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刚刚的车辆进出记录。”吕布韦的神色和语气都不太对,冰冷得可怕。我感觉他似乎有些少见的愠怒了。可是刚刚的失误并不能责怪他,因为见到了蓝泽医生照片的人只有我,他根本不知道蓝泽长什么样子,更别说在人群中认出来了。
这种情绪让我更加不安。
管理停车场的保安是个年轻的小哥,他原本还想对我和吕布韦的身份感到好奇,只可惜还没等他盘问,吕布韦就先一步抽出了自己的证件以及一把闪亮的小手枪。
“我只说一次。”吕布韦静静地看着保安小哥,眼神都可以杀人了。
保安小哥愣了愣,打量了吕布韦手中的枪和证件,吓得脸色惨白,整个人似乎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恐怕也没经历过一上来对方就拔枪的恶劣场景。
我赶紧上去打圆场,把保安小哥从管理处里请了出来,替吕布韦细细的解释了一下。我对吕布韦的介绍是刑警队重案组的组长——这完全就是吕布韦那份证件上的身份,而我和吕布韦正在调查一起人体器官买卖的案子,目前案件的嫌疑人已经开始逃跑,所以他此刻的情绪有些爆表,不要太在意。
保安小哥此刻也终于回过了神,表示了理解——我想毕竟那种证件和手枪是不可能造假的——他哆嗦着指了指已经在管理处查看进出记录的吕布韦:“你跟他是同事啊?”
我尴尬的点了点头:“是,是啊。”
小哥用一种看着私人的表情看着我:“那也怪不容易的。”
我脑后三根黑线,忙解释到:“其实他平时不这样的。”
是啊,其实他平时不这样的。我也其实根本不记得他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至少这几天以来,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温润尔雅的小青年,从来不会对人黑着脸,或者随便发脾气。这可能和他的工作性质相关。而也正是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唯一可能会让他表现出现在这种让人十分担心的情绪的情况,恐怕就是事态变得真的非常严重了。
吕布韦是一个非常维护国家的人,这一点我很确信。他的维护几乎到了一种盲目崇拜的地步,他在十三局的工作可以说完全就是为了国家的安全。而现在有些境外势力的渗入,让他感觉着急而又恼怒,我看到他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该觉得好笑。
安抚了保安小哥的情绪,我让他先去抽根烟冷静一下,然后我就转回了停车场管理处,看见吕布韦眉头紧皱的在看一段监控录像。
“找到那两个人了吗?”我询问道。
吕布韦的脸色在听到我的讯问后终于缓和了一些,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锁定在屏幕那个黑白的画面上。
“那两个人刚刚乘坐一辆黑色的面包车离开了。”吕布韦手握着鼠标动了动,录像切换到了管理处这里的视角。而在录像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一个离开的汽车的驾驶员的长相。
有一辆车除外。
那辆黑色的面包车的司机,用一个大大的白色口罩将自己的脸完全笼罩了起来,我们只能够从录像上看到他高挺的鼻子。时间显示他们离开的时间正好是五分钟之前。
吕布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来你的推论似乎没错。”我叹了口气。
画面上的那个男人,虽然被遮住了整个脸部,但是却挡不住他那明显看起来宽大厚重的轮廓,以及他帽间散落出的发丝。那是很明显一种卷曲的发丝,黑白画面上我们看不清他头发的颜色,但是肯定不会是属于我们的纯黑色发色。
那个开车家伙,不是国人。这个结论正好和吕布韦所猜测的特工身份完全一致。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吕布韦的眼神锋利得像是一把刀:“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潜入内陆,就为了带走一名脑科医生?”
奇怪的事情当然不只有这一点,录像上只有这一个人出现在了画面当中,另外的蓝泽医生却没有出现在画面当中,不仅仅副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就连汽车后排也没有看见任何的人影。
他居然没有带走蓝泽?
我还没发问,吕布韦却是已经有了行动。
他的手指动了动,屏幕上的录像切换了视角,变成了斜向俯视图,那里可以看清每一辆汽车的车牌号。而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的图像被吕布韦一再的放大,最后清晰的出现在了我和吕布韦的眼前。
我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那个车牌号,我很熟悉。
因为每一次和吕布韦驱车出行,我都会见到这个车牌号。
那是属于吕布韦自己的车牌号!
那个家伙竟然还伪造了吕布韦的车牌号。他分明是在挑衅吕布韦吧?
