，“大嫂说话可得分清该说还是不该说。”
“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柳夫人冷哼一声，“她要站稳了脚，咱们几个的下场会是什么，可别说你不知道！都到了这时候，我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
“大嫂今天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柳夫人眼光一凝，一把攥住柳婉如，狠狠道：“你死我活的局面，你是想我们一起死，还是选择让别人死？”
柳婉如倒吸一口凉气，冷冷清清的眼底，从没有这样鲜活过，然而在瞬间过后，她的脸登时又被一团恐惧笼罩，低沉嗓音略带一丝颤抖，从喉底挤了出来，“可她如果是真的呢？”
柳夫人攥着她的手又一用力，眼神比先前更狠厉了几分，“是真的又怎么样，人都已经死了，老祖宗难道还有能起死回生的本事！？到时已成定局，总不见得在老祖宗心里，自小便掏心掏肺对她的女儿，会比不上一个外人的性命！”
冷汗瞬间从柳婉如掌心渗了出来，柳夫人盯着她，“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该怎么做，你也好自为之。”
说罢，柳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款款起身，一言不发便离开了。
柳婉如还楞在原地，低头看看被柳夫人狠狠攥过的手，恐惧与犹疑，开始不停在眼中交替……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慕长歌房内。
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素玉悄悄闪身进来，唯恐惊到正在闭眼假寐的慕长歌，轻唤一声：“小姐，奴婢回来了。”
睫毛颤了颤，慕长歌撑开眼睛，“可都听到了什么？”
“是，夫人对如夫人说了好些。”素玉沉声道，立在慕长歌身旁，将她所探听到的，一五一十道了出来，“如夫人那没人看守，奴婢就藏在窗下，绝没有听漏了哪一句。”
眸光沉了沉，慕长歌把玩着手中茶盏，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只听素玉又道：“那如夫人虽犹豫不决，可小姐在这里，到底还是不安全。奴婢是不是应当回去，多盯着如夫人那儿？”
“不，不必再去如夫人处了。”摩挲在杯沿上的指尖一顿，慕长歌果断道，“要打探什么，也该是去柳夫人处。”
素玉应了声，立即又闪身消失在了房门外。
素玉刚去不久，玉枝便端着一叠点心进来了，笑嘻嘻道：“也不知小姐有没有尝过苍德的点心，奴婢便着手做了些。咦，素玉姐姐呢？”
“我有些要用的东西，差她上街去买了。”慕长歌很是自然地应道。
玉枝不疑有他，叹道：“只我们两个伺候小姐，实在有些委屈小姐了。老祖宗也说多给小姐拨几个下人的好，小姐怎的就是不要？”
“在百安的家中时，我已经习惯了清静，人多未免闹嚷烦躁。”慕长歌笑笑，又示意玉枝靠近身边，“来，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规矩还有好些不懂，且先问问你，也免得日后出了什么差错。”
玉枝憨厚地点点头，“小姐想知道什么，但凡是奴婢清楚的，一定事无巨细告诉小姐。”
“说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慕长歌望着她，笑道，“我也是偶尔听几个路过院门前的人嘀咕，咱们府里，夫人与如夫人之间，似乎是有些过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