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未到便已下起了漫天飞雪,这场雪持续了半个月,似是没有停的时候。
夜里,栖凤宫的灯火还没熄灭,边上小厨房里的宫人忙碌个不停,人人眼底都带着几分解脱与忧愁。
栖凤宫的正殿内,绣着腊梅的黄花梨屏风后头,宫女妙霜趴在榻边,换上一方滚热的绣帕,妙雪打了水进来,妙霜接过那盆水,搓了搓那方绣帕,眉头微微皱皱,“御医还没过来么?娘娘的身子越来越烫,这要是再拖下去......”
妙霜和妙雪都是赵淑懿征战时救下的孤儿,后来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妙雪眉宇间带着点哀愁,叹道,“还没过来呢,可谁不知道是因为皇上的缘故......”
“嘘——,”妙霜赶紧捂住她的嘴,侧头望了眼还躺着的赵淑懿,“这话咱们出去后再说,可别让娘娘听见,娘娘已经够难受的。”
妙雪点了点头,妙霜又替赵淑懿擦了擦身,这才一道退出了殿外。
赵淑懿其实早已醒了的,妙雪方才说的她清楚,儿子与她心生嫌隙,又怎会派御医过来为她瞧病?
她睁眼望向窗外,觉得夜色凄凉,又缓缓合上双眼,想着她这半生所发生的那些事。
她的生父是淮北郡王赵沁于,她的生母是淮北郡王妃江宛瑜,她的祖母更是衡阳大长公主,出生便是如此尊贵,从小又聪慧过人,容色更是整个邺都都找不出第二个。
可便是这般的她,也从不曾讨得生母欢心,那时她以为生母生性如此。
她长大及笄那天,祖母有意将她许给表哥,表哥是圣上嫔妃庶子赵晔,可她却撞见表哥与江烟岚谈笑风生。
她那时暗暗想着,江烟岚是母妃的表侄女,若是她成全表哥与江烟岚,母妃定会欢喜她的。
很快江烟岚成为赵晔的正妃,她还记得那天母妃对自己微笑,可后来她才知道真相到底有多残忍。
原来......她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罢了!
她从此恨上江氏,只是那时候她还年幼,祖母又被江氏害得缠绵病榻,以她的微薄之力根本不能与江氏对抗。
不久安国公夫人为幼子娶妻,那个男人她曾见过,容貌生得举世无双,奈何从小便体弱多病,如今更是奄奄一息。
她也知道安国公夫人只是想为幼子冲喜,杨六公子已是病入膏肓之人,嫁过去极有可能守寡,可安国公夫人给出的条件也很诱人,她别无他法,唯有咬牙一搏。
半个月还不到,她穿上火红嫁衣嫁进了安国公府,安国公夫人也很爽快地兑现了诺言。
终于,她亲手为祖母报了仇,可祖母也再不会回到她身边。
江氏一族的死,令江烟岚对她恨之入骨,便处处与她为敌,后来赵晔举兵造反逼进宫,安国公府为大皇子党,她身为安国公府人,于公于私都只能是敌人。
可她却没想到赵晔早已不是当初的表哥,赵晔将她掳走作为人质,更是由着江烟岚对她百般羞辱。
她的夫君不顾生死赶来救她,最终却因救她而死,赵晔见她无用,便让人将她扔进江流,好在她被人救下。
很快赵晔登上帝位,江烟岚也顺势成为正宫皇后,安国公府举家入狱,她只得带着尚在襁褓的儿子逃出去,随她一起的还有安国公府三千精兵。
她在绥国边疆扎根,大皇子赵煦的旧部下找到她,恳求她带着精兵杀回邺都,便是安国公府的人也如此劝她。
许是江烟岚还活着,又许是为她夫君报仇,总之,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她以一介女流之身,带着所有士兵的希望,开始招兵买马,如此又过了三年,她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没心人。
那年她带着六万精兵悄悄地回到邺都城外,又联合宫内的惠太妃,最终逼宫将赵晔拉下皇位,将江烟岚废后赐死。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她的儿子不姓赵,可这天下已落入她手,她便顺理成章地扶她儿子登上帝位,改国号为大隋。
她也随之成为太后。
新帝年岁尚小,她便垂帘听政,无暇照顾儿子,也因此酿成她毕生遗憾。
后来她还政于儿子,可儿子还是与她生了嫌隙,处处防着她却又处处请她指点。
赵淑懿眸子动了动,如今她缠绵病榻再无用处,儿子不来见她也属正常。
......
外头妙霜匆忙进来,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人已瞪大双眼倒了下去。
赵淑懿听见动静缓缓侧头,以为是儿子来见她,不想来的人却是她的儿媳。
“母后,你这是还在等着陛下过来不成?”皇后姜氏抿嘴轻笑,眸底闪过一丝轻蔑冷笑。
赵淑懿素来不喜这个儿媳,此刻也还是懒得与她说话,可姜氏身子向前微微一探,弯腰俯身,伸手挑起赵淑懿的下颌,“母后,你掌管着后宫凤印这么久,如今也是时候把它还给臣妾了!”
姜氏指尖的温度和力度让她浑身颤了颤,聪慧如她,又怎会猜不到这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可是......他如今便就这般等不及了么?
赵淑懿面露哀戚之色,眸光骤冷,到底是执政多年的太后,姜氏还是被她的凌厉目光吓了吓。
“他若是想要我性命,大可自己来取便是!”赵淑懿喝道,她就是死也不会死在姜氏的手里。
哪知姜氏却扑哧笑了,笑得有些狰狞,“我的好母后,你以为是陛下要取你性命,可你却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说着她又自顾笑了笑,很是满意赵淑懿惊讶的目光,她等今天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不知母后可还记得那位被你废后赐死的江烟岚吗?”宫女搬来贵妃椅服侍她坐下,姜氏勾唇一笑,“或许你贵人多忘事,早已记不得我那位废后生母,可我不会忘,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如何报仇,好在苍天垂怜,让我遇到了陛下,母后你也真是的,我该多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成为皇后,才有本事令陛下与你疏远,你说说,我是不是还得好好谢谢你啊?”
赵淑懿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想质问她却被她的婢女牢牢捂住嘴,那副样子看得姜氏很满意。
“母后何苦这般看着臣妾?陛下今儿已经在御书房歇下,不会过来了呢。”
姜氏朝边上的宫女瞥了眼,便有宫女端着酒盅上前,压着她撬开她的嘴灌了下去。
寒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赵淑懿睫毛微微一颤,很快闭上了双眼。
姜氏起身,拍了拍手,身子向前想看看她死了没死,赵淑懿却突然睁眼,说了句,“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姜氏心里虽有怀疑,可到底不怕她,身子向前一步,就在她耳朵凑近时,赵淑懿猛地拔下头上金簪,用力划向姜氏的侧脸。
从眉心上方,到下颌下方,一道鲜红血印带着滚滚血珠,触目惊心地出现在姜氏的脸上。
“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听着耳边传来姜氏撕心裂肺的惨叫,赵淑懿缓缓合上眼,眼角一行清泪落下。