我隐约觉得吕布韦应该会爆发了。
果然,他嘴角咧了咧,竟然像是笑了一下。这种笑并不能说明他心情好,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笑。只是他的手上已经开始打电话,他几乎是连情况都没说明就在发号施令。
“给你们技术部三分钟的时间,在地图上找到他。”吕布韦果断的下了决定。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解释这种情况的难度,而吕布韦全然不听。
“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只要那个家伙的人。”吕布韦的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他的确很生气。
“让这种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满地乱爬,如果上面怪罪下来,死得很惨的一定不是我。”吕布韦此刻几乎算作是威胁了。
那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吕布韦这才挂了电话。
“你没事吧。”说实话,我很担心吕布韦现在的情况,可是我不知道如何让他平静下来,的确,只有抓到了那个肆无忌惮在我和他面前作案的特工,他才能放松下来。
“我很好。”吕布韦看着我,脸色缓和了些:“你不用紧张,邓龙。”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吕布韦脚步不停,朝自己的路虎走去。他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
“只是我很害怕。”
吕布韦的声音从前面静静地飘来,在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里显得有些空寂。
“害怕什么?”
吕布韦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如果蓝泽死了,我害怕你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但是心中却温暖异常。
“那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因为带你走进这个与常人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是我。”
15
吕布韦静静地坐在他的车里,目光紧紧的盯在手机屏幕上,他在等待他的下属们汇报那辆面包车的最新下落。我坐在他的旁边,感觉他的心情似乎并不如他表面显露这般平静。国安局情报网的强大我相信不需要怀疑,吕布韦的身份足以让他毫无阻碍的拿到他想要的信息。一辆普通的面包车在布满监控摄像头的马路上行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那些电子眼睛的追踪。那辆车的车牌号太过挑衅吕布韦的神经,我相信他此刻心中有些怒不可遏。
只不过,这一次我和他面对同样是绝不简单的国外特工,恐怕想要短时间内抓到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说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甚至觉得吕布韦此行可能无功而返。那个人能够有胆量就在我和吕布韦的眼皮子底下降将最关键的人物蓝泽医生带走,想必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至少从现在看来,他的下属们迟迟没有打电话过来,已经足以说明一些事情。吕布韦很有耐心的继续等着,我却有些承受不住这有些尴尬的安静气氛。
“吕布韦。”我开口了。
“我很好。”他似乎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已经提前一步回答了我。
“可是你现在太急躁了。”我终于还是将我的想法说了出去,现在这个状态下的他总让人很不放心。
“……”他有些沉默,没有作答。
“有些时候你需要缓一缓,你背负了很多本该不属于你的东西。”我看得出来,吕布韦这一路上都心事重重,我也相信他之前决计不会是这样犹豫踌躇的人。
“我只是很愧疚。”吕布韦低下头,声音也仿佛因此低沉了几度,“我不该再一次拉你进入这个圈子的。你明明已经和郑青芸都已经逃离这些离奇的生活,都是我的错。”
吕布韦的道歉有些莫名其妙,我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知道吗?”他抬起头来望着我,目光里的神色复杂到我几乎要不认识这个人了。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会有的表情吗?
“你一直都不是一个普通人,从来都不是。”他一字一句,仿佛在强调话语里的什么隐藏意思,“只是我太迟钝了。”
“你在说什么?”我感觉吕布韦似乎对我隐瞒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不仅仅只是关于我丢失的记忆,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
“你从来都没想过吗?”吕布韦低声道,“你和常人的不同之处,到底是为什么会存在?”
“我_”我还没回答,吕布韦的手机却是突然响了起来,那屏幕一闪一闪,中断了我继续问下去的想法。而吕布韦眼中那奇怪的神色也随之已经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或许也是件好事情。”
他的面色有些发苦,似乎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当中包含了千言万语。但他还是很快接起了电话,顺手开了免提,让我也能听见对方说的话。
“老大,你说的那组车牌号我们已经在全市进行了搜索,可是最近五分钟的实时的路况摄像里并没有找到它的存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有些胆怯,估计是担心吕布韦的责罚。
“让你调集Galaxy中心的图像检索,你做了吗?”吕布韦语气冰冷,和电话那头的人完全上下级的关系。
“如果不是Galaxy中心的图像检索,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将整个城市的实时监控过滤一遍。Galaxy中心的工作强度老大你是知道的。”
吕布韦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沉了一阵:“也就是说,那辆车消失了?”
那边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恐怕您追查的那辆车不是消失了,而是在驶入监控死角时更换了车牌。”
我也瞬间明白了那个黑衣人的想法,他故意将自己的车牌号伪装得和吕布韦一样,然后暴露给吕布韦,完全是为了更好的摆脱他的追踪。如果那辆小型面包车突然更换了车牌号的话,我们确实会突然失去目标了。
吕布韦思考了一阵:“那么车牌号暂且不论,以中心医院停车场为圆心,十分钟路程为半径寻找所有符合车型的车子吧。”
那边声音几乎是立刻回答道:“检索已经做过了,但是符合这个情况的目标数量客观,Galaxy中心统计到的符合要求的白色面包车就有三十五辆。他们的去向各不相同,但是我们已经启用中心云计算追踪,通过人工审查车内信息的方式逐步排除目标。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确认。”
吕布韦皱了皱眉头:“太慢了。”
那边犹豫了下:“可这已经是最快确认的方法,而且老大,你动用Galaxy计算中心的事情没有经过提前申报,按照规定——”
吕布韦直接挂了电话。
我看着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这家伙对我似乎从来不会这么冷酷,为什么在工作里就突然变成了一幅SM狂人的样子,从这个下属的反应看来,吕布韦在工作上应该很不好对付吧。
“趁着还有些时间,去医院里面看看吧。”吕布韦下了车。他此时的思路很清晰,知道节约一分一秒的时间,反正都是要坐着等待信息筛选的结果出来,不如现在去医院里调查下蓝泽医生的情况,我和吕布韦都想知道他的来历。
还有,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那个外国特工的出现几乎坐实了蓝泽是那个可怕凶手的身份,但我们需要调查清楚的不仅仅只是这些。
接待我们的是医院里蓝泽医生的部门领导——脑神经科的主任易新。
易新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半白的短发,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身合体的白大褂,如果脖子里再挂个听诊器,绝对是普通人一眼就能够认出职业的角色。
“蓝泽吗?”听闻我们的来意,主任似乎也有些疑惑,我们并未讲明蓝泽可能的身份,只是以调查的需要搪塞过去。
“他是个挺有天赋的年轻人呢。”易新说道蓝泽的时候,似乎丝毫不会掩饰自己话语里的赞美之词:“今年好像才二十八岁吧,不过已经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脑外科医生了。他大概是五年前从医学院毕业进入我们医院的,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不过这孩子很肯努力,我记得偶尔和他一起值班,他都抱着医书自己在那默默的看一整夜。他的胆子也比一般的年轻实习生大多了,敢于学习和尝试。早些时候,一些轻微的小手术我们都是很放心交给他做的,时间长了他也能独当一面了,很多时候他做手术的手法我们这些老医生都自愧不如呢。再过几年,恐怕这家伙就会成为我们中心医院最有实力的脑科医生了。”
“而且这孩子对于同事和患者都相处得很好,总是笑眯眯的,整个人看着就很阳光,带着我们这把老骨头都充满了活力呢。”易新滔滔不绝。
易新对于蓝泽的赞美让我和吕布韦有些没有想到,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阳光青年,那么这个案子——
难道说这个男人是个非常会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人?我和吕布韦对视了一眼,疑惑不言而喻。
“啊,我想起来了,前一阵子,他还在一起意外交通事故里救过人呢。”易新突然提到了一个让我和吕布韦都十分敏感的事件,我和吕布韦很清楚那个事件的由来。
那场让司徒珊失去右臂的交通事故。而也就是在那场事故里,蓝泽和司徒珊相识的吧?
“是吗?”吕布韦陪着笑,表现出非常有兴趣的样子。
易新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似乎也对这个事件印象深刻:“那一次真的是好险,那个小姑娘的右手被整个压在了变形的车体下,消防队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锯开车体,但是那个小姑娘当时已经快要因为失血昏厥了。刚好蓝泽下班经过那里,在救护车赶到之前做了急救措施。”
“我们听说,那个小姑娘最后被截肢了?”我询问道。
易新点了点头:“也是个挺可怜的小姑娘,当时情况太紧急,耽误一秒都有可能让她丢掉性命。蓝泽当时很果断的做了当场截肢的决定,他虽然是脑神经科的手术医生,但还是很完美的给那个小姑娘做了截肢手术。后来那个小姑娘被抬到医院里,急救室里的医生都说好险,再晚来一点就真的没救了。”
“当时那个小姑娘已经因为失血而休克,完全失去了意识。而截肢的决定,完全是蓝泽自己一个人决定的。这个决定,大概他也做的很痛苦吧。”易新轻轻叹息。
“那次事件之后,蓝泽似乎有些萎靡不振。他虽然救了那个小姑娘的命,但是却锯掉了她的一只手。那只手被压在车体下肌肉组织已经坏死,没有续接上去的可能,那个姑娘以后彻底要成为一个独臂人。我感觉得到,他其实远比那个小姑娘要痛苦得多,他在责备自己,不该替那个已经昏迷的小姑娘做了截肢的决定。虽然那个小姑娘的家人并没有责怪他,可是他自己却始终过意不去。”
吕布韦接话道:“这么说来,那个小姑娘应该还是很感谢蓝泽医生的了?”
易新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他点点头:“医生安慰患者的案例,我这辈子见得多了,但是患者反过来安慰医生的,我倒是从没见过呢。那个小姑娘后来晓得了事情的全部,自己都没来得及难过,就跑来安慰蓝泽,那笑容,看的人心里甜甜的,可是看见她空空的袖子,又觉得有些发酸。哎,当医生的,就是要习惯这些悲伤的事情。”
易新是个医生,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着文人味道,我暗叹一声他倒是比我适合去写小说,又扭过头去看吕布韦,两个人心领神会,蓝泽和司徒珊的交集已经完全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现在,蓝泽杀人所需的全部理由都已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